第4章 ☆、衆投壺月琳受傷
? 崔月琳和小丫頭果兒剛邁步進了廳門,就聽一人漫不經心的說道:“曲子聽的絮煩了,不如我們來投壺取樂。”
柴融正欲教琳官兒上前,見蘇慶芳恰巧在這時提議,還道他記恨着上次吃了琳官兒閉門羹的事兒,要落她的臉面。心說這個琳官兒素來目下無塵,除了後宅女眷,只愛和書生名士交往。上月阿芳請她兩次都托病不來,暗地裏又找人梳攏,好不地道,不如晾她一晾。于是并不理睬,只是差人去拿壺和箭,又準備了花紅彩頭。
崔月琳見了不動聲色,帶着果兒尋了旁邊一處候着。
不多時器具歸置妥當。地上的壺高約有一尺,盤腹修頸,壺身塗着倭漆,镂雕金銀裝飾。趙濂先拿過箭,一連投了幾支,得了龍首和豹尾,衆人皆贊。何邵棠和周祥都只得了狼壺。謝涵投了一次,得了個最簡單的倚竿就不再投了。
賽天香有意賣弄,從趙濂手裏拿過一只箭,甩手一投,只聽清脆一聲響,投出去的箭竟反彈回來,賽天香趕忙接住,又如此反複投了十次,第十一次才落了空,竟投出個骁。趙濂見她争氣,喜的眉花眼笑,上前抱住香了幾口,又拔下頭上的金簪兒,替她插戴在發髻上。柴融做東道,撿了六色花樣的金锞子并四件釵環賞了。
金寶卿陪着柴融做東,小月仙和其他小唱也投了,總沒有太出彩的。
輪到陳三愛,她知謝涵最擅投骁,曾有六十餘次不落的記錄,此時不過韬光斂彩,不欲和人比個高下。她接過箭,有意給謝涵争臉,尋思着昔日他教導的方法,也投出個骁來,竟二十有餘。衆人皆大聲喝彩,謝涵面上有光,雖囊中羞澀,也賞了陳三愛一個金鑲玉的扇墜子。柴融也放了賞,陳三愛比賽天香多得了兩個金锞子并兩匹鮮亮尺頭。
賽天香見陳三愛出了彩,将自己比在下面,心裏老大不痛快,又不好當場發作。回頭見崔月琳花朵一般俏生生的立在門口,絲毫沒有被晾在一邊兒的羞窘,轉轉眼珠兒,對蘇慶芳道:“蘇大官人,姐妹們都投過了,只你身邊空着無人,不如讓琳官兒妹妹來替你錦上添花。聽說她不但琴彈得好,連投壺也是一等一的高手。”
崔月琳聽了很是氣悶,心說這個賽天香紅口白牙竟說謊話。從前的崔月琳只愛讀書彈琴,也沒聽說擅長投壺。自己就更別提了,看着投壺就和前世的套圈兒差不多,能不能碰到壺口還是兩說。
蘇慶芳手裏把玩着箭竿,斜睨了崔月琳一眼,對衆人道:“剛才我還沒投,且先來試試。”剛擡手,又收了回來,摩挲着下巴,“我好久沒回香河縣,雲南都司和廣西司那邊如今玩的都是新式高壺,這倒不好辦了。”
柴融心說這小子還和從前一樣,憑地愛記仇又不饒人,這下琳官兒可倒黴了。他強忍住笑意,一本正經的順着他說道:“原來如此,只可惜府上只有這矮壺……”
“這也不妨事,就讓她給我捧着吧。”蘇慶芳說罷,用手一指旁邊的崔月琳。
趙濂聽了大呼有趣,謝涵和周百祥趕忙招呼崔月琳過去執壺。
崔月琳咬咬牙,心說這個桃花眼純粹是找茬,壺不夠高墊個板凳不就完了,偏找到自己頭上。只不知道之前的崔月琳怎麽得罪了他,留下這麽一攤爛賬。
柴融見她姍姍上前,藕色的裙擺微動,不似那些妓兒們走路刻意款擺腰肢,倒有一身端莊雅麗的閨閣之氣,心說到底是正經人家的小姐,又識文斷字,進了煙花寨幾年,也沒失了原色。又偷眼去看蘇慶芳,見他眸色深沉,目光只落在琳官兒身上,不由心中一動。
崔月琳執壺站在衆人對面,心中一邊大罵着蘇慶芳,一邊祈禱他手上有準頭,別一會兒自己下來落個大花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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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慶芳執箭剛比劃了一下,崔月琳下意識的一躲,差點把壺砸在地上。蘇慶芳簡傲一笑,陰陽怪氣的問道:“怎麽着?崔小姐怕了?”
賽天香撇撇嘴,“哎呦,琳官兒你也太嬌弱了吧,一個壺都擡不動!小心別砸了,賣了你也賠不起!”
陳三愛掩口一笑,“賽天香,這你可說錯了!琳官兒愛惜容貌,怕是擔心蘇大官人手下失了準頭,傷了美人面呢!”
旁邊幾個小唱馬上附和陳三愛,臉帶谑色的望着崔月琳。
崔月琳心說賽天香也就罷了,看着就是個雞皮酸臉愛鬧騰的主兒,可這個陳三愛是怎麽回事兒,長的一團和氣,說話卻夾槍帶棒,之前怕是也有過節。又擡頭,見蘇慶芳臉色微沉,怫然不悅的樣子。崔月琳生怕他因情緒起伏而失手傷了自己,一時忘記自己的處境,擡頭挺胸正視他的雙眼,露出一個鼓勵隊友的微笑,并把壺牢牢捧在身前。
蘇慶芳見她忽然笑靥如花,立時一愣,頓了一下才動作。
崔月琳只聽“叮”的一聲脆響,手中的壺微微一沉,還沒晃過神,壺又是一輕,眼前一花,是那竹箭迅速彈出壺口,被蘇慶芳穩穩接在手裏。
衆人見他這骁投的利落,都撫掌喝彩,催他繼續。
蘇慶芳見崔月琳微垂着眼立在那裏,臉色微白,輕輕咬住下唇,知她還是有些害怕。他自覺降服了她一些,心下得意,更是興起,故意一下重似一下的投箭,竟一連投出百餘下仍未止住。
那壺并不輕巧,捧個一時三刻還好,時間長了,崔月琳漸漸感覺吃力起來,額角邊滲出汗珠兒,手也有些發抖。這個長骁投到第一百三十七下,連蘇慶芳自己都上了瘾頭,眼看就要破他從前的記錄。這時,只聽“咚”的悶響,接着是“啊”的一聲。
衆人循聲望去,見崔月琳跌坐在地,右手捂着脖子,腳旁邊是跌落的投壺,即使地上鋪着氈毯,還是碎了個壺耳。
柴融和金寶卿趕忙上前,見崔月琳放下手,頸側已是血跡斑斑。金寶卿吓得捂住嘴,“流血了!快!快拿藥來!”
柴融忙喚小厮去房中取傷藥來,又差人去街上請郎中。
崔月琳低頭看看手,還好血不多,估計傷口不大,也沒傷到頸動脈,忙從袖口拿出自己的帕子掩住,又對金寶卿和柴融道了聲謝。
蘇慶芳玩兒的正在興頭兒,見這個光景,只氣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擰着眉頭上前,臉色不豫的問道:“喂,你可是成心的?”
崔月琳聽了怒從心頭起,心說我成心摔倒讓自己受傷?混球也要有個限度!心裏翻江倒海,嘴上一時壓不住,揚起臉道:“蘇大官人的意思是我有意讓您傷了我?”說完了見金寶卿偷偷給她丢眼色,這才醒悟過來。又想起李金翠的威脅,心中後悔自己逞一時口舌之快。
見蘇慶芳臉色愈加黑沉,崔月琳不得不先跪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擠出一副恭順的樣子,違心道:“奴家前幾日才病愈,還不甚康健,一時手上脫力,這才打了壺,敗了大官人的興致,還請恕罪。”
“病了?”蘇慶芳哼了一聲,鞋尖兒碾着碎落的壺耳,用一支竹箭挑起崔月琳的下巴,箭尖兒直指她的咽喉,冷嘲熱諷道:“還算識得些眉高眼低,你的媽媽倒也算有些手段,那麽個性子調-教到如此地步也不容易。”
微涼的竹箭尖兒緊貼着皮膚,崔月琳不敢說話,卻對蘇慶芳侮辱的舉動惱怒至極,連額角的青筋都隐隐爆了出來。
這時傷藥已取來,柴融按下心中的蹊跷,忙讓丫鬟給崔月琳上了藥,又包紮好。金寶卿見崔月琳臉色仍就有些發白,又親自給她倒了杯熱茶捂在手裏。
謝涵沖陳三愛努努嘴,陳三愛有些為難,低頭思索片刻,才做出打圓場的樣子道:“蘇大官人,琳官兒為您傷了脖子,您可得好好賞她做抵償。”又加了句“姐妹們,我說的可對?”臉沖着衆人,眼睛卻只看着賽天香。
賽天香果然上套兒,輕嘴薄舌道:“三愛姐姐,你這人憑地心慈。怎不說她壞了爺們的好興致?還有那壺,不罰她就算了,賞是哪門子的道理?”說完又頻頻給趙濂使眼色。
趙濂的姐姐才做了平南王側妃,父親眼看着高升,自然不把衆人放在眼裏,又暗恨蘇慶芳人物俊俏,風頭處處蓋過自己,口裏自然向着賽天香,“要我說,這小娼婦實在該罰!滿滿的興致讓她敗了,好沒意思。”說罷向廳外看了一眼,流露出要走的意思。那些官宦富家子弟平日唯趙濂馬首是瞻,哪有不順着他說的道理?口中都嚷嚷着該罰。
柴融心急。這事兒說起來都是蘇慶芳起的頭兒,琳官兒不過是受了牽累,到底無辜。不過她一個唱姐兒,也不值當什麽,犯不着為她開罪這些小爺。只是擔心蘇慶芳膩煩這些人,故意擰着說,到時就不好收場了。
蘇慶芳聽了趙濂的話,眼中果然閃過一絲厭色,眼角餘光見柴融微微沖他搖頭,到底把胸中的火勉強壓下。又見崔月琳垂頭跪在地上,看似順從屈服,只脊背卻挺的筆直,也不開口,哪有一絲卑微求饒的樣子?他心裏一把無明業火焰騰騰的按捺不住,反倒恣意大笑起來,“好!好!好個崔家的小姐,便是出來争妍賣笑,也有一身傲骨!就憑這個,要賞!且要重重的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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