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罔顧人倫
過兩日莫家太太請客,楊氏一早便出門來想尋一身亮眼的衣裳,在門外,便聽掌櫃說了一句“獨一無二”,心下便一動,衣裳擺在案上,楊氏只隐隐地瞧見是一件青緞,瞥了眼條案邊上的婦人,一身紫色堆花的棉裙,墨色的發髻上堪堪只簪了一支玉葉金蟬簪,心裏便起了鄙夷:“哼,也不知是從哪個疙瘩地裏過來的!”
這臺州城除了幾大家當家婦人和官眷以外,還真沒有她楊杏需要顧忌的。
然而楊杏袅娜多姿地剛往店裏邁了兩步,卻被這憤怒、中氣十足的喝罵聲震住了,心裏一哆嗦,難道是遇見官眷了?
咬着唇,小心翼翼地往那紫衣婦人邊上的小郎君臉上溜了兩眼,頃刻,一股寒意便蔓延至四肢百骸。
那冷漠、憤恨的眼神,她分明是見過的,并且至今記憶猶新,常在午夜夢回間,她會夢到那個小小的孩子就這般盯着她看!
他!?
張木見門邊的貴婦瞳孔猛地一縮,像是受到了驚吓一樣,心下便有了猜測,阿陵離開這裏的時候才六歲,他能記恨的人,怕也只有那家裏的那一個了!
吳陵在見到楊氏的瞬間,腦子便“轟隆”一聲,無數過去的畫面在腦海中一一翻過,那個女人臨走時看着他阖不上的眼,那個男人無聲的沉默,這個娼婦一臉的歡喜!此時見她滿面驕矜的模樣,心頭更是恨得火燒火燎!這個惡毒的婦人!
就在張木愣神間,吳陵已經抄起了條案上放的量衣尺,不同于一般家用的尺子,這裏的衣尺足有三尺,雕了精美的花紋不說,木料也非常厚實,可能是工種的原因,吳陵對一切木材都會多看兩眼,剛才一進來,他便注意到這根量衣尺了。
“啊!”楊氏見到吳陵氣勢洶洶地沖過來,急急地往後退,可是後面的兩個仆婦,原本風風光光地跟在楊氏後面,根本沒料到會有這出,見有個小郎君發瘋般地沖過來,腦子都木了一下,僵在了原地,被楊氏一撞,才反應過來。
其中一個年紀大些的厲聲喝道:“哪裏來的土匪,這可是吳家的夫人!”說着嘴唇便哆嗦了起來,可是一想到自家一家都在吳府當差,還是硬着頭皮擋在了楊氏前面。
楊氏被這一聲厲喝倒喚過神來,轉身便對着外面看熱鬧的人群說:“家門不幸,我吳家竟然出了要杖打母親的孽子!”說着便倚在另一個仆婦的身上,用衣袖掩面哭泣起來。
“哎,我說吳家小郎君,這好歹也是裏母親不是,你再有怨氣,也不能六親不認啊!”人群裏一大漢打抱不平道。
“是啊,哪有這般欺淩長輩的,還是親生母子呢!”另一邊,也有婦人應和道。圍觀的人群便叽叽喳喳地嘈雜起來,你一言我一語地說着世風日下,兒子緊要棒打母親。
“這樣的人合該要送到官府的,讓州府大人好好治他一個大逆不道!”
“走,我們去報官!真是太罔顧人倫了!”
早有看不過眼的大漢攔住了吳陵,氣得吳陵面色通紅,心裏更是恨得滴血!一句也不想和這些不相幹的人說,使着勁想越過攔着他的壯漢過去。他以為他會慢慢圖之,給娘報仇,可是,現在,他只想宰了這個惡毒的婦人。
楊氏聽見指責聲,不覺勾了勾唇角。心下卻驚疑不定,為什麽這小狼崽竟然穿得這般富貴!她當初不是吩咐把他賣到戲團裏的嗎!他不是應該給人當猴子耍的嗎!她就要讓鄭恒芯的兒子給人當玩意看!那個高傲的不可一世的女人,從第一天見面起,她就立誓要讓這個女人跪在她腳下!她死了,還有她的兒子!
張木取了一把常用的小斷尺,塞到衣袖裏。
那邊丁二娘瞥見張木的動作,不動聲色跟在了她後面。
丁二爺見苗頭不對,立即過去和人群解釋,拱手道:“諸位,這是我家養子,自幼被庶母所賣,流落至我家,這婦人逼死了他親母不說,對一個六歲的孩子也下這般狠手,我這兒子也是猛一遇着這婦人,怒火攻心,失了理智!往大夥兒見諒!見諒!”
“你這個娼婦,竟敢有臉說你是相公的母親,你連良家子都不是,還妄想做人母親!”張木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越過了那仆婦,沖到了楊氏面前!
楊氏吓得猛一擡頭,就發現臉上一木,忙抱着頭蹲在地上,楊氏直感到一陣疾風驟雨的尺子落在了她的身上,便聽那惡婦說:“相公,別污了你的手,打女人的事還是交給我吧!”
兩個仆婦見是一個婦人,大着膽子和張木扭打起來。
張木直覺得頭皮一疼,眼睛直冒金星!
丁二娘見兩個仆婦來勢迅猛,也顧不得許多,只得一塊扭打起來。
“阿木!娘!”吳陵猛地一腳踩在了還強攔着他的大漢的腳背上,越過去,踹倒了兩個仆婦。
丁二爺也趕了過來扶起丁二娘。
吳陵見媳婦發髻也被扯散了,頭上的釵環都落在了地上,有一小童悄摸着想撿了去,丁二娘眼疾手快拾了起來。
吳陵心疼得紅了眼,“阿木你怎麽樣?”
“相公,我沒事,就是頭發散了,”見吳陵眼裏竟泛着淚水,扯着嘴角笑道:“我厲害吧!”
吳陵只緊緊地抱住了她,什麽也沒說。
東大街是臺州城最繁華的商業集聚地,每日裏都有衙役巡邏,遠遠地看到這邊聚集了一群人,早有衙役往這邊來,此時吆喝着:“讓一讓,讓一讓,官府辦案!”
人群便自動地讓開了道,有些人怕沾上事,也不看熱鬧了,急急地散去。
楊氏見來的是衙役,不動聲色地撸了手上的倆個金戒子塞到衙役手裏,哭訴道:“大爺,我是東城吳家的婦人,今日本是出來買衣裳的,哪知道這四個人無緣無故地便毆打于我!還望幾位官爺速速把他們押解回去拷問以還民婦一個公道!”
楊氏說的聲淚俱下,心裏卻松快得很,憑吳家的聲望,這兩個衙役就算看在銀子的面上,也得把吳陵押去牢裏走一回。吳陵既然還記得過往卻沒有找回吳家來,怕是恨毒了夫君的,自是不會承認他是吳家的嫡子!而且,即使他承認了,也是毆打庶母!一個不孝的帽子壓下來,吳家族裏也是不會讓他承了家産的!
兩個衙役看了眼手裏的金戒子,都不動聲色地看了眼楊氏,東城吳家,不就是皇商吳家嗎!呵,這回可沾着大財主了!
也不說押解的話,上去問吳陵,“戶籍哪的?為何鬧事?”
楊氏見這兩個衙役拿了銀子還不辦事,不由暗恨,真是一群吸血的蝗蟲!
吳陵此時已緩了情緒,平靜地答道:“東城吳家,這個婦人是我的庶母!她偷盜了主母的財物出來,被我發現,便不顧臉面鬧将了起來,企圖蒙混過關!”
就在剛才一瞬間,吳陵心裏忽地發覺,今日已和楊氏鬧成這般,再過安穩的日子是不可能的了。看了一眼有些怔愣地看着自己的媳婦,吳陵心裏閃過一絲愧疚。
兩個衙役對望了一眼,說:“既然都是吳老爺家的親眷,那便一起去吳老爺家對質一下,若真有妾侍盜取主家財物一事,我們還得按律法辦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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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陽村張老娘正在廚房切着白菜,猛地手指一疼,竟然切到手指頭上了,桃子連忙從竈下起身,“娘,我去給你拿紗布紮一紮!”
張老娘擺擺手,“沒事,就一個小口子,我剛才想着阿木,晃了下神,我用草木灰捂一捂就好。”閨女走了都三天了,也不知道找到女婿沒有。
“娘,丁二爺夫妻倆陪着阿木一起去的,您就放寬心吧!這都入冬了,您這手不注意一點,再遇着冷水,可就得生凍瘡了!我還是拿紗布過來吧!”
“喵!喵!”
“美人!是美人來了!”在西邊屋裏練字的小水“嗖”地一下子跑了出來。
桃子聽到兒子的聲音,喊道:“小水,你慢點!一會磕到了!”又轉過來對張老娘說:“也不知道是哪家的貓,美人怎麽會跑到村裏來呢,可要不少路呢!”
“別說小水,就是我聽着也像是阿木的那只貓!”張老娘看着小孫子跑得虎虎生風,笑道。
小水踮着腳拉開了院門上的栓子,往地底下一張望,一只棕色的貓正我在門檻外,“嘿嘿,我就說是美人!”
“喵!喵!”美人擡起兩只爪子往小水腿上爬。
小水彎下身把它抱在懷裏,蹬蹬地跑到廚房,“奶奶,你看,美人來了!”
桃子去屋裏拿紗布了,張老娘看着美人沾了土灰有些髒亂的肚子,又看了眼汨汨冒着血珠的手指,忽覺心口鼓跳如雷,她怎麽感覺阿木要出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