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祿山
紫珠、菌陳、柴胡……
半夏細細挑揀着草藥,從前在谷中時無憂無慮,她從未想過自己會安靜坐着,仔仔細細為一個人配着藥方,生怕用錯了量。
只是那人卻始終不醒。
她給砂鍋裏加上水,放在小爐子上,坐在爐前,拿着個蒲扇看顧着火候。
火苗高高低低,透出不屬于冬日的熱度來。
“呼——”蒲扇快速扇動着。
“師姐。”
“半夏,你怎麽來了?”少女眉眼活潑,望向站在門口的人女孩一笑。
半夏沒有答話,她走到當歸身邊坐下,“真無聊。”
“我去給你拿吃的。幫忙看一下火候啦!”
當歸去搜刮了墨工私藏的小吃,拿給半夏,“這個他昨日回谷帶回來的,嘗嘗?”
夏日的驕陽焦灼着大地,焦躁的季節。
“這是什麽?”
“師叔新配的方子,估計給人吃了要死人的。”當歸吐了下舌頭,“我要去後山試藥,去嗎?”
後山是藥人啞仆生活的地方,半夏不願去,那裏的人總能讓她想起不好的回憶,但是當歸經常去。
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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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大的雨!半夏幫我找件衣服,澆死我啦!”少女從外面跑回來,手裏舉着個荷葉,風太大,雨水打在身上,一片荷葉沒有作用。
“衣服。”
“謝謝半夏了。”當歸見半夏的目光一直盯在手上的荷葉上,有些讪讪,“這是從仙跡岩偷偷摘得,你可別告訴雨鸾師叔~”
“去仙跡岩做什麽?”
“墨工要去的,蓮子都熟了,明天師姐給你熬蓮子粥好不好?”
于是那蓮子粥好像總有一份消失無蹤。
“半夏半夏,這個是師父交待的,拜托啦!”
“師姐又要去師叔那裏嗎?”
“僧先生叫他去探讨技藝,我只好辛苦一下了。”
風起。
“天涼了,半夏記得多加件衣服。”
半夏停下腳步,師父又叫自己去背書了。
“師姐做這個是要送給墨工師叔嗎?”
少女臉上浮起紅暈,“亂講……”
“師姐,谷裏會下雪嗎?”
“诶,不會啊。怎麽了,半夏想外面的世界了嗎?”
“沒有。”只是長安的雪冷了。
“哼!我都叫他不要亂吃了,亂弄藥方真不怕藥死自己。”少女難得發脾氣。
“吃了什麽?”
“他把臉吃成青菜了!”少女說着又笑了出來,“半夏要不去看看?”
搖頭,“師父要去朔州。”
“半夏要跟着去麽,聽說那裏可冷得很……”
是很冷。
雪覆萬裏。
不知春雪化開是何等模樣。
“咕嘟——”
半夏恍然回神,藥都溢了出來。她慌忙去揭蓋子,手上不穩,把個蓋子跌做了兩半。
閉了閉眼,換了左手去弄。
她右手看起來已經和正常人沒什麽區別,只是依舊使不上力氣。那裏面也不知什麽景況,總之,半夏不會覺得這是什麽好事。
“半夏姑娘!”趙承忽然跑過來,看見地上的碎片,匆匆撿起放在一旁,“半夏姑娘,無定他,醒了。”
垂了眼睑,半夏滅了爐中的火,取過瓷碗,慢慢把棕黑的藥汁倒進去,她有條不紊,反叫趙承心急,“姑娘還弄什麽藥啊?”
嘆氣,“趙承。你知道這藥裏放了什麽?”
“什麽?”
半夏卻不肯回答,端起藥碗,“走罷。”
“我去告訴渠帥,半夏姑娘路上小心點,昨天下過雪,路面濕滑。”
——藥裏放了什麽?
有時候想,若是這藥苦一些,是不是你受不了了就醒了呢?
看着那人面不改色喝下去,半夏抿了抿唇,接過藥碗,“感覺怎麽樣?”
“良藥苦口。”封無定好脾氣一如平常,“今天是什麽日子?”
“明天是冬至。”
“要吃餃子了。”
“唔……”一個意味不明的單音。
被封無定目光看的毛毛的,半夏摸了摸自己的臉,“怎麽了?”
封無定把目光下移,“你的手好了?”
動動手指,半夏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不想回答,麻煩。
沉默。
燕忘情進來時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幅情形,兩個人,一大一小,對坐沉默。
有什麽奇怪的東西在其中。
燕忘情覺得自己好像不太該來……
可是半夏已經發現了她。她轉過頭來,看見燕忘情,也沒什麽表示,倒是這動作讓封無定看見了燕忘情,掙紮着就要下地。
“你傷未好,還需好好休息。”燕忘情勸阻道。
半夏默默挪開了一點位置。
燕忘情和封無定其實沒什麽好聊的,說着說着就提到了安祿山派來的先遣使者,奚人內部的動作。
那鐵血女帥,問出了心中的疑問,這本也不是什麽說不得的事情。
封無定卻忽然看向了半夏。
半夏:“?”
“還記得你和我說過的嗎?”
半夏搖搖頭。其實剛剛他們的談話她也沒怎麽聽,她同封無定說的事又不是僅僅一件,哪裏知道對方指的是什麽。
“安祿山派兵來了。”
“怎麽了?”言外之意,和我有什麽關系?
封無定嘆氣,“你好好想想。”
“……”半夏低頭盯着腳尖發了會呆,“此戰必敗。”
燕忘情和封無定俱是一愣。
“怎會,我蒼雲三萬鐵騎,據守關隘,奚人大軍有十萬人馬都未必攻的下來。”
“勝負豈能一以蓋之?”半夏忽然擡頭,看向封無定,“你會上戰場嗎?”
“這是自然,我等駐衛邊關,大軍來犯,豈有不戰之理……”
“那就好好養傷罷。”半夏說完就起身走了出去。
※※※
範陽軍到達雁門關時,當歸也來了。
已是臘月,接近年關。蒼雲軍中的将士情緒似乎也激動了起來。
打個勝仗,好好過一個年。
哪怕這年節裏,沒有親人在旁,沒有溫暖炕席。
這塞北吹了許多年的風雪,陪伴着這群勇士歷遍生死,離別,孤獨。
奚人內部的動作兩位統帥沒有選擇公開,但是最近的巡防明顯比以前更加嚴謹了。雁塔上的士兵多加了幾個人,确保半刻鐘的情況都不會錯過。
薛直為安祿山擺了宴席接風洗塵。
另一處營帳中,阿麻呂對着半夏的手長長嘆氣。
“如果要完全恢複,就要把長錯的筋絡挑斷了再接好。須知這其中的痛苦……”
“麻沸散。”半夏道。
阿麻呂輕咳一聲,多日不見,這孩子怎麽還是老樣子說話。
“來的時候沒想到會這樣,所以忘記帶了。”當歸道。
“為醫者——”
“打住。”墨工連忙打斷半夏,這小兔崽子掉起書袋來絕對能折磨死他們幾個,“半夏,你就別為難阿麻呂了。這遭是逃不了的。”
“不要。”轉身背對三人。
“半夏~”
沉默。
“半夏~”
擡腿走人。
“半夏!”
墨工攤手,“還是老樣子。”
“你說怎麽辦?”阿麻呂看着墨工,“總不能把人打暈了吧。”
墨工忽然一笑,“你這主意不錯。”
“噗——”老老實實喝茶的當歸終于忍不住了,“墨工你收斂點,這裏可是雁門關,要是叫人家知道我萬花都是這樣‘人物’,臉都丢到哪兒去了。”
“沒辦法,半夏怕疼,你想叫她乖乖把手伸出來挨刀子,做夢呢?”墨工板起臉,“還有,我是你師叔,不準直呼名字。”
“你什麽時候有師父一半穩重,我就叫你師叔。”當歸笑道。
“不要鬧了,想想辦法。”阿麻呂揉着額角,頭疼。
“能有什麽辦法,半夏那個小脾氣,啧啧,我師兄都頭疼。除了綁上,沒別的。”
當歸無奈笑笑,“這樣罷,明天我再去勸勸她,要是實在勸不動了,你就動手綁了吧。”
明月當空。
安祿山喝的醉意微醺,由着手底下最喜歡的一個宦官李豬兒扶着回了營帳。
這連步都走不穩的碩壯男人,進了營帳卻不見宴上那般爛醉。
李豬兒點了蠟燭,微微躬着身子站在一旁,“大人是要現在歇息嗎?”
安祿山歪在榻上,“豬兒,你看那薛直怎麽樣?”
李豬兒恭順答道:“是個人物,可惜不知變通。”
榻上人張開了手臂,眯了眯眼,道:“為朕更衣。”
李豬兒表情不變,走上前去,替安祿山除了外袍衣物,服侍人躺好了,想了想,問道:“大人今晚可要侍寝?”
“嗯……叫那個月姬……”
“是。”李豬兒小步退出,退至門口時,忽聽得裏面卧着的人喚自己的名字,于是停了腳步,“大人還有什麽吩咐?”
只聽屏風後面一個三分醉意的聲音,“豬兒,你可曾恨過?”
“大人醉了。”李豬兒退了出去。
恨麽……
那時安祿山親手拿着刀,去了他身為男子的象征。血流如注,他差點以為自己就要這麽死去了。
真是有些久遠的往事呢……
李豬兒慢慢仰起頭,外頭的雪不知道什麽時候又開始下,落在臉上,冰冰涼涼。
作者有話要說: 李豬兒- -感覺把這人洗白了?
其實歷史上他的存在感不是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