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溫顏有一瞬是有點蒙的。
随後才記起,高考時,在酒店的那個晚上,韓江說過考完試會送她禮物。
這些天她情緒一直不好,早忘了這件事。
韓江喜歡簡單的東西,他的衣服大多是單色調,黑白灰,款式不會太複雜。
這項鏈也是。
很細的一條鏈子,除了一顆鑽石,什麽都沒有。
不得不說,他品味不錯。
溫顏仔細捧着,一顆心也跟着跳,“送我的嗎。”
他語氣清淡,“不送,就給你看看。”
她一下笑出來,知道他又在逗她。
這一笑,韓江的心情也跟着好起來,“就問些廢話,不送你送誰,這裏還有別人嗎。”
溫顏将鏈子在纖細的手指上繞了幾圈,鑽石懸空墜着,來回悠蕩,“好漂亮。”
他看着她,“喜歡嗎?”
“喜歡。”她擡頭,“很貴吧。”
“不貴,”韓江淡淡的,“鑽石很小,沒有多少錢。”
溫顏仔細将鏈子收好,想起他剛剛說的話,“你要跟我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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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江:“你準備什麽時候動身。”
“越快越好,大概明天或後天吧,我想在填志願之前處理好這件事。”
韓江點頭,“我明天有考試,後天開始大概一個星期都不用去學校。”
他替她做了決定,“後天吧,我陪你去。”
隔天,知道溫顏要回去後,施靜起初是要跟着一起的,按她的話說,溫立慧一家面相都很兇,溫顏一個小姑娘,怕是還沒開口就會被吃掉。
但溫顏拒絕了,家裏那些亂糟糟的事,她想自己解決,而且跟錢有關,施靜也的确不好插手。
後來韓江說會陪溫顏,施靜也就同意了,韓江畢竟是小輩,和她去意義不一樣。
簡單收拾了一下,兩人在一天後動身。
溫顏的老家在岳城下面的一個小鎮,坐大巴車需要三個小時。
那裏本是個很普通的地方,近些年開始搞旅游業,發展的不錯,有些名人故居經過宣傳包裝,知名度越來越高,很多人慕名來這邊游玩。
大巴車已經行駛半個小時。
車的最後排,溫顏坐在靠窗的位子,耳朵裏塞着耳機,韓江挨着她坐,低頭玩手機。
後排五個座位,另一側有兩個很壯的男人,弄的位子很擁擠,溫顏覺得韓江有些不舒服,自己往邊上挪了挪,拉了他的袖子,“你過來一些。”
韓江坐過去一點,長腿伸進前面位子底下,總算舒服些。
兩人幾乎緊貼着。
溫顏遞過去一只耳機,“要聽嗎?”
她手裏,是一部新手機,之前那個電池不行,總是自動關機,施靜給她買了新的。
韓江接過來耳機戴上,是周董的《星晴》。一點都不意外,溫顏的歌單很單調。
大巴車速度快,卻很平穩,溫顏很快暈乎乎睡過去。
她腦袋靠在玻璃窗上,似乎不是很舒服,臉上表情一直繃緊,韓江往她那邊看了好幾次,最終沒忍住,把她的頭扶過來,讓她靠在自己肩上。
可剛靠上,溫顏的眼睛就睜開了。
韓江的手還沒放下,一時間有些尴尬。
本以為她會坐起來,但溫顏沒有,順勢調整了個更舒服的姿勢靠着他,又閉上眼睛。
韓江的表情起了微小的變化,嘴角上揚,有些控不住。
窗外光禿禿的山似乎都好看起來。
又過了半個多小時,路況不太好,大巴車猛地颠簸一下,溫顏被驚醒,韓江偏頭看她,“再睡會吧,到了叫你。”
溫顏有些醒了,卻懶懶的不愛動,看韓江玩游戲。
游戲界面暗暗的,一堆小人跑來跑去,不知道誰跟誰一夥,也不知道哪個是韓江,炮火連天,刀光劍影,溫顏看了一會就沒興趣了。
她想繼續睡,但韓江的手機界面忽然變了,有人來電。
“趙心瑤”三個字在屏幕上一閃一跳。
那邊只是晃了一下,響一聲就挂掉了。
溫顏愣了一下,這個名字已經很久沒出現在她腦子裏,校慶那次後,她再沒見過趙心瑤。
她從他肩上起來,坐直了,靠在自己的椅背上。
韓江的好心情一下被破壞的幹幹淨淨。
校慶那件事後,他直接把趙心瑤的社交賬號從好友裏删掉了,只留手機號,因為系裏偶爾有事需要溝通。
她也很久沒有找過他,不知道今天又在搞什麽,忽然晃他一下。
韓江看向溫顏,想說點什麽,但她已經靠着椅背,頭轉到窗外那側,再次閉上眼睛。
韓江很煩躁,直接把趙心瑤的手機號從通訊錄裏也删了,關掉手機,不再玩游戲。
大巴車進入小鎮後,在鎮中心那條街上堵了一會,到終點時已經是下午兩點。
上車前兩人吃了一點東西,現在倒是不餓,溫顏只有随身的一個小包,其餘東西都在韓江的旅行背包裏。
兩人就近選了一家看起來比較幹淨的旅館,開了兩間房,放下東西就前往溫立慧家。
鎮子很小,去哪都近,打車一律五元,溫立慧家是平房,老廠子的宿舍區,出租車進不去,在胡同口停下。
溫顏已經很多年沒有回來,這裏變化不小,如果不是胡同口那棵大樹還在,她可能也要仔細分辨一下才找得到。
溫立慧家是暗紅色的鐵門。
童年某些記憶忽然竄進腦子裏,她打了個冷顫。
韓江注意到,蹙着眉,“怎麽了?”
“沒事。”
胡同裏偶爾有上了年紀的老人家緩慢經過,發現陌生人會多看幾眼。
往裏走不到五十米,溫顏看到那扇記憶中的紅色鐵門。
走近了,才發現那鐵門竟然被白色封條封住了。
兩人都很意外,施靜并沒提過這個事,也許連她都不知道。
仔細看,又覺得不對,封條上沒有機構名稱,也沒印章之類的東西,好像不是很正規。
韓江說:“大概是那些小額貸款公司私自封的。”
溫顏覺得事情不太好,“是高利貸嗎?”
“不知道。”韓江說,“你給她打個電話。”
正說着,隔壁大門吱嘎一聲打開,裏面出來一個中年女人,端着一盆水潑到對面牆根,看到這邊門口站着兩個人,好像習慣了一樣,說:“那家沒人。”
那女人轉身往回走,溫顏忽然叫住她:“周姨。”
被稱為周姨的女人駐足,扭頭看溫顏,表情有些疑惑。
溫顏走過去,“我是溫顏。”
周姨仔細看她的臉,忽然“哎呦”一聲:“顏顏啊?長這麽大了,我都沒認出來,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剛回來,周姨,我姑呢?”
周姨說:“她早不住這了,你不知道嗎?”
溫顏搖頭,“我沒回來過。”
周姨:“他們家欠了人幾十萬,貸款公司天天來追債,後來他們一家偷偷搬走了,這房子也讓人給占了。”
溫顏越聽越驚,他們拿了媽媽那麽多錢,怎麽可能欠別人錢呢?
她問周姨,周姨壓低聲音說:“我也不太确定,都是聽別人說的,你姑父好像沾上了那玩意兒,他又愛賭,聽說不到一年就把家敗的差不多了,還四處網貸。說起這事我還生氣呢,網貸那頭要留幾個熟人號碼,他把我的留上去了,現在天天有人給我打電話……”
從那裏出來後,溫顏站在十字路口,還在消化這件事。
準備了很多話要對姑姑說,但沒想到是這樣的局面。
韓江全程沒有插嘴,但他一直在聽,本以為溫顏會不知所措,亂了陣腳,但她沒有。
她在原地站了一會,忽然說:“我給姑姑打個電話。”
這件事在她看來很簡單,愁沒用,郁悶也沒用,先找到姑姑要緊。
電話很快被接通,溫立慧知道溫顏來了,非常激動,很痛快地告訴了她自己的位置。
她還有事求溫顏。
溫紹軍和向飛鴻在岳城的幾年一直住單位宿舍,沒有自己的房子,老家有個房子是上一輩留下來的,現在人都沒了,溫立慧想把那老房子收回來賣掉,但房産證在溫顏這裏。
所以她即使需要躲全世界,也不會躲溫顏。
溫立慧給的地址非常偏僻,幾乎已經到了鎮子的最邊緣,再往外面就是大片的田地,她的小出租屋在一片破舊房屋的最裏面。
路不好走,韓江握住溫顏的手腕,低聲提醒:“小心。”
在那個破舊的房屋,溫顏終于見到溫立慧。
那不是記憶中的姑姑。
印象裏,姑姑吊梢眉,燙卷發,喜歡化妝,很潑辣很厲害。但眼前的女人面色泛黃,毫無神采,頭發也是随意紮在腦後,劉海淩亂。
這些年,她到底經歷了什麽?
溫立慧在電話裏激動,但見了面,卻有些冷淡,指了指屋裏那張并不幹淨的低矮沙發,“坐吧。”
她看向溫顏身邊的高大男孩。
韓江自我介紹。
那家的孩子竟然願意陪溫顏來這種地方,倒讓溫立慧很意外。
但她沒心情研究這些。
這麽多年,姑侄兩個的關系并不親近,兩人都不想做戲,也沒那個心情寒暄。
溫顏沒有去坐那個沙發,直奔主題:“姑姑,我媽殉職了,您知道吧。”
聽到這句話,溫立慧臉色驟然變了,這些年,她知道不用自己操心,那個韓家也一定會把溫顏照顧的非常好,他們心軟又愧疚,倒省了她不少事。
她過了幾年清閑日子,以至于忽然被溫顏問到這件事,竟然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說什麽呢?說我知道,并且拿了撫恤金。
溫立慧忽然意識到,溫顏這次來,也許并不是因為她三番五次聯系施靜。
她承認,“知道。”
溫顏直視她的眼睛,擲地有聲:“我媽五年前因公殉職,您把我要回來,也接手了那筆撫恤金。”
溫立慧沒有說話。
溫顏說:“姑姑,我要上大學了,需要那筆錢。”
溫立慧原地站了一會,忽然轉身去推裏屋那個小門。
她用手撐住那扇門,示意溫顏過去,溫顏剛邁步,韓江拉住她,他牽着溫顏的手腕,走在前面。
小屋裏,是一個并不大的空間,一個土炕,幾床被褥又髒又舊,炕的最裏面,有一個人面向裏側躺着。
那人蜷縮着身體,身上瘦到可怕,腳脖露出來,跟小孩子一樣細。
他雙手雙腳都有繩子綁着。
溫顏滿面疑惑,溫立慧說:“你姑父。”
溫顏震驚,眼前這個骨瘦如柴,手腳被捆綁的人是姑父?
溫立慧很平靜,“吸了那玩意兒。”
溫立慧讓他們出去,如果吵醒睡着的人大概又要鬧一陣。
過了好一會,溫顏才平靜下來,雖然剛剛已經在鄰居那裏知道這件事,但親眼看見,還是非常震撼。
溫立慧說:“顏顏,你看到了,現在你姑父這個樣子,我們還欠着別人幾十萬,你那筆錢,我是一分都拿不出來。”
她說這些話時,帶着恬不知恥的勇敢。
一路上,溫顏打了很多腹稿,甚至如果姑姑嚴詞拒絕,她要怎樣據理力争,都已經想好。
但面對如今的場面,她發作不出來。
就算發作,有什麽用呢?殺了她,她現在也沒錢。
可溫立慧比她想象中還要讓人無法忍受,她還有臉提那間老房子,但剛一開口,就被溫顏打斷。
“我不同意。”溫顏性格一向溫順,沒有必要,從不與人争執,但今天她實在忍不住,“我不賣,那是我爸媽唯一留給我的東西,你在外面欠誰的錢,欠多少錢,都跟我家的房子沒關系。”
溫立慧怒氣上來,她沒想到小姑娘能這樣硬氣地跟她講話,明明印象中,她還是那個唯唯諾諾,吃不飽飯都不敢跟她說的小丫頭。
“那房子是溫家留下來的,我和你爸最起碼也要一人一半,你憑什麽不同意?”
“姑姑。”溫顏盡量讓自己表現的有教養,并沒有大聲理論,“光你花掉那些我媽媽的撫恤金,也不止那套房子的錢吧。我不說,不代表我不追究,因為你是我姑姑,是我唯一的親人,所以我願意給你時間,我媽用命換來的錢,你花的心安嗎?我不會白白給你。”
“就算要賣房子,你也要先把撫恤金還給我,才能繼續談這件事。”
說完,溫顏頭也不回,快速離開那間屋子。
韓江看都沒看溫立慧,轉身追出去。
剛剛韓江一句話都沒有說,既然溫顏想一個人處理這件事,那麽他就陪着,當個跟班保镖,左右他在身邊,她不會吃虧就是了。
事實上,溫顏也沒有讓他失望,她講的每一個字都有理有據,不一味憐憫,也沒把話說死。
這裏半天也不過一輛車,兩人就這樣沿着路邊走,不遠處橫着一條河,河水很清澈,韓江拉着她走下坡小路,兩人找了塊大石頭,坐在河邊。
韓江從包裏拿出瓶水遞給她,溫顏搖頭,“不想喝。”
韓江自己喝了,又放回去。
“接下來打算怎麽辦。”
溫顏眼睛盯着水流中某一個點不動,不知在想什麽,過了會她說:“姑姑這裏是一定指望不上了。”
她抱着膝蓋,有些煩躁,“設計系學費很高,就算我平時兼職可能也不夠,我想,我可能真的要把房子賣掉了。”
說完,她又有些郁悶,鼓着腮,一臉愁容,“可我真不想賣。”
那房子雖然她沒住過,但确實是父母在這世上唯一留給她的東西了。
韓江撿起一顆小石子,用力扔進水裏,輕飄飄地說:“就算賣房子,也不要管其他人的事,那是個無底洞,你管不起,也沒能力管,更沒義務管。”
他太了解她。
會說狠話,硬氣話,頭頭是道。但冷靜下來,她不忍心,難道看着親姑姑被人逼死嗎?
溫顏做不到的。
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孩子,有一顆最柔軟的心。
溫顏低着頭,沒有說話。
她的确閃過這個念頭,但姑父不是善人,落到今天這樣的下場,不應該可憐他,可如果不管不顧,頭都不回,她也不舒服。
她不想做爛好人,矛盾又糾結。
惡人應有惡報,做了錯事應該受到懲罰。
過了會,韓江沉聲說:“其實要想不賣房子,還有一個辦法。”
溫顏擡起頭:“什麽辦法?”
韓江眼眸極黑,就那樣盯着她的眼睛,“你不想花我爸媽的錢,那我的呢?”
他沒等她疑問,自顧說着,“這些年,我的獎學金,雜七雜八競賽的獎金,還有在法國時老師給聯系的一些翻譯工作,賺的錢我都沒動過,我算過了,夠你四年大學的花費。”
他補充,“不是小山樓的股份分紅,是我自己的錢。”
溫顏愣了幾秒。
她好像明白他的意思,又有些模糊,“你的錢,跟靜姨的錢,不一樣嗎?”
韓江轉頭與她對視,目光筆直,看進她眼睛裏,“一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