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深宮劇變(二)
? 這毒發之症仍舊與普通的風寒無異,卻比過往任何一次都來得兇猛。
秦婉甚至還來不及做出反應,就已經病倒過去,竟到了卧床不起的地步。
她迷迷糊糊的睡着,什麽都沒有感知,只覺身子像被丢進了油鍋裏煎炸,時而又似跋涉在冰天雪地,忽冷忽熱、生不如死。
這樣的狀态不知持續了多久,她開始被紛繁的夢境糾纏。
夢裏她時而身在東宮與人争鬥,時而又回到兒時的秦府,過着安寧平靜的生活。
那些已經逝去的人竟都在她的夢裏活了過來。
她看到了父親,小環,甚至還有她過世多年的母親。
一大家子人熱熱鬧鬧在江南秀雅的宅院裏,只有她怔怔然立在門外看着。
依稀覺察到這只是幻境,她于是小心翼翼的珍惜着,不敢動也不敢出聲,生怕驚擾了他們。
可這個時候,屋裏的人卻發現了她的存在。
那只在畫像裏見過的娘親迎到了門口,對她伸出了雙手。
她看的那樣清楚,攜着慈愛的眉眼,遠比沒有感情的畫卷要美麗真實許多。
“娘……”她哽咽的喚着,見着那自小看到別家孩子擁有就羨慕得不行的懷抱,終于忍不住要撲進娘親的懷裏。
可她才欲跨進門中與家人團聚,卻又被一個自身後傳來的聲音喚住。
“婉兒,婉兒……”
是誰在不厭其煩的喚着她的名字,用那樣冷清而又充滿悲傷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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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像是被那聲音牽住心魂,胸口的地方疼得無法喘息。
甚至連失而複得的家也顧之不上,她轉過身去,竟發現原本微陽馥郁的天空幻化成一片迷霧。
她看到了一條河,浮着輕煙,仿佛凝聚着千年不散的哀愁。
前方的霧太重了,她看不清對岸,卻清楚的覺得那聲音便是自對岸傳來的。
夢境只到這裏就戛然而止,她的身子又隐約恢複了對現實的感知。
她滾燙的身子像燒着了一樣難捱,正是百般痛苦之際,卻有什麽清涼的東西将她渾身包裹進去,總算消解了些許。
無從知曉那是什麽,她只是憑着本能朝那清涼的所在貼近。
仿佛僅僅只是輕貼已經不能令她滿足,恨不能整個人都鑽進去,與那攜着涼意的觸感融為一體。
她那汲取涼意的迫切似乎令包裹着他的東西受驚,一時間有些退縮之意。
可好不容易得到這緩解之物,她又怎肯放過,愈發奮力的擡起了雙臂,将他勾住糾纏。
恍惚鬧騰了許久,總算是令那物順服于自己。
秦婉無比受用的輕蹭着那薄涼而又光滑的東西,總算平靜下來時卻又再度丢失了魂思,陷入長久的沉睡之中。
這一覺她卻睡得十分安穩,再沒有被夢境糾纏,只偶爾在似醒非醒間覺到有什麽柔軟的東西觸上她的唇瓣,将一些清涼卻又苦澀的東西渡進她的口中。
她不喜歡那苦澀的味道,可也實在渴得厲害,便更加迫不及待的汲取。
若是沒了水源又還不餍足,她就不依不饒的吮吸着那兩瓣柔軟,仿佛撒嬌的孩子一般。
時而存有清淺的意識,時而又陷入徹底的漆黑。
秦婉覺得自己是睡了天長地久的一覺才終于醒了過來,睜開眼的時候,她甚至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或許因為睡了太久,視線都還有些模糊,可秦婉卻急着往四周看去,尋找那個熟悉的身影。
屋子裏起初并沒有人,直到她拼命掙紮着要起身,才見那冷峻的身影掀了錦簾進來。
李雲手裏端着湯藥,見她醒來竟怔了片刻,方才閃身至她面前,扶住她的身子,将她安置在床頭前靠着。
他始終沒有說話,面容卻是她從未見過的憔悴,而他的雙眸更是片刻不離的凝視着她,目光好似怕她會消失不見一樣。
秦婉不解的看着他深陷的眼窩,還以為發生了什麽大事。
就連那一貫冷峻的雙眸竟也充滿了從未有過的悲傷與驚惶。
看着這樣的李雲,秦婉也覺得心疼,下意識的朝他伸出手,似乎欲為他撫平緊皺的眉宇。
然而她的手還未觸上他,就看到那清俊的面容忽的拉近了與她的距離,接着便在她絲毫未及反應之際将她擁入了懷中。
李雲收緊雙臂,薄唇在她耳畔輕聲的嘆息,仿佛要将她揉進他的身體裏。
見他如此,秦婉先是一怔,而後努力克服了羞赧,緩下僵直的身子,由他擁着自己,并試探着擡起雙手,輕怕他的背脊,似乎表示安慰。
雖說也察覺到他這般模樣與她這場病有關聯,可總不至于到了如此地步,直到他微啞的聲音貼着她的耳邊道:“是誰下的毒?太子?蕭嚴?還是攝政王?”
他的話猶如一道驚雷劈在秦婉的心上。
她驀地僵住,輕覆在他背脊的手也頓住。
等了許久仍沒有聽到她的回答,李雲略微撤開,自懷裏尋着她的面容用雙手捧起,迫使她無法逃避,只能與他相視。
面對那樣一雙透過清冷隐藏着無限悲傷的眼眸,秦婉根本無力抵抗,終究還是一五一十的交待出來。
聽過她的訴說,李雲又傾身将她擁入懷中,仿佛在安撫這她那顆不安的心。
溫存了片刻之後,他卻忽然撤開,握起了擱在一旁的劍。
秦婉見狀吓得連忙将他的手臂攥住,仰頭用哀求的目光看向他道:“就算現在殺了他也于事無補,一切還需從長計議,千萬莫要做那有勇無謀之事!”
見他如此,李雲倒似果真冷靜下來,暫且停下腳步,擡手憐惜的摩挲她蒼白的臉頰。
秦婉微閉雙眼,感受他的觸碰,因這樣一鬧,她愈發感懷,只恨蒼天不肯給她多一點時間與心愛之人相守。
她心下一動,傾身偎進他懷裏,雙臂如春藤一般輕纏在他的腰際。
柔軟的朱唇貼在織錦的料子上張阖低喃:“我知道自己中了毒,沒有多少時間了,到你身邊并不是要你為我報仇,我只是想在剩下的日子裏和你在一起,求你不要走,就陪着我到最後吧。”
秦婉此話句句出自肺腑,說得是情真意切,自然也令李雲深為所動。
他情不自禁的俯身将輕柔的一吻落在她的眉心,正在這時,卻有一陣鐘磬之聲透過宅府的庭院傳來,久久回蕩在整個京城的上空,不絕于耳。
秦婉和李雲同時分辨出來這鐘聲背後的意義。
悠長而又哀婉的鐘聲一遍又一遍的響起,攜着連綿不絕的哀思,也傳導着普天同祭的悲傷。
這是代表國喪的喪鐘,唯有天子薨逝才會響起。
原本已經安靜下來的國都,在這鐘聲下重新蘇醒過來。
人們自睡夢中驚醒,甚至來不及更衣梳洗,只披上外衣,起身将先前正月裏還未及摘下的紅燈籠和窗花取下,皆換作白綢以表哀思。
這一夜注定将要無眠,那些等待時機的人們想必已經開始行動。
只等着為國喪準備哀思的百姓們并不知道,一場血雨腥風即将在京城拉開序幕。
未來這天下該屬于誰,今晚就會有一個最終的定論。
秦婉不安的看向李雲,卻見他忽然起身,将她打橫抱起。
忽然的騰空令她有些失措,下意識的伸手勾住他的脖頸。
他則在此時凝住她的雙眸,一臉嚴肅道:“我必須送你離開這裏。”
看着那冷肅卻對自己滿懷關切的眉眼,秦婉沒有絲毫的猶豫,只要是他說的,她都願意相信,于是篤定的點了點頭。
李雲抱着她往屋外行去,忽然想起什麽,急喚着“素心”。
秦婉揣測他大概是想讓素心在路上照顧她,正語言又止,卻見素心自屋外進來,身上卻穿着她的衣裳。
她和李雲皆不解的看向素心,卻見她毫無征兆的跪倒在地。
素心眼角落下淚來,又露出那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原以為她要在這時候耍什麽花樣,秦婉正警惕起來,卻聽她道:“小姐,大人,奴家未能完成任務,今夜必定是過不去了。”
見李雲現出疑惑之色,秦婉忙搶先道:“你快別說了,先随我們離開這裏。”
素心卻又朝他們磕頭道:“奴婢是活不成了,但小姐不殺之恩在前,不能連累了小姐。”
她說着,忙站起身來,讓出大門道:“大人快帶小姐離開,奴婢已經備了馬車,一會兒奴婢穿着小姐的衣裳從正門出去引開他們,大人再和小姐從側門暗暗的走。”
聽到這裏,李雲似乎已經明白,只朝着素心颔首示意,接着二話不說便攜着秦婉出了屋子。
被他擁在懷中,夜幕裏除了風什麽也感知不到。
方才一切發生得太快,秦婉還欲言又止,卻被李雲阻住。
他用清冷的聲音對她道:“我本來是殺手,這世上任何人的性命對我來說都不重要。”
他說得甚是決然,完全不曾留給她絲毫辯駁的機會。
秦婉原本就燒得暈暈乎乎,又被他噎得不知如何作答。
正怔然間,卻又聽見他的聲音放柔了幾分,只将那幾個字轉瞬即逝的随風送入她耳中:“除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