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片刻柔情(二)
? 秦婉連忙垂下眼簾,尴尬道:“我只是想看看傷口。”
說完她又等了片刻,見李雲并無動靜,而她還擔心他的傷處,便又催促了一遭。
李雲卻避開她的目光,因為受傷而愈加蒼白的臉上泛起紅暈,斂目垂眸的模樣簡直像是這天下一的殺手被她欺負了一般。
見此情形,秦婉難免心急,怨念道:“這毒也不知是怎麽個厲害法,人命關天的時候何需計較那些虛禮,況且我都不在意,你還有什麽好在意的?”
話雖是這麽說,可真要她上前去揭他的衣衫,她卻又有些畏縮。
但已經說到這個份兒上,卻是硬着頭皮也要上。
秦婉把心一橫,伸了那一雙柔荑到他襟前,接着正要解那衣帶,卻被他攥緊了衣襟阻住。
李雲擡眸與她相視,素來冷峻的眼眸裏竟現出羞怯之色,目光只與她相觸一瞬便迅速的移開,低聲道:“我自己來吧。”
秦婉連忙将手收回,退到一旁以作回避。
待聽得窸窣的聲音由起而落,她才小心翼翼的回過頭來,卻發現他的衣衫才褪了一半,正到衣料被凝固的血液黏在傷口那一處。
她便一時忘了羞赧,連忙移步至他身邊。
這裏若是處理不當,黏在傷處的衣衫強行撕裂下來的痛苦将是常人難以承受的。
秦婉正想着要用什麽方法先将凝結成塊的血融開才好,卻聽“嘶”的一聲,李雲竟就這麽生生的将衣衫拉扯下來,卻連眉頭也沒有皺一下。
秦婉蹙緊雙眉,立刻蹲至他身側查看那傷處,心裏卻在暗自怨怼他怎麽對自己也這樣狠。
此時的李雲只褪去了半邊衣袖,現出那因為多年習武而格外精壯的身子。
月光籠在他的身上,将玉色的肌膚氤氲出柔和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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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瞧這膚質,倒更像是錦衣玉食供養出的世家公子,可也因為如此才顯得手臂上的傷口愈加猙獰。
借着月光,秦婉看到那傷口周圍已然有些烏青的色澤,似是匕首上淬的毒漸漸在往皮肉裏蔓延。
若是任由其發展下去,切莫說這條手臂可能保不住,甚至連性命也會受到威脅。
秦婉不安的看向李雲道:“你現在感覺如何?”
李雲終于擡眸與她相視,睫羽卻恍惚的垂了垂。
“我已經封住了身上幾處大穴,毒氣暫時不會攻心,不必擔心。”他說着寬慰她的話,聲音卻顯得十分虛浮。
秦婉注意到他的面色更加蒼白,薄唇更是沒有血色,漸漸出現幹涸的裂紋。
雖說他讓她不必擔心,可看到這樣的他,她卻忍不住更加擔心。
秦婉輕擡起他那條受傷的手臂,又查看了片刻,繼而下一定決心般道:“毒血已經開始蔓延,就算不會很快行至心脈,也會讓你失去這條手臂,必須馬上把毒血吸出來。”
她一本正經的說着這些話,卻自始至終不敢看他。
想着接下來要做的事雖然是為了救人,可從小便被灌輸的男女之防卻也不曾忘記,她的心就抑制不住的劇烈起來,面頰更是陣陣發燙。
此時已不容她猶豫,于是不等李雲做出回答,她就捧起他的手臂,低頭将朱唇覆上那處傷口。
血腥之氣頓時在她的口中彌漫開來,因為混有毒液,夾雜着些許苦澀的味道。
感覺到李雲的身子一滞,接着有掙脫的征兆,她卻決然的握緊了他的手臂,依舊故我的将毒血吸出來,再吐到一旁。
如此一遍又一遍的重複着,她竟好似不知疲倦,也不懼受到那毒液的連累。
此時的李雲則陷入到了極大的震驚與驚詫之中。
原以為她當真只是查看傷口,又或者為他包紮一番,然而當那兩瓣柔軟的唇觸上他的手臂,他竟已是渾身僵硬,仿佛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即使在面對最強勁的敵人時也不曾這般無措,他此生從來只會勇往直前,如今第一次意圖退縮,卻被她固執的制止。
接下來,他便只能繼續僵直着身子,由她一次又一次用攜着如蘭氣悉的雙唇觸碰他的血肉。
如蝶瓣一般輕盈的睫羽因為她的動作,偶爾刮擦過他的肌膚,而她額前的碎發也不時掃過他的皮肉。
這些輕微的觸感,竟比那劇烈的疼痛還要讓人無法忽視。
他拼命讓自己冷靜下來,不要去看她也不要去想,卻只在一瞬間就前功盡棄。
秦婉卻并不知道他所遭受的這些折磨,只是覺得他後來就配合了許多,至少是由着她擺弄不再亂動了。
對此,秦婉很欣慰,等到她雙唇有些發麻的時候,他的血也沒有了苦澀的味道。
見吸出來的血漸漸恢複了正常的顏色,她便停了下來,自懷中取出絲絹,在他手臂上做了簡單的包紮。
她看着他扯出一絲安慰的笑容:“好了,趕緊回琉璃宮敷上藥,再重新包紮起來就沒事了。”
她正說着,卻發現他攜着虛弱的眼眸一瞬不動的凝視着她。
方才急着救人倒将什麽都抛開了,眼下被他這樣看着,她反倒又覺得羞赧,臉上褪去的紅暈頓時彌漫開來。
正是不知所措之際,李雲偏又擡手至她近前。
那纖長而又骨節分明的手,因為握劍而在指尖處生着薄繭。
略微有些粗粝的指尖輕觸上她的唇畔,令心跳如鼓的她不由的縮了縮,卻發現他輕擦過她的唇邊,原是為她拭去落在嘴角的血跡。
直到看見他穿回衣衫而後起身,秦婉才覺得那稠密灼熱的空氣稍微涼薄了下來。
于是下意識的舒了一口氣,撐着地面準備跟着他站起來,卻覺得一只掌扶住了她的手臂。
他只是将她扶起來,便立刻恭敬的收了手去。
氣氛莫名有些尴尬,那顆心好似被一根線懸起來,浮在半空中有些恍惚。
她理了理壓皺的衣裙,朝他微微颔首以示回禮。
李雲卻在這時打破了沉寂,對她道:“在下送小姐回蕭府吧。”
忽然又這般的客套起來,秦婉心裏卻頓時怨念叢生。
她提着裙擺,退開一步,似乎防備他來擒她強行帶她離開一般,而後看向他道:“我不!”
沒有想到她回答得如此斬釘截鐵,李雲頓了頓,又垂眸道:“那小姐自己回去。”
他這麽說原是想吓唬她,卻不想她擡頭朝四周看了看,接着更加篤定道:“我不回去,我要跟你回琉璃宮。”
想不到她竟突然提出這樣的要求,李雲感到十分驚詫,随即回絕她道:“今時不同往日,莫要胡鬧了。”
秦婉卻不依不饒:“怎麽不同往日,你把我擄去琉璃宮兩次,怎麽今日我自己要去你卻又不讓了?”
李雲自知再與她糾纏只會更加沒有終結,于是索性不答話的轉身前行。
他無法告訴秦婉,今日周府之內未能取得太子性命,攝政王一定會對琉璃宮有所行動,如今帶她回去只怕會令她陷入危機,反而太子對攝政王早有防備,從今夜之事看來才是她的安身之地。
見他頭也不回的就要走,秦婉急了,便沖着他的背影道:“好歹是我替你治了傷,我總得确認你安然無恙的才能走吧。”
“我保證等到你上了藥,情況穩定下來就立刻回去。”見他還是沒有回頭,她便又添了一句。
奇怪的是,這一遭李雲竟似鐵了心,當真将她丢在這夜幕裏。
眼看着他漸行漸遠,就要消失在視線之中,秦婉卻還是提起裙擺,奮力的追了上去。
這一次,她握住他垂于身側的手,沉吟了片刻之後,發自內心的對他表明心跡:“我一直很後悔,那一次在城郊的竹屋前,你離開的時候我沒有追上去。”
“後來我常常在想,如果那時候我那麽做了,是不是就不會發生後來的這些事情。”她說着眼中竟不知不覺間噙了淚,仰頭凝視他的側臉,竟是無比的悔恨與哀傷。
李雲側過頭來與她相視,冷峻的眸子裏亦透露出動容的情緒。
覺到他覆住她手背的掌心,秦婉原以為他終于被自己說動,卻不想他微蹙眉宇,眸中現出痛苦的神情。
他垂了垂眼睫,不知是因為已經侵入體內的毒液未能盡除、失血,或是因為經歷了激戰的疲倦,用虛弱的聲音對她道:“別再跟着我了。”
聽到這般決然之話,秦婉心裏很是失落,可是現在的她又怎會輕易放棄,于是她不僅沒有松開衣袖,反而自顧自道:“我知道你們琉璃宮的規矩。”
她說着,在自己身上尋了一遭,本想找絲絹,可是想起來那東西已經給李雲包紮傷口了,便只得在裙子上扯下一條墜飾的絹帶,而後自己覆在了眼睛上。
失去了視物的能力之後,要跟上李雲的步子便不那麽容易了。
盡管秦婉努力攥緊了他的手,卻還是漸漸被他拉開距離,而後滑至他的指尖松開去。
即便如此,她卻還是倔強的根據他氣悉辨認方向,跟着他緩緩前行。
可是漸漸的,他的氣悉也越來越遠,逐漸讓她感覺不到。
一片黑暗中的秦婉徹底失去了方向,卻還是固執的不肯将蒙在眼睛上的絹帶取下來。
她的心裏越來越失落,也看不到腳下的路,恍惚之際便被石子絆了一下。
面對即将摔落在地的結局,此時再作何反應怕也來不及。
秦婉索性也懶得掙紮,卻在下一刻落入柔軟的懷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