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夕陽
誰救了他？腦海裏浮現出一個傲慢的影子，仿佛在無聲地嘲弄他的不堪。
轉首，伊斯伯德看到了洞口的陽光，以及站在陽光與陰影的交界處的身影。繁瑣的衣袂在風裏飄揚，細碎的珠串發出輕輕的碰撞聲響……逆着光看去，似乎是大片的紅，如焰，似血。
是誰？
真的是昨晚的人類？還是其他的存在？
無論是誰……只要他恢複了行動力……
只要他徹底地恢複，他不會讓任何看到過他狼狽模樣的人存活下來。
“醒了？”不知過去了多久，有人出聲。
不帶任何的情緒，冷靜而低緩。伊斯伯德記得這聲音。
洞口，那人已經回過身來，耀眼的陽光為其後背鍍上了一層金色，有種不甚真實的感覺。
血族感覺到自己的心底癢得難受，他想毀了他，他想毀了這樣美好的存在。伊斯伯德從來也沒有過這樣強烈的感覺，之于一個血族，這樣強烈的感覺通常是很要命的……它會讓你的血液迅速地燃燒，在目的達成後又迅速地消褪死寂，然後面臨你的就将是漫長而永無止盡的空虛……
伊斯伯德試着擡手，這才發覺自己的全身都無法動彈，猩紅的瞳眸狠狠地瞪向唯一可以望見的人，“你對我做了什麽！”
“異族。這就是你對待救命恩人的态度？”那人交臂倚在洞口，唇瓣勾出一抹諷刺似地笑。
救命恩人？
可笑，怎麽會有人救一個生活在暗夜裏的生物？暗夜生物的字典裏又什麽時候有過這樣的一個詞彙？
“趁着我還不能動，你最好是殺了我……否則……”
那人下額輕擡，挑起眉稍，“否則如何？”
“我會殺了你。”猩紅的瞳仁裏有着噬血的光，不會有人懷疑一個吸血鬼殺死他的救命恩人的可能性。
然而人類的神情卻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話，“殺我？就憑你這異類？”
身上的璎珞珠粒随着他的舉止輕輕碰撞，施施然地走來，擡腳便踩住了血族的脖頸，“知道麽？沒有任何人可以抹去我的存在。除了我自己。”
說着，垂首俯視着這個異族，腳下略微施力，“何況現在你更該擔心的，是你自己的性命。”
就算是血族，如果脖頸被踩斷了也是粘不起來的。
伊斯伯德大口地喘着氣，他沒有遭受過這樣的羞辱，從來從來沒有過！殺了他！殺了他！他要殺了他！
憤怒的血族試圖有所舉動，然而他的四肢像被灌了沉重的鉛，無法站起，他只能夠輕微地蠕動。像什麽？他問自己。像條爬蟲對麽？對，像爬蟲，他勒森巴高貴的伯爵竟然像條爬蟲一像被一個本該卑微的人類踩在腳底下！還該死的無法動彈！
這不正常……這不正常……
“該死的人類，你……對我做了什麽……”他怎麽可能動不了？以血族的強大自愈能力，他怎麽可能像條爬蟲一樣……不能動彈……
“一點曼佗羅而已。”人類的視線掃過他的身體。
伊斯伯德這才發覺他的全身上下的衣服都失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混着泥土的大片綠葉，它們将他裹了個徹底。他覺得額頭有些發昏，如果現在他可以有大幅度的動作的話，說不定他會選擇一頭撞死在地上。
他是高貴的血族，是勒森巴族系優雅與殘忍并存的伯爵……
該死的……
這位血族伯爵極力忍住自己想要如同下等人類一般口吐粗言的欲望，強作冷靜，“我的衣服呢？”
“扔了。”
“你——”伊斯伯德勒森巴的全身都在顫抖，恨不能一口咬死俯視着自己的人類。
“你該慶幸我不會殺人，而不是在這裏指摘我的不是。”睨了異族一眼，紅衣的人收回腳，轉身向外。袖擺衣裾拂過異族的面頰，帶起絲絲的柔軟的風，踏着輕緩的腳步，這人踱至洞口，向外張望。
由洞口投射而入的光線裏帶了絲絲的橙紅，看起來太陽即将下山。
紅衣人在洞口站了一會，而後回首看他，“太陽落山後，我來給你換藥。”
伊斯伯德張嘴，準備說些什麽，可是那個裹着繁複袍裳的人類沒有理會他的打算……或者說，那個人類只是單純的說自己想說的話，做自己想做的事，根本沒有試圖将他放入眼裏過……
伊斯伯德咬緊了牙，眸色陰沉。
……
他在這裏躺了很久很久，周遭沒有一個生物，安靜得一如他在城堡的棺材……當然，他的棺材比這山洞地面要柔軟百倍以上……
他在等那個人類回來，而這等待的時候也是格外的漫長。
太陽已經落山了很久。
人類沒有回來，也許是向什麽人告了密，向與他的同族勾結的人類，或者天生便憎惡血族的存在。
當洞口徹底地黑下，當整個世界都陷入黑暗的時候，那個人類終于回來……
他側耳傾心，只聽到那麽一個人的腳步聲。
昏黃的燈光照亮了洞口，在漫無止盡的黑暗裏，顯出了些微的暖意。提着伊斯伯德初見他時的那盞燈，披着那身黑色的鬥篷，人類緩步走進山洞。
将燈籠擱在一邊，人類脫下身上的鬥篷，将一個布包攤開放在他的頰邊。
“吃吧。”人類說完便坐到了一邊，伸手整理有些淩亂的長發。
伊斯伯德側頭看了被放在頰邊的食物半晌，開口，“我不吃人類的食物。”就算吃，他也不可能以這麽難堪的動作去吃……
剛把頭繩扯下來的人類聞言，回首看他。
“我只喝血。”
人類的唇邊勾起笑，嘲弄，戲謅，什麽都有，“那麽很遺憾，你得餓肚子了。”他沒有将自己當做食物送出去的興趣，更不會去獵捕森林裏的動物。
重新綁好頭發，人類将另一個包裹攤開，這裏不面不再是各種食物，而是一些瓶瓶罐罐、較大的樹葉，還有一些些泥土。
再一伸手，裹在異族身上的樹葉泥土混合物就被揭了下來。
伊斯伯德眉頭一顫，趕緊道，“你在做什麽！”
“如你所見，換藥。”
“我不需要換藥！”他大聲道，“血！給我血就夠了！”
紅衣人的眉宇凝起，指尖猛得掐進伊斯伯德的皮肉，冷聲道，“異族，不要挑戰我的耐性。”
這個人類沒有在這裏呆太久的時間，将摻了曼佗羅粉的藥物重新給他換上再包裹起來後，便起身重新套上鬥篷。
“為什麽救我？”看到人類已經準備離開，伊斯伯德說。
系好胸前的繩結，人類睨他一眼，“異族，你沒有資格問為什麽。”
伊斯伯德沒再說些什麽，只是那雙眼，它注視着這個提着燈籠逐漸遠去的身影，陰沉可怖。心底的躁動沒再如初時那樣地強烈，不是消失，而是緩慢地沉澱，深沉在心底最深最深的地方。
這是一個美人，即使放出類出色的血族之中也毫不遜色、有着吸引人視線的強烈存在感。如果撇去人類的身份，這個存在甚至比伊斯伯德自己都還要像是一個勒森巴族系的血族……優雅與殘忍并存，高貴與頹廢同在。
指尖輕輕動了動，伊斯伯德的唇角勾起了懾人的笑意。
他是血族，他始終是血族，無論人類用出什麽樣的藥物，這普通的植物也不會對一個血族長久地有效。
……他會讓他付出代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