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紅瞳
如果要用一個詞來形容這次的探望的話，那麽這四個字便最是适合——
不歡而散。
無論他們走到哪裏，是在花園散步還是在客廳喝荼，總有一個金發的青年立在他們的視線可及之處，一雙冷厲的眼即使是透過了墨鏡也能讓人感受得到他的逼視。真真是陰魂不散！
老寶松了松領結，葉子推了推眼鏡架，白殊沉默不語，蘇澄垂着首。
铛——
直至客廳裏整點的鐘聲敲響，在寂靜的空間中愈發地刺耳。
一聲、兩聲……
數到了五聲，葉子站起身來，告辭。
蘇澄點了點頭，默不作聲地往外走，送他們出去。這次，蘇止總算沒有再跟，睨了一眼幾道一同步出的身影，一個回身，順着旋轉樓梯走上二樓。
“……好些了嗎？”蘇止在場的時候，白殊沒法問，雖然那個青年其實什麽都知曉。也許現在他還是不應該問的，因為葉子還在場，老寶也還在場。可這大概是最後的機會了，如果現在不問，他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夠再次看到她。
“什麽好些了？”老寶挑眉，開口。
“什麽也沒有。”蘇澄笑着，明媚得如同初春的暖陽，“不就是低血糖麽？這也值得你小題大做？”她的神情，自然得仿佛白殊看到過的那個在哥哥離開後立刻将吃下的東西盡數吐出來的少女從來未曾存在。
“真的？”這是一個疑問句，疑問表示着懷疑，對于她此刻的話，白殊一個字也不信。
“不是真的，難不成還會是煮的？”已經到了碧水花園的大門，這段路也該送到了頭。站在那裏，她笑着沖他們擺手，“下次再來的時候，我請你們喝我親手泡的荼哦！”
下次嗎……
明顯地，這是在轉移話題。葉子皺了皺眉，看向老寶，“我覺得他們有點問題。”
“廢話！”老寶斜睨了白殊了眼，打定主意回去後讓他好看。
白殊詳作沒有聽聞這二人的互動，徑直地看向蘇澄，“過幾天就是期末考，你會來考試嗎？”
那少女怔了怔，眼神游移，不知道應該如何回應。
這其實就已經是答案了吧？
“其實他知道。”他說。
“在家裏發生的任何事情，沒有任何一件埋得過他。”揚首笑着，她的語氣輕描淡寫，“他保持沉默，其實這樣就夠了。”
“你一直這樣，似乎……不大好……”一邊說着，白殊一邊謹慎地選怪措辭。
一個站在小區內，一個立在小區外，隔着一扇門扉，那個少女依舊笑着。她的笑容暖暖的，只從這樣的笑嫣來看，倒是一點也看不出她其實已經多日未曾進食。立在那裏，她沖他搖手，“白殊，你是個好人。再見。”
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發音意外地好聽，也讓他在原地發了好一會兒的愣。
直到某個人的風涼話入耳，“小白，你被發好人卡了。”
“我知道。”說着，擡眼瞪回去，“你在喚狗嗎！”
“你第一天才知道嗎？”那人倚在葉子的身上，笑得整個人都透出痞氣，和他在蘇澄面前作出的翩翩紳士模樣還真是極端的對比。
白殊繼續瞪……繼續瞪……“你當你的名字就很好聽嗎……秦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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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媽進來的時候，蘇止正站在窗邊，順着他的視線，可以望見正從遠處緩慢接近的白色身影。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小澄今天穿的是條白色的連衣裙……
“蘇先生，也許你對小澄的看管太過火了……”
窗外，太陽的斜晖脈脈，映得入目的世界都是大片的紅。這是它最後的舞蹈，在這最為絢麗的舞姿之後，夜幕便将降臨。可惜蘇止看不到這麽絢麗的色彩，他正戴着他的墨鏡，鮮豔的紅映到他的眸底，只會是暗澤似血。
對于李媽的問題，他輕飄飄地開口，“……是嗎？”
“小澄也大了……有時也會同朋友們開開玩笑，當不得真的……”李媽是真的覺得，這位蘇先生對他的妹妹保護過頭了，現在的年輕人們會開的玩笑五花八門，如果樣樣都當了真，反倒會被笑作古董……呃，她沒有嘲笑蘇先生的意思，真的……
蘇止垂眸，憶起了方才的事情，也憶起了幾天前的事情……“比起這個，我倒更想知道，為什麽她會抓住白殊的手不放？”還有，為什麽當他看到那個少年碰觸了他的寶貝妹妹的時候，他竟然會沒有反感？
——為什麽是我？
在電話裏，那個叫白殊的人這麽問過。
為什麽是他，而不是別人？
不知道。蘇止無法解釋連自己都無法知曉的問題。他反感很多的人類，很多的生物，唯一不反感的只有與他有着血緣聯系的妹妹……啊，現在又多了個不清楚底細的小子。蘇澄是他的妹妹，那麽這個人呢？這沒來由的熟悉感覺又是什麽？
“李媽，您在這裏工作有多久了？”合上瞳眸，他倚靠在牆壁上，開口。
沒有料到他會這麽問，李媽仔細回憶了一下她是在什麽時候進來這裏的，“約摸……有個三五年了吧……”那時候的小澄還是個半大的丫頭，初見着她的時候，由于不熟，整天只會揪着哥哥的衣角躲着。不知不覺地，已經過去了這麽久了嗎？不知不覺，她同小澄已經親近得如同母女……
“已經這麽久了嗎……”背抵着牆，他沒有去看窗外愈漸接近這幢屋祗的少女。合上瞳眸，他也沒有去看立在那兒的李媽。是他疏忽了，媽媽已經昏迷了很多年很多年，小澄沒有媽媽，而李媽沒有女兒……她們的親近似乎是理所當然。不知不覺，已經被他拖過去了這麽外。“李媽，從明天起，您不用來了……”
“為什麽？蘇先生……我……”
“其實你已經發現了吧？”他摘下墨鏡，同時取下戴在眼中的有色隐形眼鏡，他看着她，用一雙猩紅血色的瞳眸，居高臨下地看着她。“我的一切，它們從來沒有變化過……不是嗎？”
懷疑，它其實從很久很久以前就開始了。
有色的隐形眼鏡，若隐若現的紅瞳，即使在家中也要佩起的漆黑墨鏡。極少同人對望，與除卻妹妹之外的任何人都保持着疏遠的距離。書房架上成堆的血族典籍，案上永遠鋪滿的不知名符文與圖騰手稿……
種子一經種下，漫長的時間裏，無數的事項，催生着懷疑的種子慢慢發芽、成長。
——他未曾傷人性命，我們便不能收他。
她尋過各種的術士，向他們求助。
然而他們的話語，令她欣慰，也讓她害怕。蘇止真的是個異類。他沒有傷過人，這個異類沒有傷害過她的同族。可是，他沒有傷害過，是不是意味着他在今後無論發生任何的事都不會傷人呢？
小澄是個人類，她看着她成長至今，可以全然确定。
她沒有女兒，已經将乖巧的小澄當做了自己的親生女兒……
忍不住地去懷疑……他們，真的是兄妹嗎？蘇止，他真的不會傷害到小澄嗎？雖然他對小澄的關心是那樣顯著地讓人無法懷疑……可是小澄最近都已經無法進食，真的，不是他的所為？
于是她忍不住地猜測，忍不住地恐懼，這份恐懼像雪球一樣越滾越大……
現在，她正被那雙她一直恐懼着的血色瞳眸盯着。
那視線，讓她覺得她只是砧板上待宰的魚肉。
“滾。”他露出了獠牙。對着這個照顧了他的妹妹好幾年的人。
“啊……”
金色的發無風而動，飄揚在空氣中，瞳眸中凝聚了全身的血色，幾欲滴濺而出……尖利的爪迅捷地出手，劃破了她的手臂，鮮紅的血液淌出，一陣陣地疼……
“啊——啊啊啊————”那份越滾越大的恐懼，它們如同漲股的氣球，在此時此刻全然地漲破開來！
異類！他是一個異類！一個吃人的異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