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意外看不見
王廣坤走的那天,毫無征兆。
上海的那個時候,金融業還沒有現在發達,支票轉賬需要三天時間方可到達對方帳戶,如要當天支付房款,只有交付現金。
第二天早晨九點的時候,他們去了自家廠的開戶銀行,用父母給的現金支票取了四十二萬現金。錢裝在一個黑色手提包裏,沉沉的。銀行的門口,李雲将裝有錢的包交給王廣坤。
她說:“你去交一下錢吧,我今天有點不舒服,就不去了。”
“你怎麽了?”王廣坤關切的問。
李雲拍拍肚子:“小家夥鬧得很厲害,一直想吐,反正已經看好了,錢交了把鑰匙拿回來行了。”
“那你回家休息吧,我去。”
“路上小心點。”
“放心吧,憑我這身板,還怕打劫不成?”王廣坤說。
王廣坤拿着裝有錢的黑色提包潇灑的上了一倆紅色的出租車,上車的時候還向李雲揮揮手,讓她早點回家。
李雲目送着那輛車沿着愚園路一直向前,慢慢的消失在茫茫的車流中。
讓李雲做夢都沒想到的是,這一幕是王廣坤留給她的最後影像。沒有潇灑的揮手也沒有洗淚的道別,王廣坤自此一去不返。
中午的時候,見王廣坤還沒有回來,李雲有點急了,打他手機關了,再打呼機也沒有回應。李雲心想,不會出什麽事吧?
不會的,也許是被什麽事給耽擱了。
她一邊安慰着自己,一邊不停的給他的呼機留言,讓他看到留言立刻回電話。
但直到晚上,也沒有王廣坤的任何消息。這個時候,全家人都慌了。他們打電話給110,讓他們查詢一下從銀行到那家房産公司的沿途,有沒有發生交通事故,回答是沒有,再問有沒有發生什麽刑事案件,回答也是沒有,連治安案件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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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一個可怕的事實擺在眼前:王廣坤跑了。
父親在深思熟慮之後對李雲說,我們報警吧。李雲堅決反對,她不想報警。
“要是他出事了呢?不報警豈不是對他不負責任?”父親說。
“還是等等吧。”李雲求父親。
李雲忽然想起王廣坤乘坐的是大衆公司的出租車。
于是馬上給大衆公司打電話,讓他們幫忙查找一下上午九時十分左右在愚園路銀行門口載過客的司機。
大衆出租公司的值班員告訴她,早上的司機現在已經下班,查找起來十分不便,等明早相同的時候,可以通過車載對講系統幫他查找。
那晚,李雲一直在焦急和不安中度過,母親怕她出事一直陪在她的身邊。
那晚的李雲徹底未眠。她擔心王廣坤出事,萬一出事了可怎麽辦啊?那麽年輕健康的一個人。她不相信他會一走了之,她認為王廣坤是愛自己的,過去的那麽多溫存那麽多纏綿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如果沒有愛,裝是裝不出來的。就是退一萬步他不再愛了,那麽他會這麽狠心的丢下她腹中的胎兒嗎?
這些問題一直折磨着她,她輾轉反側,難以入睡。躺在身邊的母親不知用什麽語言安慰她,只是告訴她想開點,天不會蹋下來。
第二天早晨,從司機那裏反饋回來的信息終于證明,王廣坤确實是攜款逃跑了。
車隊幫他找到了那個司機,并給了她那個司機電話。
電話裏司機告訴她,那個北方男人,身高大約一米八五,提着黑色公文包,約九點二十在銀行門口上的車,半小時後車到了一家房産公司門口,但沒有下車,坐在車上抽煙,像是在想什麽事情,并讓他等一會兒,一根煙抽完以後,他又接上一根,然後讓他掉頭去了火車站,他是在火車站下的車。
很明顯,司機說的就是王廣坤。
這個消息,打破了李雲一切幻想,像冬日裏的一盆涼水澆在李雲了的身上。
她渾身上下經不住這驟然而至的冰涼,不住地發抖,萬劍穿心的感覺随之而來。她不能接受這樣殘酷的事實,深深的悲傷使她感覺似乎到了世界的末日。
看着臉色蒼白的女兒,在一旁的父母忙上前攙扶着她。
爸爸對她說:“丫頭,沒事,不就四十萬塊錢嗎,不要緊的。我們的廠能掙回來。”
母親也說:“就是啊四十萬總算看清了一個人,現在走了比以後再走要好,幸好還沒結婚。”
李雲十分感激自己的父母。
出了這麽大的事情,他們不但沒有絲毫的責怪,反而還不住的安慰自己。
她更感激父母尊重她的決定:不予報警。
其實報警也未必有用,這時候他們全家才意識到,對于這個男人,他們除了知道他來自北方和叫王廣坤外,其他的都一無所知。
她對我說,其實那個時候她想到了死,是父母給了她活下去的理由。
李雲說:“面對這樣的慈母慈父,你沒有去死的理由 ,我是她們的獨女,我對他們負有責任。一大筆錢沒了對他們已經是個不小的打擊,如果我這時再有什麽意外,我的父母怎麽辦啊?人有時候不光是為自己活的,有時候也要為親人着想。這是做人的責任,你說對吧?”
說到着裏的時候,她再一次的睜着一雙大大的眼晴愣愣的看着我。
我拿起水壺為她的茶杯續水,她可能還沉浸在自己的故事裏,沒說謝謝,只是用手輕輕的敲了敲茶幾,我知道,這是一種廣式的禮儀。
“那後來呢?孩子呢?”我急于知道結果,忍不住問她。
“孩子?打了。”她像是對我,也像是自言自語:“唉,要是當初不打,孩子已經有十歲,有了孩子,可能我也不會拖累現在的先生了。”
說着,她從包裏取出一盒煙,對我說:“我想抽根煙,你不介意吧?”
“沒事,你抽吧。”我說。
“我一般很少抽的,只是夜晚偶爾抽一根。”她說向我解釋。
“哦。”我笑笑,表示理解。
打開包廂裏的抽氣開關之後,她用一個很精致的打火機點燃了香煙。
纖細雪白的手指夾着細長的香煙,慢慢送入她溫潤的嘴唇間。她深吸一口又徐徐吐出,一縷煙霧便在空中慢慢升起,包廂裏頓時有了一股薄荷的味道。
她抽着煙,她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對我說:“你看我才第二次和你見面,就和你說了這麽多,你不會覺得煩吧?”
“哪會呢,我已經被你的故事吸引了。”我說。
“那就好你沒煩就好,說實話我還從來沒有對別人說過這些。也不知道為什麽,今晚我就想對你說說。”
我點點頭表示相信,一個女人确實不願意和一個熟悉她的人說這些的,傾訴的對象往往都是陌生的人。
看來這些事似乎已經在她心裏憋了很久,今晚才找到傾訴對象似的。和愛的人吵架,和陌生人講心裏話,是我們每一個人的行為準則。
抽完煙後,李雲對我笑笑,似乎是為自己抽煙像我道歉。接着她繼續地向我述說着她的故事。
在王廣坤走後的最初日子,她還報有幻想:他會回來的。他只不過是一時的糊塗,等他想清楚以後肯定會回來。
她不相信她就真的能放得下這分感情,更不相信他能放得下她肚子裏已經幾個月大的孩子。
一連多少天,她都在心裏默默的祈禱默默的等待。
她經常在心裏呼喊,廣坤快回來吧,我想你,我愛你。你知道我在想你嗎?你知道我在愛你嗎?每當有出租車的聲音從門前滑過,她都忍不住要走出去,看看是不是他回來了。
李雲想他回來不是因為那錢,錢在李雲的心裏根本不值一提。她愛他!她想他!自從王廣坤走後,滿腦子都是他的影子。家中的一草一木,房裏的一衣一物,都能勾起她對他的深深思念。
看着曾經一起拍下的照片,回想着曾經的溫存時刻,動情的李雲總是淚眼凄迷。
她怎麽也不能相信,自己這麽深愛的一個人,就這麽說走就走了。李雲每天都打他的手機和呼機,期待着奇跡的出現。
奇跡終究沒有出現。一個同樣來自北方的業務員看着王廣坤的照片說,這個人在北方已經有家室了。他們以前碰到過,但現在不知道他去哪裏了,家住哪裏也不知道。
這個人的話徹底擊碎了李雲最後希望,在肚子裏的孩子五個月的時候,她去醫院做了堕胎手術。
那是一個殘忍的決定,但她別無選擇。她不可能為那個現在看來明顯是騙子的人生下這個孩子,也沒有勇氣做一個單身母親。
躺在手術臺上的時候,李雲已經沒有了眼淚,該流的早已流了。她的心裏只有恨,但她不恨王廣坤,對王廣坤她永遠也恨不起來,直到現在也是。
她恨自己,恨自己怎麽就愛上了這樣的一個人。
手術結束以後,醫生告訴她,取出來的是一個男孩。她不知道醫生為什麽要告訴自己這個,既然已經取了,告訴她還有意義嗎?
回家的路上,躺在出租車裏李雲感覺很冷。母親将她的雙手緊緊捂在懷裏,眼裏滿是淚水。李雲在發抖,她感到母親的身體同樣在抖。
“孩子,想哭就哭吧,不要憋着。”母親說。
“媽我不哭,你也別哭。請你相信我,我會好起來的,你別擔心。”李雲說:“媽媽相信你孩子,相信你的堅強,媽媽不哭。”
這時李雲蒼白的臉上擠出一似難看的笑容。為了安慰母親,也是為了安慰自己。
回到家,她讓母親把所有與王廣坤有關的東西都收起來,包括那些使她無數次流淚的照片。
母親将這些東西打成一個大大的包裹,問她是不是燒了,她告訴母親,随便吧。
李雲知道,自己人生中的一個階段已經過去了,雖然這是重要的一個階段,但該過去的總得過去,該忘記的也該盡量忘記,人不能永遠活在回憶裏。
李雲還知道,忘記一段感情最好的辦法,就是盡快的投入到另一份感情。很快,帶着那顆受傷的心,李雲和現在的老公張浩走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