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上了個船
樂湮在群山環抱之中,空氣清幽好聞,環黛諸峰與長江流水一剛一柔,相得益彰。
她赤着腳丫,想了想,還是提起裙擺鑽進了樹林子,這個小窩地倒是很隐秘,她悄悄換了身衣物,改換上男子式樣的長袍,把那頭女子鬓發随意理了理,因為不會束發,所以弄得有點亂,卻歪打正着地多了幾分飄逸的味道。
再鑽出小樹林,她便挺起了脊背。
一路西行,正遇見一個扛着鋤頭的樵夫,此刻正是暮歸之時,群鳥回山,牧人樵夫也紛紛歸家了。
她叫住那個短褐加身的老樵夫:“老爺爺,請問這是哪兒啊?”
樵夫扛着鋤頭一頓,眼光悠然地往這山巒掃過,搖頭嘆道:“赤鼻矶啊。”
“啊?”
見樂湮睜着明眸不解。
“這裏離赤壁大戰的戰場不遠了。”
那樵夫随意一指,便搖頭嘆息地扛着鋤頭回家了,那背影卻頗有幾分仙風道骨之感。
“赤鼻矶。”樂湮摸着鼻子想了想。
暮色夕晖均勻地自青山碧水間聯袂拂衣,樂湮索性靠着一江大河而坐,背臨青山,将那本姬君漓給的書再度翻閱了一下,最後打着哈欠自言自語道:“原來是蘇東坡。聽說是個好玩的人。”
這麽想着,她把眼遙遙一望,只見煙波浩淼的長江之上,一葉扁舟似一點墨跡凝于水中。
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轉,陡然狂奔而去!
江岸上的路崎岖,并不好走,樂湮跑幾步差點摔了,正巧那輕舟近了些,樂湮舉着小胳膊搖晃啊搖晃,“唉——我在這兒!”
她竭力發出這尖長的叫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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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接着一聲。
烏篷船裏,客人凝神細聽,不一會兒,有點困愕地盯着正閉目依着舟篷的蘇轼,打了個酒嗝,撐着一口氣問道:“子瞻,你可聽到了有人在喊麽?”
聞言蘇轼也不擡眼,沉默地就酒盞置于膝頭,“聽聲音,是一女子。”
客人仔細聽了聽,仍有餘音傳來,他分辨了會,點頭稱是:“确實是一女子。”
接着他又問道:“子瞻,可要迎上去?”
話剛一落地,有人腳步匆忙步入艙中來,面有歡喜之色,“子瞻,墨友,那喊話的女子,女扮男裝,倒是個玲珑的女子,是否前往一看?”
蘇轼方睜眼,他看了眼這個客人,搖頭嘆息:“竟為了看一女子便要泊岸。”意有指責,但語氣頗為坦蕩淡然。
這時三個人都喝了點酒,酒意熏暖。
蘇轼靠着船艙歇憩了一陣,體力精神恢複少許,又嘆:“多個客人倒也有趣,也罷,迎上去吧。”
岸頭這邊,樂湮已經喊得有點嘶聲了,未免蘇轼聽着不喜,她用手揉着嗓子歇了會,果然這片刻後,那烏篷船竟然又遙遙地劃過來了。
樂湮心頭一喜。
清風徐來,水波不興。
唯有淼淼氤氲的水色,沉浮不散。
烏篷船近了,靠岸之後,便安靜泊住,樂湮大喜過望,卻沒忘了把自己褶皺的衣衫整理番,這才踏着從容的步子走過去。
登上船頭,正見一艄公驚奇地瞪着她。
樂湮施了一禮,然後船簾掀開,三個人正襟危坐,紛紛投目而來。
樂湮咳嗽了聲,對艄公問了聲好,涉足踏上船板,那字墨友的客人笑道:“果然是個清爽的公子。”
這“公子”二字,他發音異樣,樂湮不難辨出他說這話的時候,齒關還抖了幾下,像是忍着不至發笑否則早就捧腹了一樣。
說實話,樂湮有點窘迫,直到看到篷中另一側翩翩而坐的蘇東坡,這抹不适才終于安寧下來,化作了坦蕩一往無前的勇敢。
這轉變看得蘇轼也是一奇。
藍衣客人瞟了眼樂湮,見那兩人也不說話,未免小姑娘家難堪,自個兒鑽出了烏篷,拱手施禮,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在下尋禮,這兩位,是墨友和子瞻,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她不過是換上了一套男子衣裳以免尴尬,對方如此默許地稱呼她為“公子”,樂湮小小地驚愕了下。
環視了這三人一眼,咳嗽了一聲,把聲音壓得極低:“在下,宋夕照。”實在應該感謝,姬君漓給她起的這個名字,實在可彎可直,可攻可受……額,可男可女。
不過,這三人只透露了表字,不曾告知名姓,樂湮這一坦白,倒讓那個自稱“尋禮”的藍袍中年男子有些慚愧,他邀請樂湮進篷,話道完之後便自己閃身而入了。
這船甚是寬敞,樂湮只需将身子一矮便能鑽進去,她坐在其中,與另三人正好對着爐火形成合圍之勢。此時方是七月既望,天氣尚未轉涼,不過長江之上,因為清風吹拂,天色漸晚,暑氣已經散了泰半。
看着像是應酬,樂湮顯得有點不自然,以食指和中指一并,壓着唇低語道:“咳咳,在下一路風塵仆仆,久沒有吃過飯喝過酒了,三位長者船中有酒有肉,在下嘴饞,能否分用些?”
這酒肉都是蘇子瞻出的,墨友和尋禮不約而同地望向了他。
蘇轼為人還算和悅,微笑把手一展:“不妨,吃吧。”
沒想到對方竟然這麽好說話,樂湮笑着眯了眯眼,拿着烤制過後已經冷卻發硬的兔腿,先啃了起來。
經過魏晉唐風的洗禮之後,樂湮現在已經有了幾分優雅的氣質,她若是要僞裝得風度翩翩什麽的,問題不算很大,盡可能放慢了吃,卻掩不住眼中對美食的渴求如狼之光,看得墨友尋禮一陣驚奇。
蘇轼看了她幾眼,然後對艄公道:“且行。”
艄公點頭應是,然後蕩開船槳,往煙波更深處劃去。
船簾一旦拉起了,便沒有放下過,兩岸清江群山盡收眼底,山腰之上野花欲燃,晃得人眼睛時明時暗。
圓月漸漸升了上來,把雲霧拉開,清光一瀉千裏,散落在水光粼粼的河面上,潮水正平,兩岸更顯寬闊,分明四下極是寧靜安沉,卻唯有這斑駁的水色月色渾融一處,竟生出了幾分浮生蒼涼之感。
尋禮溫酒之後,又飲了幾盞,胸口之中炙熱難當,便走出船外,扣舷而歌:“桂棹兮蘭槳,擊空明溯流光,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
蘇轼眼眸裏閃着一抹睿智卻意味不明的光,微妙地避開。
這時候,樂湮已經察覺到了蘇轼望過來的目光,她吃兔腿的動作頓了頓,放下了之後,用一側的一條雪巾抹幹淨手,走出船外,勾着腰彎下去,正好能碰到水面,她用将那雙玲珑纖巧的手劃過波浪,細細地搓幹淨。
客人看着她這慢吞吞的動作,不由驚奇。
便是那哀轉的歌聲也停了。
樂湮起身坐回去,裝模作樣地搖頭稱嘆:“這歌聲,太也凄美了些,不好,不好。”
聞言,蘇轼與船艙中的墨友對望了一眼,兩人不約而同地露出幾分驚奇。這小女子竟然搖頭晃腦随口點評?這女子舉手投足,到頗有魏晉遺風。
尋禮仿佛沒有聽到,他負着手眺望着天邊的一輪明月,仿佛有亘古未卸的滄桑沉寂,蕭然落寞,一瞬悲歡惆悵,都在一聲将吐未吐的嘆息聲中,散于四合之外。
不知何久,他解下腰間的一支洞簫,眸色悲憫空幽,竟這般吹奏了起來。
簫聲嗚嗚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彌漫山水天色,艄公聞聲落淚,船槳将那被江水網住的月色複又搗碎,然而搗碎了它又閉上,便只有再搗碎,任它破碎了聚合,聚合了又歸于飛屑塵埃般的細點。
見他如此不聽勸,樂湮往蘇轼那兒看了眼,然後收回目光,望向遠處不言語了。
唯有被她眼神關注過的蘇轼,臉色陡然黑了幾許,如果沒有看錯,迎着月光,他看見的正是樂湮那狡黠又惋惜的眼神。
仿似再說:你上啊,你安慰啊,你快點啊。
“……”一時間,素來能言善辯的蘇轼竟被她一個眼神堵得一個字兒都說不出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沒錯,所謂的另一個豪傑英雄就是大名鼎鼎的蘇東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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