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本将軍不稀罕了
霍去病偶爾會使些少年性子,但偏偏骨子裏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旁的人只要稍一挑釁、一教唆,他多半便要被牽着鼻子走上兩圈。
月明星稀的夏夜,叢林裏處處是蟬鳴,霍去病持劍分花,一路行到子夜泉,此刻泉邊流水聲漸漸清晰,他定睛一瞧,便見姬君漓風華灼灼地立于泉邊巨石之上,肩頭一只怪鳥,正和樂湮逗弄得十分開心,叽叽喳喳地直叫喚。
他冷冷一哼,算是宣告了自己的存在,樂湮和溯時一下子安靜了,姬君漓翩翩然地跳下巨石,他面無表情地負手而立,霍去病凜了心神,向着那人一步步靠近,“你約見我,究竟是何目的?”
“将軍果然勇氣過人,絲毫不懼我在此處設防。”姬君漓冷淡地颔首。
霍去病對這個人原本存着幾分好奇與好感,但這一切在看到那片帛書之時已經蕩然無存,他面上雖然不屑,卻滿眼的警惕,只望着姬君漓瞅了幾眼,衣袖一拂,“你到底是何人,為何要取本将軍的鬼方印?”
鬼方印……
樂湮知道這個東西,好像是個什麽上古印玺來着,得之,善戰。
那麽……她突然小嘴一捂,原來霍去病會打仗就是因為身上有鬼方印這個東西?冰激淩這個笨蛋,要拿東西這麽直接,此等好東西人家豈會輕易讓出?再加上現在征戰在即,霍去病更加不可能答應的,這個笨蛋!
溯時也腹诽:我突然覺得主人的腦子卡帶了。
樂湮狠狠點頭,壓低了聲音“嗯”了一聲。
溯時高傲不屑地瞥了她一眼道:自從和你在一起以後,主子的智商總會被你不自覺地拉低,長此以往……
“啊喲!”青毛鳥兒突然從姬君漓的身上一個倒栽蔥被拂落在地……
“将軍應該記得我們的賭約吧?”姬君漓并沒有理會正箕踞地上唧唧喳喳的愛禽,此刻他的注意力一點也不在溯時身上,霍去病聞言臉色不佳地點頭,姬君漓又道:“賭約如今依舊作數,只是,籌碼我們須得換一換?”
這話的意思很明确了,霍去病臉色一黑,哼哼道:“我知道,那笨丫頭果然不如鬼方印值錢。”
……說誰是笨丫頭呢,你才是笨丫頭,你全家都蠢笨蠢笨的!
“但是,”霍去病慧黠地撇嘴,“贏了,本将軍損失鬼方印,輸了,本将軍成了大漢的罪人,無論怎麽算,都不那麽劃算。”
Advertisement
“我說過,這個事情,由不得将軍選擇。”
姬君漓依舊淡淡地說着話,他這般負手一立,便有種穩固的勝券在握的氣韻,所以行止從容優雅,就在霍去病臉色一變猛然鐵青之後,樂湮突然又怕怕的了,她對霍去病身上的肅殺之意很是膽怯,瑟瑟一縮,小身板躲在了姬君漓的身後。
不僅如此,她還在姬君漓的身後小聲地罵了一句:“我覺得你有點智障……”
被罵的某人原本一派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鎮定安逸,此刻猛地臉色一黑,眉心抽痛地跳了跳,便在這時,身前的霍去病也道:“閣下如此作為,看來是腦子有點不好使……”
“……”
而貼近心髒的那個位置……
“鬼方印!”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坦然出手的姬君漓,起初得到它時,他以為那是個怪物,所以請了些方士來消災,卻終是徒勞無功。
眼前的這個男子,他何來的力量能捍動他體內封印已久的鬼方印?
只是電花火石的那一剎那,萬物靜止不複,月光灑落的每一個角落都被鬼方印的藍芒和煞氣侵染,多了幾分瑰麗壯闊又令人神魂俱蕩的淩厲殺意。樂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她看見霍去病的胸前悠悠地盛開了一朵冰藍色的霜花,随着花瓣輕舒,那盈盈地光輝也次第轉濃,如幾點飛墨漸染的冰淩。
姬君漓只是召手召喚,一個古老質拙的符咒,借着月光與霜花印記,流水般漾過,彌漫了天和地。
藍光之中的姬君漓,眼底一絲沉積千年的厚重深邃,不可捉摸,不可亵玩,不可靠近一分一毫,恢弘蒼老,靜穆如塑。
“姬氏一族的鬼方印,自此物歸原主。”
溯時興奮地大叫起來,歡欣地撲騰着那對青藍交間的翅膀在樂湮身邊轉呀轉的,他還想到:原來主人可以強拿的啊,早說嘛,真是浪費時間!
但是樂湮就沒有溯時這樣的好心情了,她想到的是,鬼方印這等上古聖物,原來竟是冰激淩他們家的?!
太匪夷所思了!太扯淡太牛逼哄哄了!
可是,有着這樣強大的背景的冰激淩,她根本配不上他啊。
霍去病印玺離體,整個人仿佛脫了幾層皮,除卻身體一身輕之外,他現在腳步虛浮,腕力虛弱,倘使號脈,也定然是呈衰減之象。
他還要如何再寫意沙場,倥偬往來?他還要如何再建功立業、庇佑百姓?他裝在心底刻在靈魂深處的大漢,他又将憑着什麽來報效?頹然地雙膝跪地,氣餒地一只手抓進了月光下閃着碎光的沙裏,眼底一派絕望。
姬君漓收了印玺,便直接放入了乾坤袋中,他淡淡地看着不遠處倔強的少年,只是輕聲一嘆,說實話,拿回家族遺失已久的東西,他并不覺得自己有何過錯,當下他又負着手,對霍去病道:“賭注我收着了,賭約仍然存在,你可去了。”
“還說這些,”少年孤傲的脊背映着發寒的月色,筆挺又清瘦,看得人很是心疼,“可我拿什麽再回去?”
“霍去病!”姬君漓的聲音透着一絲長者的威嚴,不過倒沒唬住原本應該被唬住的那個人,身後的小丫頭片子被吓得往後跳了跳,驚駭地一把揪住了溯時,姬君漓不理會身後的一人一鳥,他往霍去病身前走了幾步,少年只是怔了一怔,便聽到那清冷之音如劍顫不休,“你彪炳千秋,功在社稷,何懼失了一個無用的印玺?我說了,賭約仍然在,如果你輸了,鬼方印仍然是你的。但是,我與人做賭,還從沒輸過。”
霍去病訝異地仰起頭來,他看着眼前之人,姬君漓的唇瓣勾了勾,淡淡道:“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婦無顏色。這一切的一切,都指的是你,不是鬼方印。”
“除非,你是真的對自己沒有信心?”他皺着眉又問了一句。
“胡說!”少年猛然地筆直起身,一身勁裝短衣襯得那身姿更是挺拔如劍,一抹自負狷介之笑直帶上眼角,甚至多了幾分跋扈似的,“本将軍有絕對的信心能打贏這場仗,沒有那個破印玺,本将軍會創出更輝煌的功績!”
他說着,扭過頭去,又瞥了他一眼,“至于你,本将軍記住你了!”
“你信我的話?”姬君漓挑了眉,一雙鳳目眯着幾分危險。
霍去病徹底甩掉了鬼方印帶給他的頹喪,重又意氣風發地揚眉朗聲起來:“我不信你。”他與姬君漓正面相對,利刃刀鋒般的笑容在他的臉上絲毫不違和,他生來便有這種驕矜與桀骜,“但我信我自己。”
說罷,他打了一個唿哨,叢林裏奔出一匹棗紅色的駿馬來,他燦爛一笑,摸着馬兒的鬃毛,腳下一蹬便蹿上了馬背,整套動作行雲流水,看得樂湮十分驚羨,少年上了馬,将缰繩一提,回身對姬君漓道:“那個東西,本将軍還你了,自此兩不相欠!”
馬頭撥轉,他匆匆消失在了墨色發亮的密林深處……
樂湮見那個小瘟神終于走了,這才敢長吐出一口氣來,她抱緊了懷裏的溯時,低着頭說道:“你說,霍去病能贏嗎?”
廢話!溯時表示十分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它白了樂湮一眼,哼唧地撇過了毛茸茸的腦袋。
“我覺得他能贏哎,溯時,你說對不對?”
不遠處負着雙手的姬君漓耳梢一動,了然地彎了薄唇。
可偏生某人打開了話匣子以後就有種收不回的趨勢——
“別說,平時他總是那麽驕傲自大,感覺不到什麽,但只要看到他上馬,你就會覺得那個小混蛋其實也是個攻無不克的大将軍呢。”
“那騎馬握缰的樣子,老帥了……”
“其實要我說,他長得也不比你家主子差到哪裏去,對不對?”
不堪其擾的溯時已經用翅膀掩住了耳朵……
姬君漓眼底的自信一下裂了,他嘴角一抽,臉色開始變得不好看了。怎麽辦,他突然有種想把霍去病揪回來再打一頓的沖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