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節
囊捏着甚麽,攥起一個圓滾滾的小拳頭,舉在她和雲華之間,似乎正在說着甚麽。
田悟修湊過去聽,剛好聽到雲華說要用錢買她手裏的東西,但他兩只手都占着,想從懷裏掏錢,一時手忙腳亂,摸了半天才摸出來。
自打上回見到真錢甚麽模樣,也知道真錢可以拿來做甚麽之後,雲華便對錢這個東西甚有好感,每回出門都讓田悟修給他幾文錢放懷裏,只是平素都是田悟修出面買東西,他一直沒機會花錢。如今剛好有了這個機會,田悟修也不攔他,默默站遠處看着。
誰知還沒等雲華過一把親自買東西的瘾,路邊已有一婦人沖出來抱起那娃娃,指着雲華道:“你人模狗樣的,怎得來騙小孩子的吃食!”
雲華登時愣住,田悟修快步走上去,喝道:“朗朗乾坤,衆目睽睽,你卻說說誰騙你了,怎得随便出口傷人!”
那婦人指着雲華手中托着的錢道:“這人拿假錢用,不是騙子又是怎得?”
田悟修一呆,看一眼雲華手中的錢,忍不住閉目扶額,他反應快,一把抓起來就塞進嘴裏,咔擦咬一口,脆生生,錢上出現一個大月芽。
他理直氣壯辯道:“這不是錢,你家娃娃手裏就一塊祭竈的糖瓜,一文錢可以買一大把,誰個會拿錢買?這是我在家沒事做的小吃食,很是美味,我表弟看你家娃娃可愛,要給她一塊嘗嘗,你哪個耳朵聽他說這是錢了?”
那婦人眼見得這“錢”被咬掉一大塊,咬開的地方還往外沁着水,怎麽看怎麽像蘿蔔,誰家做假錢也不會做成這個質地,便信了田悟修的話,讷讷得道了歉,抱着娃娃便要走。
田悟修方才就聞着那娃娃手中香甜,知道是好麥芽糖,此時忙喊住婦人問道:“你家糖瓜在哪個鋪子買的?”
那婦人回道:“前街老陳家的,不過他家糖瓜每年只做這一次,年前就賣完了,公子要買,怕是要等明年。”
田悟修謝過婦人,卻不死心,拉着一頭霧水的雲華找去前街老陳家,他家的糖瓜果然賣完了,且無論田悟修怎樣央告,那陳老頭就是一迳搖頭,堅決不肯再做第二鍋。
田悟修沒法子,在鎮上找來找去,想找到一家同樣好味道的糖鋪,卻都比不上方才娃娃手裏的那一塊。
見雲華難掩失望,田悟修往上撸了撸袖子,道爺有好廚藝,萬事不求人,你家不賣,道爺自己做!
他去糧鋪,先稱幾斤白麥,又稱兩斤黃糯米,沉甸甸地拎回秦家。雲華趴在他肩上,捧着一顆剝好的糖炒栗子慢悠悠啃,看他忙乎。
田悟修将麥子洗淨,裝進一個可以漏水的口袋,連袋子一起放到水缸裏浸泡,卻沒繼續下一步,另起爐竈炸了一大盤子響鈴,酥脆滾燙的響鈴讓雲華迅速忘記了糖瓜的誘惑。
田悟修可沒忘,小心侍弄七八天後,他将發好的麥芽舂細,連蒸熟的糯米一起攪拌均勻,倒入清水,架在竈上用炭灰的餘溫慢慢熬煮,過一會攪拌一次,要熬煮通宵才能熬出糖稀,再用紗布小心濾掉糖渣,換大火繼續熬煮。這個時候極費精神,要人站在鍋邊一刻不停的攪拌翻動,足足要煮到三個時辰以上,鍋裏翻出漂亮的糖花,改小火繼續熬煮攪拌一炷香功夫,才做得上好的糖稀。
糖稀呈琥珀色,晶瑩剔透,整個廚房都充盈着讓人分外滿足的甜香。
從昨天下午開始弄,到現在已是第二日過午了,田悟修其實累得狠,全憑一股子不能說的期待支撐着,待糖稀全部舀出,裝進大翁冷卻後,他再也堅持不住,依着後廚的門沉沉睡了過去。
熬糖過于枯燥,田悟修不想雲華傻等,便炒了好幾個小菜,讓洪祜陪着雲華吃喝。待他沉沉睡去後,雲華卻慢慢在屋中顯出了身形。
他的手在裝滿糖稀的大翁上空輕輕劃過,一小股糖稀随着手勢飄起,挂在雲華的指尖,他将這一點糖稀小心送入口中。
很甜。
很香。
是專為他做的。
他為甚麽對我這樣好?
他做這些,究竟是敬我,怕我,讨好我,還是別的甚麽?
雲華正望着田悟修明顯有些憔悴的臉出神,一個青年男子在他面前也漸漸顯出了身形,單膝跪地行了一禮,起身輕聲道:“星君,咱們得回去了。”
“我不想回去。”雲華沒有看他。
“星君,別任性。”那男子的聲音有明顯的無奈,“您躲得了一日兩日,卻不能永遠躲下去,帝君的令旨就在您案上放着,遲早要依令而行,拖能拖到幾時?”
“我偏偏不依,會怎樣?”雲華忽然擡起頭,目光中充滿讓那男子陌生的東西,“我不想殺人。凡人都曉得神仙當賞善懲惡,帝君為甚麽總要我去殺那些沒有過錯的凡人?這些年來死在我手上的凡人何止千萬,原先我不知道,渾渾噩噩毫無所覺也就罷了,如今我既已知道,誰也不能逼我再殺人。”
“星君!”那男子的聲音微微提高,“是非對錯向來是帝君評判,那些看起來好似無辜的凡人,或許前世另有孽緣,都是命數使然,您怎麽能質疑帝君的決定?”
雲華微微搖頭:“那許多人,絕不會所有都做過惡,必有無辜牽累的。就算做過惡,一場洪水死傷無數,難道他們都是罪大惡極到不可饒恕?帝君一道令旨,我随手一劃,世間便會多出無數像他這樣的孤兒。”他望着田悟修,語氣暗啞,“他又犯了什麽錯?”
他望着那男子:“邗江,你來這幾日也看到了,他實是個極好極好的人,哪怕如你所說是敬我怕我才對我這樣好,他也是個極好極好的人。人間有許多像他這樣極好極好的人,許多物事也都是極好極好的,比我們那裏冷冰冰的好上千萬倍,我們就讓凡人在人間好好活着不好麽,為甚麽要用甚麽命數去幹涉他們的生死?”
邗江沉默片刻,才低聲道:“星君說這些,屬下不懂。屬下只知道,您該回去了,在凡間,你已經待得太久了,這樣,不管是對您,還是這個凡人,都不好。他命數中不該有這段仙緣,您知道的。”
雲華輕輕一笑,擡眼望他,一雙眼珠漆黑漆黑,空空洞洞的眼神讓人看着竟有些害怕:“命數,命數。”他舉起手,指尖一團水,眷戀地盤繞着他的手指,“命數叫我生出來做了司水,命數叫帝君封我做司刑,命數叫我殺了千千萬萬的人,命數叫我讓他變作孤兒。邗江,命數,真是個壞東西。”
“星君慎言!”邗江悚然變色,“您是在凡間太久了,糊塗了!若再這樣胡言,給帝君知道了,定會怪罪帶壞您的凡人,這個小道士一定活不了!”
雲華盯着他,良久良久,最後終于垂下眼簾低聲道:“等他做好這些糖果。邗江,我想,想吃完這些糖果,再回去。”
邗江俯身行禮道:“只要星君言出必踐,屬下便甚麽都不會亂說。”
雲華驀地一揮手,指尖的水忽然暴漲,變成一條水龍,将邗江高高提起扔了出去。
心中有事,田悟修雖然困倦至極,只睡了半個時辰不到便醒了,開始最後一步——拉糖。
這是個需要體力的活計,冷卻下來的糖變得白花花亮晶晶的,沉甸甸一大坨挖出來,挂在木叉上,手上抹上麻油,用力反複拉扯,直到糖的顏色完全變成乳白色,才算初步完成。取一部分做了糖瓜、芝麻糖條,糖瓜略硬,嚼着有點黏牙,芝麻糖條是空心的糖條外頭裹上炒熟的白芝麻,口感香脆。另外一部分放在豆面笸籮裏面繼續反複拉扯成發絲粗細,一小窩一小窩的,這是絲窩糖,口感更加細膩。
不過,田悟修每樣嘗了嘗,皺起了眉頭,花了這樣大力氣做的,還是比不上老陳家賣的糖瓜味道好。
他望着滿案子的糖,有些猶豫。雲華已經等了好幾天啦,這會子要是和他說糖做的不好,他一定會很失望,可要是就這樣給他吃,又總覺得心中有愧。想來想去,終于拎着一籃子糖果去找雲華了。
前兩天,田悟修剛做了點糯米棗糕給雲華做點心,他到時,雲華似乎正要吃,左手抓着點心匣子的蓋子,右手拈着一塊棗糕,像是正要望嘴裏送。聽他進門的腳步聲,雲華放下手裏的棗糕,回過頭來。
田悟修撓撓頭,笑道:“星君,我本想做些好麥芽糖給你嘗嘗,結果沒做好,我想了很久,應當不是做法的問題,倒是麥子買的不對,那家做糖瓜的人家,用的麥種定是特別的,出糖特別香,我一時沒處弄那樣的好麥子來,做出來的糖便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