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節
看着。田悟修嗓門大,口才也算不錯,很快就召來不少買家。
冬日裏鮮果子稀奇,又值正月,再窮的人家手裏也或多或少有幾文錢留着給孩兒買零嘴吃。田悟修要價不高,三文錢一個,五文錢三個,轉眼便賣完了一筐,正自欣喜,忽聽遠處有人呼喝:“不準賣了!不準賣了!我家都包了!”
說話間,已有幾個家丁模樣的人橫沖直撞過來,将人群撥開,站定在田悟修面前:“你這果子,我家都要了。”
周遭的人很有些還在猶豫,聽買的人都說味道好,正在買與不買之間徘徊,此時不免極是後悔,但大約都怕事,只嘴裏嘟囔幾句,便逐漸散開了。
卻也沒走遠,在不遠處看熱鬧。
家丁中一個貌似為首的大剌剌對田悟修道:“你這些果子,我家都要了,挑了跟我家去,錢不少與你。”
田悟修不想生事,若能平平淡淡将果子賣與普通百姓自然最好,要賣給甚麽富戶,也沒甚麽不行,他手裏攏共也沒賣得多少錢,不值得甚麽人花心思來騙,也不怕這家人诳他,便背起背簍,跟那幾個人向鎮東頭走去。
這裏他下午來過,好大一片屋子,守門人兇神惡煞,他連話都沒能多說半句就給趕開了,此番也算舊地重游,不免有些感慨。背着果子進了小偏門,拐了幾道彎便到了後廚,将背簍卸下,那領路的家丁叫廚娘将果子逐個點數,共計五十六枚,那家丁便數了一百文錢,連錢袋一并遞給田悟修,道:“你原先叫賣五錢三個,這裏有五十六個,原該給你九十四文錢,饒你六文,權做跑腿。”
田悟修點頭哈腰的謝了,将錢袋牢牢揣進懷裏便要離開,才走出後廚,遠處卻跑來一個婆子,人沒到,聲音已先到了:“把賣果子的留下!”
田悟修假裝沒聽見,悶頭緊着往前走。那家丁手快腳快,一個箭步蹿出門外,薅住田悟修肩膀,道:“等等,先別走!”
他手勁好大,田悟修被拉了個趔趄,險些跌倒,衣襟卻被拉開了,懷中的錢袋啪嗒一聲掉落。
錢袋上,還趴着正好奇往裏張望的雲華。
田悟修暗叫一聲苦,身子一歪,猛地撲倒在地,将錢袋并雲華一并壓在身子底下,口中假做呻吟:“哎呦哎呦,你拉我作甚,叫我跌這一跤!”
他撲倒時特意控制姿勢,用手肘在地上撐了一下,沒有實打實壓上去,手肘不免撞破,好在雲華好端端被他護在了身下。
那家丁笑:“怎得這麽不禁拉。”說着順手将田悟修拉拽起來,道,“前頭傳話,叫你先不要走。”
田悟修嘟嘟囔囔的拍打着身上的灰土,錢袋早順手又塞回懷裏。
雲華卻不見了蹤影。
田悟修情知雲華必然又施了隐身法,便放心大膽不去管他,聽那婆子道:“老神仙叫那賣果子的過去問話。”
老神仙?
那家丁面上浮起幾分豔羨,對田悟修道:“你倒是好福氣,老神仙等閑不見外人,如今卻要叫你過去問話,想是要有一番大大的造化落在你頭上。”
田悟修暗暗撇嘴,口中卻唯唯應道:“是,是。”面上擺出一副蠢笨模樣。
那家丁見他如此愚蠢,嗤笑一聲,放他随婆子去了。
田悟修跟着婆子一路走,一路東張西望,這宅子好大,雕梁畫棟,小橋流水,假山藤蘿,一派富貴景象,走着走着,前頭空地上卻出現一間草廬,與這宅子的風格截然不同。
草廬外有個涼亭,那婆子道:“且在這裏候着。”
田悟修便依言站定,心中琢磨:這個不知甚麽來頭的老神仙,究竟叫我要問甚麽話?
他左思右想還沒想出個所以然,那婆子已轉了回來,道:“老神仙叫你進去。”說這話時,神色間全是詫異。
田悟修不明所以,拍拍褲子,依言走到草廬前,門都不敲,推開就進。
草廬裏陳設極其簡單,上頭供着三清,供桌上有些供品,其中一盤正是雲華變出來的果子。下首放着兩三個蒲團,有個須發皆白的老道正盤膝坐在蒲團上,似乎在閉目養神,旁邊立着一個眉清目秀的小道童。
聽到田悟修推門,那小道童對老道躬身道:“師尊,那人來了。”
老道士嗯了一聲,沒睜眼。那小道童便甩動手中拂塵,遙指那盤果子問道:“這果子,叫甚麽名字?哪裏來的?”
田悟修來時就猜到會被問這果子來歷,早編好了慌,此時不慌不忙答道:“此果乃是敝道觀後山中所産野果,名叫水果子,因貧道出門游歷無有盤纏,便帶兩筐果子到鎮上換些盤費。”
他自覺這番話編的天衣無縫,萬難查證,正在暗暗自得,忽聽得那老道冷笑一聲,細長的雙眼猛地睜開,目光卻直指田悟修的肩膀:“不知上仙駕到,可有甚麽指教?”
田悟修登時一身冷汗。
雲華!
雲華清清冷冷的聲音在田悟修肩上響起:“你是何物,有仙氣,也有妖氣。”
田悟修又是一驚,看向老道士,不由自主往後退了幾步。
那老道士嘿嘿一笑:“有仙氣也有妖氣,便是妖仙,似上仙這等純仙之體,自然瞧不起我等。你既不知我是誰,想來也不是來拿我的?那為甚用那些果子來試我?”
雲華輕輕嗯了一聲:“原來這便是妖仙。”
田悟修緊張地小聲問雲華:“咱們要不還是趕緊走罷,這老道士只怕不是好人。”
雲華還未回答,那老道士已長長的“切”了一聲:“我壓根就不是人,還說什麽好人壞人,你這小道士膽小的緊,又邋遢,竟有上仙同行,倒也稀奇,也不知上仙瞧上了你甚麽。”
田悟修挺挺胸膛,得意道:“道爺自有過人之處,你羨慕罷。”說完又縮了縮脖子,小聲呼喚:“星君?星君?”
他看不見雲華,心中有些發慌。
一股晶瑩的水柱自地上盤旋而出,漸漸凝成人形,一身白衣,頭戴奇特的高帽子。
是雲華。
但與田悟修見慣了的雲華又有些不同。
往常的雲華是雲華,此時的雲華,是星君。
見他這般神情,那老道也有些緊張,将方才一直木呆呆站在旁邊的傀儡道童收了,一臉戒備的盯着雲華的動作。
“既是妖仙,每七日便要點卯,你下界應早超過這個時限,自有天兵來拿你,因此你才假借道士身份,躲在凡人家中避災。”雲華眼皮低垂,聲音清冷,毫無感情,“在凡間這些時日,可有作惡,從實說來。”
“你縱是上仙,也不是妖司的主管,憑什麽管到我的頭上?我為甚要告訴你?”那老道士冷笑,“你們這些純仙,從骨子裏就瞧不起妖仙,別的神仙只要本司的事情做完,其他時間做甚麽去哪裏都無人管束,只我們妖仙,去哪裏,見甚麽人,出門幾日,都要一一報備,每隔七日還要點卯,點卯不到都要加罪,便是拿我們當囚犯一般看待,防備之意昭然若揭。既認定了我會作惡,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又何必惺惺作态?”他邊說邊站起身,活動活動肩膀,自袖中抽出一柄鋼爪,寒光閃閃,一雙眼梢也越吊越高,到最後雙目幾乎豎了起來,妖态畢露。
雲華一言不發,擡手一揮,一股急流猛地自袖間沖出,直撲老道士,那老道士揮動拂塵去擋,卻不料水性至柔,急流應手而開,分為兩股,一左一右将他裹在中間,片刻間便凝成一個大冰塊,只露出老道士的頭來。
老道士的臉色終于徹底變了:“你是司水!”
擅長控水,且讓他毫無還手之力,只有那個司水。
而司水,正是現任司刑。
想到這一節,老道士的牙齒不由得格格作響:“星君……星君饒命,下仙雖然私逃下界,但從未傷人,星君應該知道,我等妖仙一旦傷人作惡,便會立時從妖入魔,身上怎麽還會有半絲仙氣?請星君明鑒!”
“縱不作惡,私逃也是大罪。”雲華語聲冰冷,“你卻是為何事下界?若有說得過去的理由,我便饒你。”
那老道士眨了半天眼,方期期艾艾道:“為了……為了……為了這家的……廚子。”最丢臉的話一旦說出口,後面的就流暢了,“這家廚子是家傳手藝,做的一手好雞,我多年前吃過他老祖宗做的燒雞,念念不忘,成仙後多方尋找,一直找不到,去年才偶然發現他家唯一的傳人進了這家府裏做廚子,我……我只能想法子混進來,裝神弄鬼,騙幾只雞吃。”
田悟修聽得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忍不住插口道:“你就為了幾只雞?就這麽愛吃雞?你究竟是什麽變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