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曾經見過她
夏浮生一夜沒睡。
她就這樣把頭擱在膝蓋上,雙手輕輕抱住,坐在卧室的落地飄窗邊,透過玻璃看着黑夜和白晝的更替。這種整晚整晚失眠的情況,這幾年已經很少發生了。從國外回來的這三年,她的世界只剩下兩件事情,一個是卧薪嘗膽,另一個是尋找妹妹。
今夜難以入睡,因為她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對還是錯?
很多年前,妹妹,是在她手裏丢失的。
那年,她4歲,妹妹2歲。
很多年後,妹妹,也是在她手裏找回的。
今年,她24歲,妹妹22歲。
夏浮生這些年一直不能釋懷,是她的疏忽,她的貪玩,她的調皮,才把妹妹弄丢的。是她,讓妹妹吃了整整20年的苦;是她,讓妹妹在一個毫無溫暖的家庭長大;是她,讓妹妹無法享受良好的成長和學習環境。現在,妹妹好不容易長大成年,過上寧靜淡泊的生活,自己又有什麽權利把她拖進複仇的旋渦裏?
清晨,遠處的天空泛出微微的白,空氣中帶着薄霧,顯得有些濕冷和陰沉,整個小區一片靜谧,兩排歐式古典的路燈仍然亮着昏黃的光,照在飛舞的霧氣上,看起來有些漂浮不定。一如夏浮生此刻的心情。她終于站了起來,雙腳落地立即就軟了下去,一個晚上的靜坐已經讓她全身都麻木了。她咬了咬嘴唇,漆黑的眸子緊縮了一下,掙紮爬了起來,又向前踉跄走了幾步,從衣櫃裏拿出一件黑色的風衣,慢慢套在自己身上,又從床頭櫃拿起手機和車鑰匙,然後靜靜開門走了出去。
高若寒靜靜的站在墓碑前,這裏莊嚴肅穆,芳草凄凄,青山朝拜,細雨霏霏。
他已經來了好一會兒了,一直看着照片上那個始終微笑的中年男人出神。他的腳邊放着一個黑色行李包,他是從機場直接打車到這兒來的。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做,飛機降落在L城的時候,他突然心血來潮做得決定。
在美國這麽多年,他很少想這個男人,甚至已經不記得他長什麽樣了。
可是今天,當他看着這張照片,看着這個微笑,沉睡的記憶就如同被喚醒般在眼前一一重現了。
遠處傳來腳步聲,那是細長高跟鞋在青石板上發出的輕微磨擦聲。
雖然腳步很輕,但在這個安靜的好像時間都停滞的地方,仍然讓高若寒不得不回過頭來。他沒想到,這樣的清晨,這樣的雨天,也有人如他一樣早早來到這個陰冷的地方。
那是一個纖弱修長的年輕女孩,長發披肩,低垂着頭,身穿一襲黑色風衣,從遠處的飛雨中走了過來。她走得很慢,但姿勢很美,款步姍姍,婀娜多姿。斜飛的細雨吹佛在她的頭發和衣服上,留下晶瑩剔透的薄薄一層水霧。女孩渾然不覺,她穿過一排排莊嚴整齊的墓地,步履堅定的慢慢走着,停留在倒數第二排,轉身走進了狹長的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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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若寒的位置背對着她,光線也不太好,他看不清楚她的相貌,只依稀看到一張蒼白而憔悴的臉,渾身上下帶着一種說不出的哀傷。
夏浮生在其中兩塊不起眼的墓地面前站立不動,低下頭來,靜靜地看着,然後蹲下身子,掏出了手帕,細細擦試着被水滴打濕的嵌入石碑裏的兩張照片。左邊的是一個中年男人,戴着金絲眼鏡,雙眼卻炯炯有神,顯得溫文爾雅又意氣風發;右邊的是一個中年女人,相貌柔美雅麗,嘴角帶着微笑,顯得溫柔娴淑。
夏浮生顫抖的伸手,細細撫摸着冰冷的照片,眼睛裏漸漸滲透出淚花,傷心地低下頭去。幾乎瞬間,她又擡起了頭,用手狠狠擦去滑落的淚水,眼睛裏帶着陰冷和堅定,“爸,媽,我一定會為你們報仇!”
高若寒拎着行李包往回走,這個地方這個時間,根本沒辦法招到出租車。
他只得給助手打了一個電話,讓對方派司機過來接。
高若寒沒有驚動高家,這次回來也是自己工作所需。他和幾個合夥人創辦的互聯網公司最近幾年發展很快,而中國也是互聯網發展最快的國家之一,世界互聯網大會就是在中國的浙江舉辦,所以這個市場沒人敢忽視。
正因為如此,他和幾個合夥人一致決定來中國建立分公司。
無疑,作為中國人的他,成為了不二人選。
夏浮生走進停車場時,突然覺得心髒跳得特別快,好像随時可以蹦出來。
這是老毛病了,三年前夏浮生在美國接到父親跳樓自殺的死訊時,就得了這個病。這些年每遇到緊張或疲勞時,也會時常發作,但無關性命,所以夏浮生并不害怕,也不緊張,只是順勢靠在身旁的車上讓自己稍作休息,舒緩一下神經,看樣子是一晚沒睡過于疲勞導致的。
“小姐,需要幫忙嗎?”
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不用,謝謝。”
“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沒事,休息一下就好。”
中年男人停止了詢問,站在旁邊等了一會,然後朝車裏回望了一下,用眼神詢問自己的老板。高若寒輕輕點了點頭,然後細細打量着眼前的這個女孩。她的黑色風衣上沾滿了薄薄的一層雨水,臉色比剛才還要慘白,顯得楚楚可憐。頭微微垂下,微眯雙眼,輕咬紅唇,左手撐在車前,右手撫着胸口,似乎在忍受着某種痛苦。
夏浮生見中年男子既沒向前,也沒離開,不禁疑惑的擡頭,才發現自己靠着的這輛車的後排,還坐着一個面容冷峻的年輕男子正在觀察自己。
“對不起,抱歉打擾了。”
夏浮生連忙站起身,強撐着走到一旁。
高若寒在她視線掃過來的時候,神情有點輕微變化。這個女孩有雙很美的眼睛,很亮很黑,即使在這樣憔悴這樣痛苦的時候,仍然熠熠生輝。看樣子剛剛哭過,眼眶裏還有一絲水霧,朦朦胧胧的,顯得深不可測,神秘誘人。
美女,高若寒見過很多。
他在美國生活多年,有機會見識世界各國的美女,不同風情,不同膚色,令人眼花缭繞,應接不瑕。眼前的這個女孩雖然很漂亮,但還達不到絕色,甚至比不上他的前任女友。讓高若寒動容的不是這個女孩的五官,也不是她的眼睛,而是他認識她。
高若寒有過目不忘的本領,所以,他很确信自己見過她。
三年前,美國,大學旁邊的一間咖啡館。
不過,這只是瞬間發生的事。
高若寒既沒心情,也沒興趣,更沒習慣,随意在路上搭讪美女。
他朝司機揮了揮手,很快這輛低調奢華的黑色奔馳車從夏浮生的身邊快速開過。
司機恭敬的尋問:“高先生,我送您回公寓?”
高若寒沒有回答,拿出手機給助理打了一個電話,“我不喜歡住市裏,也不喜歡住高樓,你重新找過,最好能有運動的場所,我習慣每天早上晨跑,不是健身房,而是室外,氧氣充足的地方。”
美國的助理Linda因為語言不通沒有跟他來中國,新招聘的這個助理顯然還不了解自己老板的喜好,也沒主動向Linda請教的意識,就善做主張在公司附近租下一間豪華公寓,這讓高若寒有點不爽。他的手指在大腳上無意識的敲擊着,腦海裏卻在想着是不是重新換個助理,他從來就不是一個很好相處的上司。
司機敏銳的查察到老板的不悅,眼見車子已開向市區,只得硬着頭發再次尋問道,“高先生,您看我們是……”
“找個安靜的賓館先住幾天。”
“好的,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