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仙！

第40章 ☆、三十年後

? 一個大霧彌漫的清晨，少女行走在一片廢墟中。

她手中提着一盞大紅色的燈籠，在霧氣中化為一團紅色光影。裙裾被清晨的露珠打濕，貼在凝白的小腿上。

昔日富麗堂皇的建築群已經長滿青草，高聳的紅柱被藤蔓覆蓋。她将手中的燈籠放在一面殘缺的石凳上，低頭似在沉思。四周靜谧，唯有鳥獸輕聲鳴唱。不知從哪裏傳來輕淺的環佩叮咚聲，随着風飄來。

“我還以為是昔日雲國禁宮殘留下的環佩，原來是你劍柄的玉墜。”漫天花香中，女子緩緩開口，“如此動聽的聲音，根本令我感受不到殺意。你用這樣的氣息來殺我，令我受寵若驚。”

“可你依然感受到了。”濃霧深處走出一個青色華裳的挺拔身影，“好久不見，莊慧。”

“是啊，自我閉關之日起，都三十年了。”女子擡首，“我剛踏上凡世的土地，便被你察覺，想不到你竟如此關注我。”

對方不答，只是緩緩抽出利劍，劍柄的玉墜越發歡快地跳動起來，如碎冰。女子輕嘆一聲，指尖凝出紅色光芒，青光與紅芒相遇，激起漫天煙塵。

數招過後，兩人仍未分出勝負，卻将這寧谧廢墟毀于一旦。

男子手掌張開，掌心浮起一枚青色鱗片。青光大盛，将女子籠罩在其中，女子又是一聲輕嘆，化為一團火焰，輕聲道：“多謝你前來迎接，但現在不是決戰的好時機。青龍仙君，下次我一定會取你的命。”

說罷，那團火焰沖破層層阻礙，墜入地下消失不見。

男子随即停手，将鱗片收回掌心，轉身離去。

現在，距離凡世大亂已過三十年。這三十年內，妖族的暴風席卷整個凡世，他們占據昔日雲國地界，憑借妖霧，使得仙宮弟子無法攻入。而凡人依然鎮守在楚國邊境，與妖國對峙。但在這三十年，不論妖與凡人打得如何慘烈，卻不見天庭與幽冥的人出手。他們似乎忌憚着什麽，極力避免與對方正面沖突。

至于青龍與朱雀，由于三十年前震懾群妖，使得他們在凡世間享有盛名。而鬼仙莊慧的殘暴嗜血之名更是席卷整個凡世，更被傳為群妖暴動的始作俑者。幽冥鬼界，在沉寂長達三千年後，威名得以終于開始重現人間。

那團火焰沉入地下，如一道流星墜入幽冥禁宮，随後化為一個紅裙少女，直直進入鬼帝寝殿。衆侍從一個個宛如木雕，對這少女可稱為放肆的舉動視而不見。

寝殿十分幽靜，鬼帝正與一清俊的藍衣男子低聲商讨什麽，見紅裙少女進來，勾起一抹溫軟笑意：“怎麽弄得如此狼狽？”

莊姜對那藍衣男子一笑，算是打過招呼，然後才道：“遇見了青龍仙君。”

燕昭立刻興趣大增：“你閉關三十年，昨日才出關，他竟能這樣就察覺到你的氣息？”

“是又如何？”莊姜冷哼一聲，“倒是你們一直在催促我回來，到底有什麽事？”

“你去過一趟凡世，應當也看到了。”那藍衣男子正是幽冥鬼界左護法雲嶦，此時開口道，“雲國之內已經沒有凡人的蹤跡，而是妖的天下。雖說這可是凡世第一個妖國，但是未免順利得有些過分……”

“不是已經分析過了？天庭不願與我們正面沖突，只是因為他們還未做好傾盡餘力一戰的準備。”莊姜蹙眉，“還是說，你發現了別的情況？”

妖與人不同，弱肉強食，茹毛飲血，從不服管教，但這也是他們不如凡人在凡世占據優勢的重要原因。現在燕昭命妖在凡世建立妖國，正是學習凡人那一套，使得妖有了一定的進步。所以，妖國對于幽冥來說，至關重要。

雲嶦看了懶洋洋的燕昭一眼，搖首道：“雲嶦從不信道聽途說的東西。今日商議的事，與右護法你有關。”

“哦？”

“莊慧，”雲嶦忽然沉下臉來，“你昨日出關，不觐見陛下，不召見群臣，而是私自進入凡世，這些也就罷了，可你為何教訓了冥蛇家的小子？”

“果然來問罪了嗎？”莊姜神色冰冷，“我教訓他，只是想不到在幽冥，也能看到欺男霸女的醜事。”

“可是你不該廢了他全部修為。冥蛇一族雖大多為妖，但也有幾個勢力強大的鬼仙。現在形勢極緊，陛下不想幽冥內部不合，你身為右護法，為何從不顧後果？”

“左護法，你我共事三千餘年，你應當了解我的性格。我想做的事，何時考慮過後果？”莊姜起身，唇角含着譏諷，“再者幽冥本就是強者為尊，若冥蛇一族不服，大可讓他們找我決鬥。”說罷，她緊緊盯着燕昭，“陛下，我說得對嗎？”

燕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低下頭，仔細研究扳指上的紋路。

雲嶦一怔，怒道：“陛下！您……”

“原來陛下與我想的一樣。”莊姜打斷雲嶦的話，“左護法還有什麽好說的呢？”

雲嶦頓時炸毛，“右護法！本君今日要好好與你理論一番！”

“來啊，你當我怕你不成！”

……

兩人唇槍舌戰了半天，直到天邊三個月亮都成了三個月牙，燕昭終于心滿意足地擡起頭來，道：“你們分出勝負了嗎？如果沒有，那就明天再議？”他眉眼含笑，溫軟如昔，仿佛少年時代。

莊姜簡直求之不得，立刻喊了一聲，“臣告退！”就轉身跑了。

以上的争執，在三千年前，每日都要發生一次。

雲嶦那家夥是個鞠躬盡瘁、勤勤懇懇的好臣子，跟在燕昭身邊的時間比她還長，掌管幽冥鬼界的律法與財政。雖同為鬼帝的左右手，但兩人對待同一件的事的理念簡直全然不同，為此沒少在燕昭面前明争暗鬥。好在這家夥雖然與她政見相反，卻從不記仇，今天吵完了，明天也就忘了。

莊姜溜出鬼帝寝殿後，并未回到自己洞府，而是一路來到岩漿河邊。

岩漿溫度極高，除了火蓮，沒有任何一種植物可以在此生長。在一片粘稠灼熱中，火蓮彎彎曲曲的莖幹破土而出，蜿蜒探出岩漿河面，盛開碩大妖冶的花朵。她在火蓮中如凡世中的漁女一般穿梭，直到盡興，這才坐上岸，梳理長發。

這三十年中，她清減了不少，但實力與往日卻不可同日而語。這是真正的苦修，日夜的打坐與冥想讓她盡快熟悉這具擁有遮天之力的身體。她清楚地感受到自身元神突飛猛進的壯大，靈力越發洶湧，和初醒之日相比簡直是雲泥之別。

不過這三十年的苦修，卻是不得不選的一條路。當日她從凡世回來，胸口的咒印令她無所遁形，又不熟悉這具身體的力量，只得選擇閉關。雖有逃避之意，但唯有此途，才能讓她變得更強。唯有強大，她才不會被人束縛，不會活在他人一念之間。

“你果然在這裏。”腦海中傳來一道神念，打斷她的思路，“你一旦心情不好，就會來到這兒沉思。”

莊姜雖不滿獨處被打斷，傳給對方的卻是帶着狡黠笑意的神念：“哦？這麽了解我？”

“畢竟認識幾千年了。”燕昭輕聲道，“你這樣……與他有關嗎？”

“陛下如此聰慧，應當早就猜到了。”莊姜不想多談，“倒是陛下，找我何事？”

“無事就不能找你？”燕昭嘆息，“我們已經不能像以前那樣相處了嗎？”

莊姜知道，他此刻一定一臉委屈。如果鬼帝對着別的女人露出這種表情，對方肯定立馬淪陷，可她早就對此有了免疫力。

“如果陛下願意像對待朋友那樣待我，我會像以前那樣對待陛下的。”

燕昭的聲音越發無辜，甚至有些得寸進尺：“可是我早就把你當做我此生的知己了。”

莊姜：“……”她告誡自己，要、忍、耐！

“好吧，不逗你了。”燕昭的語氣帶了一絲嚴肅，“本君雖不願再提起你私自進入凡世的事，但也要提醒你，不要忘記履行你的職責。”

莊姜一凜，“臣……不敢忘。”

閉關之前的話語在她腦海中浮現。身中咒印的她，本就是燕昭手中的棋子。

“記得就好。”燕昭放柔了聲音，“近年來，雖然你的覺醒令幽冥鬼界衆鬼仙歡欣鼓舞，但由于和天庭冷戰，難免人心不穩。所以，本君需要一個穩定人心的事件發生。莊慧，你應當明白該怎麽做。”

莊姜冷冷道：“臣知道，但這樣做，對陛下似乎沒有任何好處。”

“好處自然是有的。”燕昭嘆息，“就是能和你在一起。”

莊姜差點一口血噴出來。燕昭自小就是個黑心腸的，經過這些年的日積月累，已經黑成了渣。她曾仔細研究他的弱點，卻發現——沒有！此人雖風流成性，但也沒有因女色誤事，平時喜歡養些花花草草，但僅次于愛好。目前稍稍有點興趣的，除了鏟平天庭，就是折騰她了。莊姜直覺上認為他當年對于莊慧有那麽一點點情感，但随着莊慧義無反顧喜歡上青龍仙君，這點朦胧的感情早磨成了粉末。

時至今日，她唯一的念頭就是逃離他的掌控。但在沒有萬全的把握之前，她會盡力使自己變得溫柔無害。于是她輕輕點頭，道：“遵旨。”

次日，莊姜早早起來，帶了數十名侍女，浩浩蕩蕩地自洞府向燕昭寝殿走去。

燕昭想要一件事要鞏固人心，那簡直再簡單不過。他在位數千年，別的鬼帝早就有一群子嗣了，可他不但沒有，就連後位都空着。如果鬼帝陛下與一名女子公然暧昧，這對于愛好八卦的衆仙來說，這實在令人激動。

但是這個女人不能是一般人。幽冥鬼界以強者為尊，只有實力超群的女子，才有資格成為鬼帝伴侶。右護法當年名聲極盛，就算死去三千餘年，但餘威猶在。所以，這個苦差事就落在了莊姜頭上。

她們走得很快，不多時就來到燕昭寝殿。莊姜面無表情，不等侍從通報就走了進去，只留下一群侍女在殿外張大了嘴。寝殿一派安靜祥和，就連香爐的青煙都筆直筆直地向上升。莊姜走到伏案處理政事的燕昭面前，把粥碗往他面前一擱：“陛下，喝。”

燕昭自書堆裏擡起頭來，看了看那碗粥，“啊，蓮子粥？莊慧，本君好生感動！”

這貨裝得真像！莊姜頓時出了一身雞皮疙瘩：“你喜歡就好，這裏沒有旁人，趕緊喝。”

“不要。”燕昭仰着頭，“你喂我吧。”

“……啥？”莊姜差點裝不下去。

燕昭笑得無害：“喂我，本君喜歡你喂我。”

“……”這個老混蛋……不要裝出那種少年無辜撒嬌的樣子！

見她臉色發青，燕昭露出失望之色：“罷了，本君……”話音未落，卻見莊姜端起蓮子粥，舀了一勺湊在他唇邊，“張嘴！”

燕昭吃了一驚，一雙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她，忽然展顏一笑，垂首輕輕含住勺子。殷紅的薄唇與白瓷相互輝映，一時間色氣逼人。

莊姜雞皮疙瘩出了一身。喝個粥而已，至于這麽風騷嗎？！燕昭卻變本加厲，喝下粥後，仿佛意猶未盡舔了舔瓷勺，不滿道：“和你當日做的味道差遠了。”

莊姜恨不得把碗扔他頭上，咬牙切齒道：“多年沒煮過，自然有些生疏，如果沒事的話，臣先告退了。”

“等等！”燕昭起身，“這麽快就走？難道沒有□□添香，秉燭夜談之事嗎？”

“做你的白日夢吧！”莊姜把碗一扔，轉身就走。經過這一日，她算是明白了，果然掐死他，才是她此時最想做的事啊……

此後月餘，她鐵青着一張臉，日日來給燕昭送粥。燕昭也極盡挑逗之能事，令她抗騷擾能力大增。終于，在第二月的朔日，幽冥鬼界傳出了一個驚天消息——鬼帝陛下與右護法大人有奸/情！

鬼帝在位三千餘年，從未有特別寵愛的女子。可是自從右護法回來，鬼帝對其是寵愛有加，曾有無數子民看到鬼帝為博得美人一笑，親自陪同美人日游幽都！現在與天庭冷戰，鬼帝政務繁多，右護法又是送粥，又是探望，一點都不像那個手握生殺大權的右護法該有的柔情！那麽，這是不是預示着好事将近？

當整個幽冥為此沸騰時，消息不免傳入凡世。仙宮弟子本就對幽冥極為關注，聽聞此事，激動程度不亞于幽冥鬼仙。右護法是誰，不就是當日蒹葭宮弟子莊姜嗎？不說別的，那貨前世為鬼仙，這一世卻投生為凡人，還踏入仙山修道，這本就匪夷所思了，可是她在未成仙之前與青龍仙君關系極好，甚至有人曾說這兩人是情侶來着……

正當仙宮衆人對此事讨論地紛紛揚揚時，一個粉雕玉琢的幼童背着衆人，悄悄走入召南仙君所在後殿。他推開厚重的大門，見殿內空無一人，臉上露出一絲譏諷，“既然找本長老來，為何不現身？”

一道白光閃過，召南仙君的身影出現在大殿深處，他垂下滿頭絲滑銀發，遮住淡漠的眉眼：“池羽，是本君。”

那一瞬間，仿佛仙宮的空氣即将凝結。池羽眯細了大大的杏眼，冷笑道：“啊，是‘您’啊。您不在九天之上待着，來蒹葭宮幹什麽？”

“……”銀發的仙人苦澀一笑，“你還在怨恨本君，封印了你成長的權利嗎……”

“哼，池羽怎麽敢怨恨您呢？您所做一切，都有您的考量。不過，雖說您和我師兄本就是一體，但畢竟分離了數萬年，這肉身還是還給我師兄吧。”

“放心，一會本君便會離去。不過在此之前，本君需要你去做一件事。”

“我就知道您不會無緣無故找我聊天。讓本長老猜猜，此事一定與莊慧和青龍有關吧。”

“不錯。”來人輕嘆一聲，“本君需要你，暫時封印住青龍行動的能力。”

池羽一怔，随即苦笑：“青龍仙君他……”

“不錯，一旦他聽到莊慧與鬼帝的傳言，本君難保他意氣用事。假如他進入幽冥，這盤棋便亂了。所以，本君絕不會允許此事發生。”

就如他當年一樣嗎？池羽稚嫩的臉上露出一絲冷意，垂首道：“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