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下）
不知不覺又過了兩日，我的身體終于康複，衛王也沒有再來過。落梅閣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昭妍開始教我彈琴，我思索了半天，還是決定學那夜昭妍彈奏的詠嘆調，因是覺得這曲子雖哀怨卻也凄美，美到每次昭妍彈奏的時候，我都會想起居夏。
而且我注意到昭妍有一柄很漂亮的七弦琴，素色的琴身上雕刻着鳳凰吐珠的圖案，琴頭上刻着昭妍的名字。應該是一柄特意為昭妍制的琴，因是好奇，我便問道“昭妍，你的琴是哪裏來的？”
昭妍看向我，眸子閃了閃，看了看遠處站着的宮女，示意我不要說話，我意識到有些不對勁，便不再說話，手指輕輕挑過古琴琴弦，發出铮铮響聲，不像是仙樂，倒像是魔音。
夜晚的時候，昭妍叫宮女們離開，整個落梅閣又只剩下我們兩個人，昭妍手裏捧着她的那柄七弦琴，滿眼的愛惜。她目光不離七弦琴，陶醉地和我說道“陵香，我不想要離開這裏，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我喜歡的人，他在這。”
我因為驚奇微微張了張嘴，記得以前聽古鎮上的漁民講故事，說一些宮廷裏的密事，多是宮裏的女子與侍衛私通，結果被處死。抱着這樣的擔憂，我急忙問道“他是誰？”
“他是???公子纥。”
“公子纥！是你本來要嫁的人？”
昭妍點點頭，複說道“嫁給衛王之後，我曾在後花園見過他，他說他喜歡我，之後還經常送給我一些東西，可是我都不敢收。直到有一天，我一個人在後花園的荷花池邊賞花，因為我那日剛剛被???所以心情煩躁，讓宮女們都退下了，我就一個人在荷花池邊賞花，其實也就是站在那裏發呆，想着家鄉，想着親人。就在那時，他又突然出現，将這柄琴交給我???“陵香，你沒有見過他，所以不知道，他是我在這世上見過的最溫柔的男子，只要看見他，我就能想起他送給我的詩文，他送給我的盆栽，還有他親手雕刻的那柄琴。我真的很喜歡他，可是???可是我什麽都做不了，我只能留在這落梅閣，每日思念着他。我知道，他也是真心喜歡着我，要不然，他又為何苦苦與我糾纏？所以，我一定要留在這裏，堅持下去，等到有一天，我盼望着，也許，能夠和他在一起，哪怕一天，一刻，我都絕不後悔！”
“昭妍??????”
我看着昭妍堅定而美麗的容顏，不禁為之一憾，這便是執着，這便是我對居夏的感情，曾幾何時，我迷茫不懂得這情感，只知道傻傻跟随着他，想要與他一起片刻也好，誰知道，我卻等錯了人。而昭妍，雖是找到了喜歡的人，可是，這樣等下去，要等到什麽時候啊。
想到這裏，我不禁輕嘆一聲，望向窗外白梅朵朵飄落，如夢如幻。我把手中的古琴擺正，輕輕撥出聲響，奏出那首詠嘆調，因是初學，調走的厲害，卻好似在彈另一首曲子，昭妍看着我，笑了笑道“倒是別有一番滋味。”
望向人世浮雲流散，已是過了好些時日，我陪伴在昭妍身邊，把慕傾棋與流火的事情丢在腦後也有了些時日，我本想着病好之後就去尋千百度，可是現在看昭妍的處境，我一時心生憐惜，說不出離去的話，昭妍現在需要我的幫助，可是我卻實在不知該如何幫她，總不能幫她把衛王殺了吧？那樣的話造了殺孽，師父知道後一定不會饒了我，而且就算那衛王再過分，我也不想要殺人啊！
誰能想到正當我一籌莫展之際，衛王的報應竟來了。衛王身邊的太監傳信來說衛王在狩獵場打獵的時候不下心摔下了馬，現在處于昏迷狀态，太醫們束手無策，整個皇宮都不知道如何是好。我等到太監離去，開心地和昭妍說道“太好了！昭妍，這次衛王如果死了，你就真的自由了！”
昭妍也是開心，但是卻也不像我表現的那麽明顯，只是點點頭，便又陷入了沉思。我想，昭妍這樣謹慎的人，應該是怕衛王又醒過來吧？其實我也擔心這個，只不過我天性樂觀罷了。為了昭妍，我覺得這些日子最好緊緊盯着衛王，要是誰給他治好了，我馬上使一個睡眠魂術，讓他一直睡下去好了！就這麽辦，今天晚上我就去看看這個讨厭的衛王。
夜未央，華燈初上，一縷白光晃過天邊，我再看時已經不見，應該是我的幻覺吧？我揉了揉眼睛，順着紅燭燈火繼續往衛王的宮殿長樂殿飛去。
長樂殿位于整個衛王宮的中心地帶，周圍都有禁衛軍守着，我想要直接飛進去恐怕沒有那麽容易，很容易被禁衛軍當成飛賊亂箭射死的。我私下望了望，忽看見幾個宮女在長樂殿外緩步走過，突然想起，這幾天為了掩人耳目，昭妍給我穿的便是衛王宮的宮女服裝，這樣的話，我只要裝成送藥的宮女直接走進去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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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琉璃瓦上飛下，貼着牆壁看見遠處走來幾個宮女，手裏端着食品果馔與湯食甜品，等到她們中的最後一個走到拐角處，我便對着她使了個催眠魂術，順便把手中的甜品盤子抓在手裏，為了不被前面的人發現只能直接把宮女放到拐角處，這宮女要是不傻的話，醒來之後應該會自己走掉不會大喊自己被迷暈了吧？
我捧起裝着百合紅豆糕的甜品盤子，跟在三個宮女的身後走，很輕松的通過了門口的層層守衛，我奇怪衛王明明都已經昏迷不醒為什麽還要給他準備吃的東西？看來做皇帝就是好，什麽時候都有吃的候着，我嗅了嗅面前的百合紅豆糕香甜的氣息，想着等哪天我也要占山為王，當個小皇帝，睡覺的時候也有好吃的候着。
我跟着前面的宮女穿過皇宮的回廊，進入衛王的寝宮。面前百合紅豆糕的香氣撲鼻而來，我想反正那個衛王也是醒不過來的，這紅豆糕放在這裏也是浪費，我晚上好像還沒有吃飯，還不如???我看了看前面低眉順目的宮女，又四下望了望，沒有人發現，我迅速拿起一個百合紅豆糕放進了嘴裏，哇！冰冰涼涼的紅豆味，真的好好吃哦！
進了衛王寝宮的內室，我跟着前面的宮女在衛王的寝宮內排成一排站着，手裏端着只剩下一半的百合紅豆糕。不遠處的绛金色紗帳內，我看見衛王安靜的躺在裏面，因為蒼白憔悴顯得更加衰老。可是我卻對他沒有絲毫的憐憫之心，甚至偷偷罵了句“活該！死老頭！”
不多時，幾個太監行頭的人從寝宮外走進，一個年長打頭的公公吩咐我們把食物放到桌子上，我跟着前面的宮女走到桌前，恍惚覺得門外閃過一個身影，擡頭時幾個太醫從門口走進，迅速三五成行地把衛王的床圍成一個圈，七嘴八舌地商讨着什麽。我因為好奇衛王的傷是否會好，所以伸長了脖子往裏面望，卻被那年長的公公發現狠狠地打了一下我的腦袋，随後捏起蘭花指吊着公雞嗓罵道“你的死丫頭！看什麽看！有什麽好看的？”随後又用無名指戳了戳我的腦袋。
我委屈地低頭站到一邊，卻聽見衛王的床邊突然響起一聲“成了！”四周的太醫迅速湊近去看，之後是此起彼伏的歡呼聲。而我的思緒卻只是定格在那句“成了”上，好熟悉的聲音，我盯着面前那些太醫歡呼雀躍的身影，視線裏漸漸映出一個白衣身影。
那白衣身影依舊，看着我，挑了挑眉毛，彎起漂亮的嘴角“小東西！你怎麽在這？”
我看着居夏的漸漸靠近，一時怔住。他的右臉留着那道被窮奇所傷的淺淺疤痕，好似冬日裏的雪花凝固，所以即便是傷，在他的臉上也是美麗的。我看着他，默默感嘆道，他的臉似乎依舊是那麽的完美無缺！
他見我不說話，又看我穿了一身宮女服，似是覺得自己發現了什麽，右手杵着下巴，看着我對着身邊的公公說道“诶！你們這的小宮女啊！傻傻呆呆的，都不知道給我倒杯茶嗎？”
公公連忙在一旁賠笑着說道“居夏公子稍安勿躁，你看這個小宮女是真傻，您別和她計較！”于是馬上把我拉到一邊教訓道“趕快給居夏公子拿吃的！”
“哦！”我回過神來，迅速進入角色，從桌上拿起那盤只剩下一半的百合紅豆糕，誰知他看了一眼，嫌棄地說道“就剩一半了呀！”
“诶呀！怎麽可能？這這這????這怎麽回事呀？”公公搶過我手裏的盤子看着裏面的百合紅豆糕，吵吵鬧鬧地叫着“難道有賊嗎？這這這???這誰幹的啊！讨厭！”
我趁着衛王蘇醒，所有人都圍着衛王團團轉之際跑出了長樂殿。居夏這個大功臣竟然跑出來追我，在這一點上我還是很滿意的，所以我決定讓他追上我。
我跑到長樂殿外一處種滿了雪見草的平地停下來，被居夏拉住了衣袖。我看着因為奔跑臉上顯出淡淡紅暈的居夏，竟是一陣急促的心跳。見他剛要說話，我慌忙甩開他的手，明明還在因為琉璃的事情生氣，張口卻吼成了“你為什麽要救衛王？”
“怎麽？不能救？”
“衛王不是好人，他娶了昭妍，搶了自己兒子的妻子！”
“那又怎樣？”他語氣冷冷的，臉上卻依然挂着那難以言喻的溫柔。
“什麽怎樣？他做了壞事，不是好人！你不應該救他！”
“不是好人就不該救嗎？”居夏看着我，他的反問讓我一時愣住，我不知該如何反駁，确是，不是好人也是要救的。我緩緩低下頭，聽見頭頂處居夏的聲音又傳來“他是衛王，一國之君，他的命很重要，不是你想不救就能不救的。縱是做了壞事，但天下誰人無過，比起他的過，他對百姓的功要大得多。”
後來衛王的傷雖然好了，但是聽居夏說雖然傷好了，但是因為年老摔馬，體力大減。以後恐怕很難行男女之事了。我好奇地問他“那又怎麽樣？”
他毫無羞恥之心的看着我說“就是他再也不會欺負南昭妍了，以後所有漂亮的姑娘他只有看着的份了，因為???”他看着我，又狡猾地挑了挑眉毛“他精力不足了。”
我瞪了他一眼，不再說話，看着遠處的落梅閣，分別的時刻，也該到了。
因為居夏的話，我放心的把讓昭妍留在衛王宮。臨別前一天夜裏，昭妍很晚才回來，她看起來很開心，臉上似又有了當年在莆草時的歡快神情，我知道她是去見公子纥了。
我與那公子纥曾有過一面之緣，記得那夜，我因不知情，冒失地推開了昭妍的房門，正迎上公子纥的慌張神色。那公子纥長得一副書生模樣，膚色偏白，身材修長，給人一股仙風道骨的風采。與美豔絕倫，性情溫和的昭妍在一起應是絕配。而今，有情人不能厮守，只能如此相見。所幸現在衛王變成了這副摸樣，以後他們二人的日子也好過一些。
離開的時候昭妍把我送到衛王宮的後門，交給我一本琴譜作為禮物。我把琴譜收到琴套裏面和古琴一起，向昭妍保證一定要好好練習彈琴，并且等到把慕傾棋的事情忙完，找到流火之後就回衛國來看她。她的臉龐在夜色下格外嬌媚，握着我的手微微點頭。她應是還有話對我說的，然而時間不多，我怕被人發現連累昭妍，只能連忙上馬離去。
我騎在馬上對着昭妍揮了揮手，轉身便策馬而去。夜色傾城，和着馬蹄踏響與耳際風聲，頭頂似是有什麽東西劃過，然而我沒有時間去在意，已經在衛王宮耽擱了許久，應是時候去淇水尋千百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