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那晚之後,秦苒暫時住回了父母家裏。老兩口幾天前出發去旅游,家裏除了寵物,只有她一人,日子又恢複了清閑。這裏好歹是她住了二十多年的地方,雖然老舊了些,但處處都充滿了回憶,每天下班回來,從繁華的都市一下推開老舊的鐵門,心也能逐漸沉澱下來。
謝簡給她打過幾次電話,每天都在固定的時間打來,一開始問她的行蹤,她冷淡以對;後來改成了普通的問候晚安,她的态度也沒好到哪裏去,敷衍了事匆匆挂掉甚至有時候刻意忽略,跟在結婚期間的他如出一轍。與此同時,隔着發燙的手機,秦苒好像能讀出他的情緒。雖然每次的對話只有簡短的幾句,他的焦慮卻表現得很明顯。後來她倦了,說:“讓我冷靜一下吧。你也是。”
因為她的明顯拒絕和抗拒,謝簡沒再打電話來。于是生活又沉寂了一段時間。
秦苒最近的日子被工作和一些瑣碎小事給填滿,很少有時間想起那些煩心事,但平淡如水的現狀總是持續不了多久。她的人生就好比一輛在坑坑窪窪的路上緩慢行走的老牛車,總是會磕絆住,然後停滞不前。
之前程蔚時說要請她吃飯,她原本以為只是個玩笑,即便他當真,也不會記得太久。可等雜志社忙過這段時間後,他竟然把這件事還放在心上。等放周末的前一天,程蔚時主動找到她,又把吃飯這件事提了一遍。
“真的要和我這個已婚婦女共餐?”秦苒收拾好桌上的廢紙,準備下班,見他一臉局促,說,“這樣吧,這個周末我和幾個朋友要去外面燒烤,就在郊外那個玫瑰莊園裏,你也一起來。”
程蔚時眨了眨眼:“玫瑰莊園?”
“我前……我丈夫名下的一個莊園,現在沒營業了,很漂亮的。”秦苒差點說漏嘴,心虛地幹笑了兩聲,“怎麽樣?”
“可以啊。”程蔚時笑了笑,試探性地問了句“謝先生也會來麽”。
秦苒收斂起笑容:“他平常很忙,應該不會來。”末了又說,“帶上你女朋友來也行,多點人熱鬧些。”
“女朋友沒有,不過我一定來,到時候聯系。”
程蔚時前腳剛離開,顧懷蕊就在後面拍了拍她的肩膀,“不錯啊秦苒,這麽快就有小鮮肉追求了。”
秦苒:“胡說八道什麽?人家是為了答謝我,說要請我吃飯。我帶他也有一兩個月了,還不許人家尊重下前輩啊?”
“我說,你這離婚後……”顧懷蕊往四周看了看,壓低聲音,“桃花挺多的啊。那個方駿一直在跟你聊天吧,我看你倆互動不少。你那前夫有沒有氣死?來來來,跟我仔細說說,你們到底是個什麽情況?”
什麽情況?就連秦苒自己也理不清。這剪不斷理還亂的,真是比她上大學時搞的課設還麻煩。
她嘆了口氣:“……無心插柳柳成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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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吃完晚飯,秦苒下樓去遛狗。天氣逐漸暖和起來,飯後散步的人也越來越多。一路上,鄰裏的大爺大媽舊識見到她,基本都會過來聊兩句。大多數都是問她最近怎麽回來住了,還有旁敲側擊問謝簡的,多少都是想沾點兒不着邊際的光。有個大媽問她:“我看你最近瘦了不少,是不是和老公鬧矛盾了?”
秦苒讪笑:“他最近忙着出差,家裏房子住着冷清,就過來住幾天。”
大媽“喲”一聲:“那你真是不嫌累,來來回回的。什麽時候考慮要孩子啊?你也老大不小了。”
三姑六婆鄰裏大媽就是有把人逼到啞口無言的絕技。秦苒胡亂答着:“就最近吧。”那人又想問些什麽,好在牽着的拉布拉多使勁兒往前奔,她敷衍地笑了笑,說這狗可能要方便了我先走了啊王姨。
終于來到一處清靜點兒的地方,秦苒舒了口氣,找到椅子坐下來。
這幾天的溫度剛剛好,有春天到來的跡象,夕陽的餘晖把整座城市籠罩得嚴嚴實實。穿了一件灰色針織衫的秦苒正仰頭望天在想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此時幾聲狗吠将她的思緒從遠處拉回來。
她應聲朝對面看過去,只見謝簡立在那棵黃桷樹下,手裏提着一個便當盒。他也穿了一件樣式差不多的灰色外套,和她的一對比,像是刻意穿的情侶裝。這樣尴尬的巧合讓秦苒心裏升騰起一股微妙的情緒,她無聲地別過頭,沒有理會他的打算。
在樹下靜立了片刻,謝簡朝她走過去。踩着落葉而發出的細微腳步聲她真是記得該死的清晰。他的一切,不管是說話方式還是氣息吞吐,甚至連那些他可能自己都不知道的小細節,都深入骨髓般印在她的腦海裏,成了永遠都摘不掉的一顆惡性腫瘤。她想起他鎖骨處的一顆小痣,很長一段時間來,秦苒都認為那是他最性感的地方。他越靠近,她便條件反射般地調動起關于他的種種。
秦苒無奈地想,暗戀一個人久了,連身體都會給出最誠實的反應。
凳子是長凳,兩個人坐綽綽有餘。他沉默地挨着她坐下,兩人對面是嵌了一顆大紅夕陽的高山。太陽落坡的速度很快,周圍的雲在它消失後,殘留的一點緋紅被灰黑所覆蓋。
他終于開口:“吃飯了麽?”
“嗯。”
“這幾天暖和起來了,但也不要少穿衣服,春天也是流感易發的季節。”
“謝謝提醒。”
他将便當盒打開:“我做了點炸牛奶。想着你以前在家經常做,就試了試,味道還不錯。”
秦苒悶聲問:“你專門來一趟,就是來送這個的?”
“不是。”他醞釀了幾秒,說,“這幾天沒給你打電話,一直心神不寧,晚上也睡不好。我想,再這樣下去,我可能就辦法認真工作了。”
秦苒拿過他手裏的便當盒,往嘴裏送了一個,又扔了一個給趴在地上的豆豆。她瞥了他一眼,發現他仍舊維持着剛才的表情,沒有一絲惱怒的跡象。
這樣挑戰他的權威和尊嚴還落得這麽無趣的下場,秦苒只覺得不可思議。他的确是改變了許多。
“怎麽樣?”他竟然認真地詢問她的看法。
“差點火候。”她将便當盒蓋好,還給他,“而且炸的時間太短了。”
他點點頭:“下次會好點的。”
天色漸漸暗下來,她準備回去了,正打算跟他道別,他卻搶先一步開口:“我能留下來麽?”
——
看了會兒電視,秦苒去廚房洗水果。房子老式,不比得那邊的廚房大,容兩個人都略顯擁擠。
她剛擰開水龍頭,身後就貼上來一具溫熱的男性軀體。
電視發出的嘈雜聲音和嘩嘩的水聲逐漸遠去,低沉的喘息和口齒交纏的聲音愈發清晰。狹窄的廚房,發黃的牆壁,老舊的房頂和年代久遠沾滿油煙的報紙,逐漸融成五顏六色的萬花筒,不停地墜落、碰擊、翻滾、迸發,最後歸于平靜。
十一點多的時候,秦苒洗完澡出來,見他正在電視櫃前翻着碟片。
“要看什麽?”她問,“那些都很久之前的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放。我房間裏有電腦,去電腦上看吧。”
他沒應聲,過了會兒拿着一張碟片說:“終于找到了。”
她一臉疑惑地擦着頭發,坐到沙發上去。
“謝謝你讓我留下來。”片頭開始播的時候,謝簡正垂着眸替她擦發根。
秦苒直直地看着電視畫面上出現“大話西游之月光寶盒”幾個字,淡聲道:“都是成年人了,這種事你應該懂。”
他手上的動作有一瞬凝滞,而後迅速恢複:“嗯。”
至尊寶出來的時候,她偏過頭問他:“怎麽想着看這部片子?”
他沒答。
這部一開始上映時冷冷清清的喜劇片,到現在已經成了一代人心中的經典。之前電影院重映時,秦苒一個人去看了兩場。第一場她準備和他一起,那時他正在外面出差;第二場她買好了票,正準備開口,當晚兩人卻因為一點小事鬧了不愉快,打起了冷戰。
當年的朱茵真是美得靈動,周星馳也風華正茂。即便看了無數次,秦苒仍舊被裏面的某些細節所打動,甚至看笑了好幾次。
只是,她沒有再哭。
當城牆上的兩人終于吻在一起,孫悟空被別人說“那個人好怪啊,他好像一條狗哎”時,秦苒打了個呵欠,枕着沙發伸了個懶腰。餘光瞟見一旁謝簡一臉嚴肅的表情時,她心裏一動,伸出手去推了推他的肩膀,說:“去關了吧,該休息了。”
他轉過頭看向她,眼裏湧動着不甘:“我記得你以前看到那段時都會哭。”
“哪段?”
他的喉結滾了滾,念出那段臺詞。
“原來你記得這麽清楚。”她笑了笑,說,“我告訴你我為什麽哭吧,其實我是為紫霞感到不值。站在女人的角度,至尊寶用所謂的愛情謊言騙了她,罪無可赦。女人都是記仇的,有的仇能記一輩子。”
他怔住,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只覺得胸口酸澀難耐。
——
秦苒的床很窄,兩個人躺下來幾乎是肉貼肉。加上謝簡腿長,姿勢不能太過随意,連動一下都是災難。
她睜着眼睛數綿羊,剛才的睡意不知因為什麽緣故一掃而空,心裏湧起一股煩躁來。他也是同樣的狀态,最後兩人默契地又做了一次運動,企圖耗完體力來獲取一個好的睡眠。
途中,床板承受不起搖晃,“嘎吱”地叫了一聲。窗簾被晚風撩起來,月光透進來,秦苒歪過頭看着窗外,有種時光倒流的錯覺。
仿佛,她還在上學,他還是她觸不可及的暗戀對象。
她想,如果他們有一個沖動而青澀的青春就好了。他們應該會像大多數情侶一樣,趁着家裏沒人時,偷偷嘗禁果;床板會因為搖晃而發出奇怪的聲音,窗外的細微響聲都會讓他們尴尬不已;蟬鳴的夏天,緊緊相擁的軀體卻不嫌熱。他們會互相傳小紙條,偷偷背着家長和老師在小樹林接吻;因為對方和異性說話而莫名吃醋,生氣冷戰後以某種驚喜的方式和好。他們會在高考畢業那天瘋狂地在小旅館裏做*愛,一起規劃着美好的未來,累極後相擁而眠……
結束之後,他擁着她問:“在想什麽?”
“在想,如果我們讀書時能在一起就好了。”
如果你能早點喜歡上我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