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自從出了個茹兒,黛玉嫌膈應不願去榮國府,賈敏也寒心個徹底對榮國府敬而遠之,兩人以往若是老太太相邀還會去應個景兒,便是不去也會找個好理由回了,再奉上禮物賠罪。如今只要不是生日節日再也不去,來下帖子的婆子見也不見,直接堵在門子那裏不讓進門,也不管老太太是否生氣。左右老太太愛面子,對外從來不肯示弱,相信這些話就算外傳也是有限。
只有一件,因着賈赦相求一場,還需對迎春的事費點心思,全當是幫琏二和鳳姐兒了。她算是看出來了,老太太根本就沒把孫女兒當成是骨肉,跟養了逗樂的小貓小狗無甚差別,只想着拿她們解悶,絲毫不考慮她們的前程。即便她已經對老太太明講了,老太太也根本就是沒聽到心裏。邢夫人不過是個擺設,顧慮這個顧慮那個兩面不是人,也沒拿迎春當自家人。
柳哥兒在京裏時與張家公子相熟,賈敏跟張夫人連帶着也熟識,參加的聚會多了,兩人也時不時坐在一處說說話。這日,張夫人沖着賈敏抱怨兒女婚事難辦,說是又給張大公子看上一位姑娘,那姑娘本身就是庶出偏還自視甚高看不上庶出,家裏父母都露出點願意結親的苗頭了,張家正想着找官媒上門,偏偏那姑娘不識好歹專門讓一母同胞的哥哥到張大公子跟前說了些什麽癞蛤蟆想吃天鵝肉的話,張大公子回家就氣病了,婚事自然作罷,又耽擱上了。
賈敏沒好問那姑娘是誰家的,只安慰她:“能成夫妻的都有月老的紅線拴着,兩個人沒緣分,那門婚事不成說不得是好事,總比娶回家總是吵吵嚷嚷調三窩四弄得家裏不安寧好吧。孩子沒事吧?遇上這事不是孩子的錯,多讓他出來走走,憋悶着才容易多想,出來樂一樂也就好了。”
“也是愁人,好好地孩子,又孝順又聽話也沒那些壞毛病,偏遇上這種事。你有沒有相識的姑娘,覺得我家小子能配得上的?”張夫人問這一句不過是随口一說,根本沒想着賈敏能真的找出個合适的人來。賈敏才來京裏多久,相識的小姑娘不過是跟林姑娘玩在一處的那些,且不說身份,年齡就不般配。
賈敏卻想到了迎春,年齡、性格、家世還都配得上,只是有一點疑慮,也不知道人家嫌不嫌棄她出身榮國府。“是你厚道不願委屈了孩子,若是随便找個人來配多少個找不到呢。我這裏還真有這麽個人,就怕你看不上。”
張夫人一聽來了興致,急忙問道:“是誰家的?多大了?”
賈敏笑道:“不是旁人,是我娘家大哥家的姑娘,今年剛十七。生她的時候我先大嫂剛剛過世,現在這個大嫂還沒進門,偏她姨娘生下她就去了,便抱到老太太那裏養着。要說多好呢,也算不上,只一條最難得,遇事想的深心裏頭跟明鏡兒似的,卻最是溫柔和善不争不妒。就是嘴拙些,不會取巧逗樂兒。”
最後一句逗笑了張夫人,“取巧逗樂兒的那是八哥兒。”
“咱們家也不找那些好嘴舌的,家裏都是一幫子拙婦,連他姨娘也整日裏跟個悶葫蘆一樣,找個能說會道的我害怕降服不了呢。”
賈敏看出她不好問迎春父兄的情況,便主動告知,“我娘家大哥是個富貴閑人,喜好些書畫金石之類的風雅之物,倒是不惹事。她哥哥嫂子如今在揚州跟着我家老爺做個小官混吃穿,還有個小兄弟在家學裏上學。你們兩邊都是親近的人,我多說無益,不若你自去打探,成與不成全看緣分。”
張夫人自然是要打探的。若是別人給榮國府的姑娘們說親,她連看都不用看直接回絕。就跟好些人家聽到張大公子一樣,庶出的成了大公子,別管是不是意外,總是好說不好聽,男孩子女孩子多得是何必惹那個麻煩,也不打聽是不是好孩子便一口回絕。榮國府的名頭在外面實在是響,尤其是,總是說他們家除了大門外兩個石獅子幹淨其他從裏到外全是髒的,張夫人自然也不願意沾惹上身。
可是張夫人是知道賈敏的,她與旁人不一樣,她說那個女孩子不錯,能跟大公子般配,那必定是有根據的。若是姑娘實在很好,結親也不是不可以。憑借着一個庶出姑娘和一個庶出公子,也不怕張家就真能跟榮國府牽連上,要真是那樣,豈不是整個京城所有人家都成了一根繩上的螞蚱?牽牽扯扯一家連着一家全是親戚。況且,聽那話裏的意思,好像賈府姑娘的父兄還算靠譜,并不跟賢德妃父母很親近呢。
等到過了兩個月,張夫人在林家見了迎春一面,又打聽清楚榮國府大房為人,且真的很難找到合适的姑娘,才跟賈敏透出求娶之意,讓她去幫着問問榮國府大房老爺的意思。賈敏聽了心裏歡喜,真心覺得迎春嫁到張家是個不錯的選擇。緊接着就要去問賈赦。
黛玉知道之後,猶豫地問她:“是不是也問二姐姐一聲?畢竟咱們覺得再好,表面看來張家還是比不上榮國公府的,二姐姐要真嫁過去是低嫁了呢。我覺得大舅舅能來拜托母親已經是對二姐姐的照顧了,若是想要他再為二姐姐做什麽怕是很難。”
賈敏笑說:“若換成探春,我必得去問一聲,免得成了怨侶害了兩個孩子一輩子,至于迎春就不必了,那就是個安貧樂道的丫頭,讓她去張家這樣的人家正好,一輩子累不着苦不着別人也不會要求她有多能幹,安安穩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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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李嬷嬷向賈敏進言說最好是先跟邢夫人通個氣,要不依着賈大老爺的脾性,真的能辦出姑娘定出去太太還不知道的事,若這樣,到時候官媒上門就太難看了。
賈敏就冷笑了,“她難看也是她自找的。迎丫頭是大房的姑娘,大哥一個渾人還知道來求我,就算她處境尴尬,該做的總要做好吧,從沒帶出門見過人,外頭有的人都不知道有這麽個姑娘,這就是她做太太的做派?其他的事我給她大太太的面子,這事上面随大哥的意吧,告不告知都是大哥的事,反正誰求的我我就去給誰說,其他人與我什麽幹系!”
跟賈赦說的時候,賈赦果然連想着再去打探打探的心思都沒有,也不計較張家門第和張大公子庶出的身份,聽見賈敏說好緊接着就答應了,然後就說讓張家找媒人來提親就好了。
等到張家真的來提親了,自然是要找邢夫人說,這時候邢夫人還一頭霧水呢,才知道自家老爺已經将姑娘許給別人了。邢夫人心裏沉甸甸壓得慌,在官媒面前還得強顏歡笑,做出一副老爺給我說過我給忘了的樣子。好容易将官媒打發走,邢夫人撐不住連伺候的人都沒趕出去,趴桌子上哭了。
于是不到一個時辰,整個榮國府都知道大老爺将二姑娘許出去了,等官媒上門來要八字大太太才知道。整個府裏一大半的人都在同情邢夫人,說大老爺不給大太太做臉。老太太聽說之後除了指責邢夫人無能,倒也沒對邢夫人有太多不滿。可見,邢夫人也不是真的就那麽沒腦子。
大觀園裏的姐妹們聽說之後都去給迎春賀喜,此時迎春已知道她父親将她許給了張家的公子,也知道了些張家的情形,卻也不覺得低嫁,嘴上不好說心裏卻盼着早日出了這門才好。聽見衆姐妹打趣粉面含羞,又收拾了些零碎東西出來分了,說是給衆姐妹當個念想。探春打趣了一句“哎吆吆,這就要留念想了,可見二姐姐心裏是急了”。
迎春似笑非笑瞅她一眼,扭頭去跟惜春說話。寶釵倚在桌邊将玉石子兒撥的叮當響,面上挂着笑心裏卻嘆氣。如今寶釵也不知道嫁給寶玉是好還是不好,可是事到如今,前路既已定下,多艱難都是要走下去的。
過二日,迎春便搬出大觀園待嫁,寶玉對着茹兒抱怨“姐妹們又走了一個。林妹妹本就沒進來,雲妹妹走了,如今二姐姐也走了,到最後遲早就只剩下我這個孤鬼。”
茹兒撲哧笑出聲,“呸,至少你的寶姐姐是得陪着你的,襲人啦麝月啦都得陪着你呢。走了的本就是該走的,該留下的想走也走不了。你怎麽又看不透了,世間事本就是如此,誰也不是想怎麽樣就怎麽樣的,若都依着你的想頭,衛家公子、張家公子豈不是沒了一生相伴之人?人人都有既定的命運,二姑娘喜得良緣,合該歡喜才是。”
寶玉一笑,道:“果然還是你看的透徹,我又魔障了。”
茹兒道:“你這可不是魔障,不過是舍不得罷了。”又嘆一口氣道:“我家的那個寶玉還不是也一樣,當初小姑姑嫁的時候哭得都病了,到後來祖母着人用鮮花糊了一個假人給他才止住。”
寶玉一聽來了精神,“如何用鮮花糊個假人?”于是兩人便對如何用鮮花糊人商讨起來。
趙姨娘聽說了二姑娘的事,急得像熱鍋子上的螞蟻,整日裏吵吵嚷嚷罵罵咧咧,還說什麽耽誤了三姑娘,讓人看盡了笑話。趙姨娘不覺,探春卻深覺丢臉,整日裏不出園子躲着她。趙姨娘卻找了一天跑到探春那裏,拉着她的手就要去找王夫人和老太太要個說法,探春當即便哭出聲:“求姨娘饒我一命吧,別再鬧了……”
探春深知自身處境,大老爺雖不靠譜,想起來的時候還能管迎春一二,到她這裏父親從未單為了她說過一句話,萬事都要靠着老太太和二太太,只敢恭敬的奉承着,哪裏敢要什麽說法。況且,女兒家的名聲是何等要緊,趙姨娘這一鬧不要緊,若傳出去,指不定便有人說榮國府裏三姑娘思嫁,這名聲很好聽麽?!真真是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趙姨娘卻一跺腳罵道:“姑娘這說的什麽話,我還能害姑娘不成,我知道姑娘看不起我,覺得從我肚子裏出來委屈。可是我圖的什麽,還不是想為姑娘好。一樣的人,大姑娘是娘娘先不說,二姑娘也定了好人家,姑娘不比二姑娘小多少,只姑娘連個音訊也無,憑什麽不能要個說法!”
探春咬着牙說不出一句話來,掙脫開手,跑進屋砰一聲關上門不出來。趙姨娘叉腰罵了幾句諸如忘恩負義、不識好人心、有你後悔的那天等話,又沖着看熱鬧的罵了句“瞪着倆眼珠子瞎看什麽,小心等我得勢的那天将你們全都收拾了。”才哼哼唧唧扭身走了。
夜裏見了賈政,卻又對賈政說了一遍探春之事,賈政聽說迎春定的是張大公子,偏還是個庶子,便道:“是大哥糊塗了,長子為庶子的人家如何能嫁。”又說:“三丫頭之事自有太太做主,你就不要多管了。”趙姨娘再無話說。
作者有話要說:對趙姨娘這個人特別無語,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反過來也成立,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