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英蓮的臉到底是毀了,林管家派來的那小子有感于她們母女情深,又覺得她們走到這一步也有他從中撺掇的原因,便禀報了林管家知道處處照拂她們。又擔心途中有人使壞心,幹脆另找了個朋友,一起送英蓮去邊疆安頓。
林管家和柳哥兒沒想到甄英蓮竟然如此烈性,很是感嘆唏噓一番。
再說薛家,薛蟠被放回家之後,有兩個差役守着,防止逃走。薛姨媽聽見兒子三個月後竟然要被流放,真是哭天搶地,甚至再找個替罪羊的念頭都出來,還是寶釵提醒說這是在京城不能如金陵一樣瞞天過海,這才作罷。只是寶釵也不能看着哥哥被流放,家産被族裏奪走,與薛姨媽商量着,是不是多拿些錢來托王家舅舅和姨丈将薛蟠買出來。
薛姨媽早沒了主意,聽到寶釵的話趕緊通知各個鋪子的掌櫃将現銀送來,又到庫房裏将現銀搬出來,值錢的收藏也一一變賣。最後竟然總共湊了不足五十萬兩,幾個人這才知道所謂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的薛家竟到了這個地步。
寶釵面白如雪,問薛姨媽:“姨媽家蓋大觀園,媽到底借給姨媽多少?”
薛姨媽掰着手指頭算,道:“第一回是整三十萬兩,後來不湊手又借了十萬兩,那回之後我想起你說過咱家以後花銷大的話,再來的時候就是五萬兩了。娘娘省親之後,有幾回宮裏太監來,你姨媽說一時不湊手,我想着娘娘好了咱家也才更好,就多少給了些,有兩三千的時候,也有一二千的時候。”
見寶釵被氣得直咳嗽,捂着胸口說不上話來,趕忙道:“你別急別急,我這就去給你姨媽要去。你哥哥如今要這錢救命,你姨媽斷不會不給。”
說罷,收拾一下就去找王夫人。王夫人此時正淨手之後燃起香抄佛經,聽見薛姨媽來,靜坐了好一陣子才出去。
薛姨媽從見了王夫人就開始掉眼淚,一邊哭一邊說:“他姨媽,我這也是沒辦法了,我就這麽一個兒子,就是他再不成器也是我們薛家的根,是我跟寶丫頭的依靠。我就算恨得咬牙也不能眼睜睜看着他去死啊,咱們家的孩子都是嬌養長大的,可受不了風餐露宿動辄打罵嚴寒酷暑的苦。要是再不想辦法,蟠兒三個月後就要被流放邊疆了,與死無疑。我也打聽了,自從太上皇退位給當今聖上,國庫裏就一直缺銀子,再加上這些年又是打仗又是災害的,更是缺銀子缺的厲害。我就想着,既然這樣,我們能不能花錢買了蟠兒回來,大不了傾家蕩産砸鍋賣鐵。到底給我們老爺留條根兒啊……”
“我這些日子将鋪子能動的錢能出手的貨都歸攏回來,庫房裏好變賣的東西也都變賣了,再加上家裏原有的金銀,總共湊了還沒有五十萬兩。怕還是不夠,我就想着問問他姨媽手裏松不松快……”
王夫人聽明白是要錢,沒接這茬,轉而問:“這倒是個法子,只是便是有銀子又要往哪裏送呢?”
薛姨媽道:“這個還得麻煩哥哥和他姨丈幫着上個折子才好,都是那個冤家惹事,也是那賤民不安好心,非鬧得人盡皆知,連皇上也驚動了。”
王夫人笑得有些含蓄,看着薛姨媽有些反應過來還有用得着榮國府的地方,才緩緩道:“你呀,也先別慌,不是還有三個月呢嗎,這時候事兒才過去正是風聲緊的時候,得緩緩才好。其他事先放放,先盡快給蟠兒找幾個伺候的是正經,不管怎麽樣多給薛家留條血脈總不是壞事。我這邊先給宮裏娘娘通個氣,讓娘娘探探皇上的意思,看能不能按你說的用錢買出來,若能又該準備多少才好。總不能就這樣榔頭棒槌的說風就是雨吧,哥哥和老爺他們上折子一次就成最好。”
薛姨媽一聽這話,哪裏還敢再提換錢之事,反而說:“還得麻煩娘娘了,若是有什麽需要打點的盡管說才是。”
王夫人笑道:“你呀,不要這樣客氣。蟠兒是我外甥,元丫頭是蟠兒姐姐,操心費力原就是應該的。縱有什麽需要打點的地方,難道就不許我給外甥出分力了?”
薛姨媽再無話可說,只能一再表明感激之情。回到自己家,寶釵還在等着,薛姨媽抱住女兒哭:“我這才算知道,你姨媽果然沒想過還咱們銀子。”說罷,便将兩人的話一五一十說給她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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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釵嘆道:“若真如姨媽所說,娘娘真的能幫上哥哥的忙,姨丈也幫着上折子求情,那些銀子不要就不要了吧。這樣的路子,有錢也沒處買去,若要咱們自己去上下打點,再有兩個這麽些也不定夠。”
“倒是姨媽說的另一件事是實話,以後哥哥便是沒事,也不能說到好的親事。如今也顧不得體面了,還是盡快讓哥哥留下血脈是好事,這也是官府讓哥哥三個月之後啓程的用意,還能讓哥哥這些日子安穩些,不再出其他狀況,其他的宗祧啊家業啊也顧不了許多了。”
薛姨媽點頭稱是,第二天就選了幾個好生養的給薛蟠,還吩咐小廚房給這幾個日日炖補品吃,以利于坐胎。
王夫人左思右想半天,若是沒了薛蟠能得到哪些好處,若是薛蟠當家又能得到哪些好處,又想起當初薛老爺沒了的時候薛家其他各房的厲害,終于下定決心,薛蟠還是保下來更好。于是隔天就給宮裏遞了牌子。
逢五的日子,見到元春,将事情一說,元春想起皇後娘娘前些日子剛下的節省後宮用度以赈災民的懿旨,可見皇上是真的缺錢。覺得這主意還是很靠譜的,說不得還是給皇上提了醒找到個籌錢的法子,對自己也有好處,便很痛快的答應下來。
等到皇上再一次傳元春伴駕,元春果然将事情緩緩說給皇上知道。又請罪說家裏人知道罪人該罰,可憐她姨媽守寡十多年進一個兒子,還沒留個香火等等。再言寧願砸鍋賣鐵,只求留他一命為薛姨媽送終,以後必不敢再犯。最後說,不管皇上怎樣判決,都毫無怨言,感沐天恩浩蕩。
皇上也是缺錢缺的厲害,天災*趕着趟兒來,一件件都急等着用錢。有心抄了那些國家蛀蟲,上面還有太上皇在,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賈元春的存在雖然膈應,但這主意還是不錯,可解一時之急,大不了等日後再明文禁了這規矩就是了。便暗示元春此事可行,只不過沒個五六十萬銀子是不行的。
再之後,便是朝廷上的扯皮。有人說開閘便洩洪,若犯錯便可贖買,則法将不法國将不國,民衆受欺壓的狀況必會更上一層樓。也有人說事急從權,可先解了燃眉之急再圖其他,若置民于水火,則災禍近在眼前。
又報給太上皇知道,太上皇如今才不管國家民衆如何,一心想着維護自己的威嚴。自認舊臣就是自己在外威嚴臉面的體現,聽見薛蟠是金陵薛家之後,自然要皇上寬容以待。及說到用錢贖買,太上皇還說意思意思便罷,還是皇上說都知道薛家豪富,兩個五十萬銀子也能拿的出來,才認可了可以拿五十萬銀子來贖買。
最後到底是按照皇上的意思來,但僅限如今國庫空虛之時,有要贖買之人必得報大理寺知道。有經年老臣搖頭嘆息,“有一就有二,有二再生三,國法危矣。”
消息傳回榮國府,薛姨媽直念佛,又東拼西湊了些湊夠五十萬兩,交給賈政處理。至于王夫人當初所借的銀子再不敢提。
寶釵心裏擔心薛家變成如今這樣,王夫人不會再将自己許給寶玉,那樣一來自己一輩子毀了是小,整個家裏連哥哥帶母親可就成了大大的笑話。可是她一個閨閣女兒這話也不能明說,只能自己幹着急。
這天正午,寶釵翻來覆去睡不着,幹脆起身穿戴好出去逛逛,莺兒不知又跑到哪裏去玩,寶釵也懶得帶人,一個人慢悠悠閑逛。經過潇湘館,正看到幾個小丫頭在大門前翻繩跳田字格,一時想到湘雲已經離開好幾個月,覺得怪沒意思。再往前走是,走進去靜悄悄的沒人,掀簾子進了內室,寶玉正睡着,只有襲人坐在腳踏上邊做繡活邊趕蚊蟲。
小聲問:“怎麽只你自己,她們呢?”
“都到園子裏玩去了。正是無事的時候,哪個能安穩得住,不如放她們玩去,免得吵吵嚷嚷這小祖宗也不能睡。”
寶釵笑笑,“也是你寬和。”在一衆人心裏,襲人已經是裏當家管事的,未來也是正經的姨娘主子,寶釵心裏也明白。
襲人起身給寶釵倒茶,發現壺裏沒水,對寶釵道:“姑娘幫我照應着二爺,我去拎些水來。”襲人也明白寶釵未來的身份,并不避諱他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寶釵坐下撿起笸籮裏的繡活,一看便是給寶玉的,便拿起針接着往下做。
襲人還沒回來,寶玉就醒來了,還沒看清床前做的是誰,張口要水。寶釵笑道:“且先等會子吧,襲人才去打水還未回來呢。”
寶玉這才知道坐在一邊的是寶釵,連忙坐起身稽首道:“原來是姐姐,怠慢了。”又看清楚如今處境,便有些羞赧。
寶釵本沒覺得有什麽,寶玉臉色一紅,也覺得不自在起來,轉身去了外間,“既睡醒了,你先起來,咱們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