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事關黛玉婚事,黛玉在內宅還沒聽到消息,柳哥兒倒在外頭聽說了。薛蟠那個大傻子向來不知道低調為何物,當初為個丫頭都能鬧出人命,這回聽見自己可能能娶到個仙子一樣的媳婦,還是巡鹽禦史家的嫡長女,怎麽會不得意。縱然寶釵和薛姨媽囑咐了她別亂說,依然忍不住沖着素日的狐朋狗友暗暗嘀咕竊竊私語。
柳哥兒不是尋常小孩子,向來知道人脈的重要性,招貓逗狗的纨绔子弟無所事事的三教九流都能說上幾句話。薛蟠話說出去當日,他就得了消息。柳哥兒剛一聽說第一反應是‘薛家瘋了吧!’。
然後當即叫了林管家來問:“當年薛蟠進京的時候,我恍惚記得是因着搶個丫頭打死了誰惹上官司,是不是?你可知當年到底是怎麽回事?打死的那人家裏可還有苦主?主審的是誰?到底是如何判的?”
林管家雖然知道許多賈家的私密事,薛蟠當家的命案卻因與林家無幹而不甚清楚,只知道有這麽回事。如今柳哥兒說起這事林管家還驚奇,“大爺怎麽平白想起問薛家之事?誰不知道薛大傻子的名頭,那就是個看不清的。”
柳哥兒冷笑,拿手點着桌子恨恨道:“看不清?他可是比誰都看得清!你道我願意查他,呵,你猜猜他看中誰了?咱們家大姑娘!”咬着牙道:“今日!就今日,他還敢對着那幾個潑皮破落戶說揚州巡鹽禦史是他将來岳父,咱家大姑娘早晚是他家的人!”
“什麽?!”林管家再沒想到薛蟠還有這樣大膽的想法,氣得都笑了,“誰?咱家大姑娘?薛大傻子?呵!”
之後果斷放下手中的事,全力去查薛蟠在金陵的命案,發誓就算沒有線索也得給他造出線索來。更是又給林海去了消息,點名要幾個蘇州家裏莊子上藏着的人。薛家這簡直就是在侮辱人!
林家軍功起家傳家,自來就比尋常人家更明白幾分,歷來都在蘇州老家的莊子上養着最忠心的人。這些人或被買來或是棄嬰,俱是從不記事起養起,根據各人資質或讀書或習武,戰亂時保平安和平歲月藏在莊子上。甚至還有給女孩兒訓練的陪房侍婢,專精各種陰私之事,可惜林家幾代單傳只有當家主母育有一子,多少年不見個女孩兒。如今林管家竟然要這些人,可見是氣急了。
這樣一番查探,果然拔出蘿蔔帶出泥。不僅找到馮淵昔日身邊老仆,還從查案的賈雨村身上引到香菱,再找到甄家封氏。
此時馮淵昔日的老仆因舊主亡故,深覺對不住舊主往日恩德致使馮家斷了根,一直守在荒郊野外的草廬裏為舊主守墳,已如風中之燭。林管家派了個人稍微一說,老人家抹了兩把眼淚磕三個響頭,留下一句‘以往是老奴沒本事找不到門路告狀,如今有一線機會老奴拼了命給少爺伸冤、報仇’,就跟着進京告狀。
而封氏自從女兒失蹤、家業燒毀、丈夫出家、娘家苛待這一系列事情之後,已經瘋瘋癫癫,整日裏守在碼頭邊上逮人就問可見過我家女兒。林管家派去的人看見老婦人瘦的脫形,頭發如枯草一般亂糟糟堆在頭上,大冷的天穿着件胳膊都露出一截的破舊單衣,腳上鞋子都掉了一只,抓着個幹饅頭一邊啃一邊追着幾個步履匆匆的外地客商問可見過我女兒,再聯想一下聽說的賈雨村的夫人還是這老婦人的丫鬟,恨得不行。他也是別人家的奴仆,但絕不會羨慕賈雨村夫人那樣的人,只會更加不恥。
嘆口氣說了句“跟我走吧,我知道你女兒在哪裏”,封氏果然就要跟他走。旁邊有小商販,眼見着有人要拐騙封氏,趕緊出聲阻止,“這位小哥,這封氏婦人雖瘋瘋癫癫,還是有娘家在的。若是小哥兒是封氏舊識,還是先去她娘家說一聲為好。”這人才恍然大悟,原來封氏沒被人拐走是這個緣故。對那小販道:“我家主子是甄老爺當年舊交,當日甄家小姐丢失甄老爺托了我家老爺找尋,多年下來這才尋着小姐蹤跡,便趕來報信。沒想到甄家舊宅已成荒蕪,多番打聽才知道甄老爺離家不知所蹤,甄太太回了娘家,才找來這裏,小哥兒盡可放心。”又對封氏道:“甄太太家小姐失蹤時四歲,眉心一點胭脂痣,可是?”封氏點頭不疊,幹饅頭一扔抓着那小子衣衫道:“是我家英蓮,是我家英蓮,快帶我去找!”眼裏的期盼看得周圍人都紅了眼圈。那小子道:“先到甄太太娘家說一聲,我便帶太太去尋小姐。”
那小子帶着封氏回到封家,對着封氏父親兄弟按着在碼頭上的話又說了一遍,編了個姓宋的主家,又将查到的香菱的消息說一遍,“原是被拐子拐了,養大幾歲的時候到金陵去賣,如今跟着主家在京裏。”又拿出幾兩銀子道:“不知道來老爺家裏,主家也沒有備禮,小子做主留下些銀子老爺看着喜歡自便吧,免得回主家主子責罵不知禮數,還請封老太爺不要嫌棄小子粗俗。”
封氏父親兄弟一看,這些銀子買個年輕姑娘都夠了,何況是封氏這樣瘋癫婦人,這人應該不至于說謊騙人。再一看封氏殷切的模樣,無奈點頭道:“我這女兒為了外孫女都瘋魔了,這麽些年也不放棄,若真有外孫女的消息,叫她見一面她就是立時去了也能瞑目了。也替我向你家主子道聲多謝,我那沒福的女婿結識你家主子真是三生有幸。”那小子點頭答應,轉頭帶着封氏直奔京城。
封氏瘋癫主要是蒙了心智所致,如今聽到女兒有找回來的希望,又給她請了大夫調理,竟然慢慢回轉回來,說話做事也越來越有條理。
到了京城,馮家老仆隔日也到了,那小子告訴封氏,這就是在金陵的時候想要買甄英蓮的公子身邊的人,可惜讓別人橫插一腳,沒有買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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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家老仆也算見識過世面,聽了這小子的話就知道是薛家不知得罪了哪路貴人,人家才專門找了他倆過來告狀。不過他也不擔心那個,早想好了拼一條命也得為馮淵報仇,當即也不含糊,将馮淵當日怎樣看上英蓮、怎樣發誓終身不二色、怎樣準備擺酒請客打算三日後去娶英蓮、薛蟠怎樣橫插一腳打死馮淵、賈雨村怎樣判案、薛蟠怎樣逃脫、薛蟠如何好色暴戾,一一訴說分明。不過封氏也不傻,不會聽了就信,告訴了帶她來京的小子一聲,整理了衣裳頭發,日日徘徊在榮國府後門,打聽薛家事。
榮國府人盡皆知薛蟠在金陵的作為,婆子們又碎嘴,十幾日之後封氏便打聽到那小丫頭确實是她的女兒,如今叫香菱,已經成了薛蟠的房裏人。再去打聽薛蟠為人,果然如馮家老仆所言,不堪入目。雖如今還沒有正妻,房裏人已有不少,貼身伺候的全叫他上了手,便是香菱比那些人好些,過了薛太太的眼,有時候還是會動辄打罵,毫不憐惜。
封氏回去嚎啕大哭,深恨薛蟠,她家女兒縱使被拐賣也本還有可能尋個好歸宿的,都是因着他才全毀了。當即決定要随馮家老仆一道去告狀,馮家狀告薛蟠打死人命,她不僅要告薛蟠逼良為賤還要告賈雨村忘恩負義以妾為妻。縱然民告官要打板子流放,她也不怕,為了女兒她寧願死。
若是一般平民百姓去大理寺告狀可能不太容易,可惜這兩個人都林家背後支持,還有聽聞了風聲的四大家族的敵人們後期幹預,事情到底是鬧大了。尤其是在馮家老仆陳述了冤情,一頭撞死在大理寺‘執法持平’匾額之下後,有禦史一本奏折直接将事情捅到禦前。緊接着,沒兩天,竟然已經有了要翻榮國府和王子騰舊賬的架勢。
這時候薛姨媽母子和王夫人才是真怕了。原本剛開始有風聲的時候,王夫人拿了榮國府的帖子到大理寺丞那裏,薛姨媽也求了王家使力,本以為先将事情壓下,過幾天找機會滅了那兩個不知好歹的就算完了,誰知道這事情如今竟然捅到皇上那裏去了。
老太太知道了之後,指着賈政哭,怨他怎麽就舉薦了賈雨村這樣一個人物,如今便是賈家也有可能會受到牽連。吩咐他趕緊上表陳情,務必要将榮國府摘出去。
接着就派鴛鴦去将香菱請來。香菱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正暈頭轉向跪在那裏被薛蟠和薛姨媽罵。薛蟠聽說告自己的還有香菱的親娘,氣得直接給了香菱一巴掌,又破口大罵,薛姨媽也是一邊哭一邊罵。聽見鴛鴦來請香菱,薛姨媽擦了眼淚也跟着過去。
老太太本來想,反正香菱已經成了薛蟠的房裏人,如果讓香菱去勸勸封氏,封氏再不平氣也只能認了。誰知道香菱頂着一個大巴掌印進來,薛姨媽還點着她的額頭罵喪門星。這樣如何讓香菱這小丫頭心甘情願去勸說封氏?老太太對着鴛鴦使個眼色,道:“香菱丫頭先跟着你鴛鴦姐姐進去吧,你親媽找你來了,讓你鴛鴦姐姐給你細說說。”
之後才沖薛姨媽不客氣道:“他姨媽知道,當初那個賈雨村是我們府裏薦出去的,這回的事榮國府也不定能摘幹淨,還得求着皇上看着娘娘的面子放一馬。香菱這丫頭就先留在我這裏,待日後事情了了再提其他。”
薛姨媽無可無不可,留了香菱在老太太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