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啪”林海氣急敗壞摔了手裏的三件套。好個榮國府,賈元春一朝封妃,先前的種種籌謀竟都成了泡影!真是為誰辛苦為誰忙!
林海的小厮聽着書房裏頭的動靜吓得縮着頭,可偏偏事情又不得不報,只得加快語速說完該說的。“老爺,太太傳話出來說想讓老爺進去一趟,有要事相商。”
林海想起賈府也有人過來給賈敏送信,大喘兩口氣平息怒火進了內宅。他心裏自然有數,所謂要事不過是元春封妃,皇上特旨省親之事。榮寧二府要大建省親所用的花園子,可惜榮國府早已入不敷出早二三年內囊已經上來,偏縱着奴仆貪污,又覺得所有親戚都得指望着賈元春奔前程,好不客氣到親戚家借銀子來了。
果然,賈敏正坐在那裏生悶氣,面前桌上擺着幾張書信。見了林海,賈敏萬分委屈,“我自己的富貴自有我的夫婿兒子來掙,我女兒的富貴自有她的父親夫婿子孫來掙,那些人蠍蠍螫螫替我操心什麽呢,我還不屑要!”眼圈兒紅紅的,“為了孫女算計外孫女算什麽呢?虧我還……”趴在桌上嗚嗚咽咽的是真傷心了。
賈敏半生,在娘家靠着父親軍功活得逍遙自在,在夫家靠着夫婿文才鳳冠霞帔披身,除了子嗣之外從來順風順水,就是子嗣現在也圓滿了。哪裏受得了這種被別人指着說你們家将來要攀我家的裙帶關系的話。在她眼裏這是在明晃晃的說她兒子不争氣,怎麽能忍!更別提她向來打心眼裏看不起為了妃位貴妃位進宮的女子。再尊貴也不過是個妾,還有何氣節可言?可失命不可失節,人既已沒了風骨就再不配得到敬重。女子的自尊自愛不是靠着遵從三從四德得來的,貧賤不移富貴不淫守住做人的底線才是正經的規矩。豪門大戶都說女子不為妾,難道皇帝王爺的妾就不是妾了麽?當然這話賈敏只敢在心裏想想,從未說出口過,可沒想到如今她的娘家也堕落到這種地步。
還寫了信派了人來明裏暗裏的跟她說,她也能從中得到好處。這種好處她才不屑于要,相比而言她寧願吃糠咽菜安貧樂道。呵,竟然還說什麽親上加親,好像自家占了多大的便宜一樣,她才不願呢!兒女說親自然要找個門當戶對性情相投的,一輩子舉案齊眉才好。娘家的那幾個女孩子什麽性情還不知道,且都是庶女,怎麽配當林家的宗婦。寶玉雖沒親眼見過,可是看京裏傳來的消息也知道,性情憊懶沒有規矩寵得過了頭也沒人管教,怎麽配得上自己的黛玉。
林海冷淡一笑,說不出是嘲諷還是不屑。若榮國府不是如今的榮國府,他還是很高興岳家出一個皇帝妃子的,可偏偏榮國府就是如今的樣子,那出一個要花大代價支持的賢德妃就有害而無益了。賈敏如此傷心,想必是那位精明睿智的老太太說了什麽。
林海心疼賈敏又暗喜妻子心向着夫家,偏自己做的那些事還不能跟她挑明,只道:“舅兄的信我看了,府裏大姑娘的喜事咱們表示一番也是應該。你到底在傷心個什麽?”
賈敏專把老太太寫來的那幾頁給他看,“我只是沒想到血脈相連的骨肉親情怎麽還是比不得那些不實際的榮華富貴,這日子平平穩穩安安分分的過不好嗎,做什麽要這樣算計?要子孫上進、要光宗耀祖,誰家又不想呢?老老實實讀書考功名,踏踏實實做官博富貴不好麽!”
又道:“我只不忿,元春封妃省親,憑什麽這樣理直氣壯的來找我們要銀子,還一要就是三十萬兩。當咱們的銀子是大風刮來的不成!”
“我的閨女小子養在娘家,是,我得承情。可是就因為這,年禮節禮的我多送了多少,平日裏連往京裏捎件衣服捎雙鞋也是一大家子沒少了一個,還要怎麽樣呢!我可不是送了個童養婿童養媳過去。更別說咱們柳哥兒和黛玉統共住了也沒多久,現在還在自家宅子裏住着呢。”
當初黛玉領着弟弟搬回自己家賈敏也是知道的。
林海沒想到老太太已經想了這麽遠,竟然想要讓黛玉跟寶玉結親。若是黛玉是個沒有娘家依靠的孤女倒還罷了,嫁回舅家是為了避免婆家欺負,還帶着一大筆嫁妝,誰也不吃虧。偏黛玉上有父親下有兩個弟弟,身為林家嫡長女,除了年紀,跟寶玉哪兒也不相配。
“岳母也就是這麽說一句,不過露個意思罷了。子女婚事全憑父母做主,你我不同意岳母也不能強求,只說黛玉年歲尚小推拖過去就是。”
“只是府上娘娘省親一事,有些話我不好說,你先聽聽。你還記不記得,太上皇在位的時候有兩年流行從國庫裏借銀子,不管勳貴之家還是微末小吏都上表借銀以彰顯自家清廉,誰家要是不借倒顯得不合群。那時候府上和咱們家都不例外,只不過咱們家也就意思意思借了兩萬,在老太爺去世的時候最後上表還了虧空。府上卻是沒有的,記得我在京裏做書吏的時候見過,前前後後加起來還欠了國庫足有四十萬兩之多。依舅兄要跟咱們借銀三十萬兩的數目來看,建省親的園子怕不是要花上百萬兩。若是以後聖上追究起來,有銀子建園子卻沒銀子還虧空。這要怎麽說呢?”
賈敏驚詫,“竟有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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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嘆氣,“可不是有。最叫人擔心的還是如今國庫裏沒錢。前幾年大旱之後接着大澇,又跟草甸子上的蠻夷打了一仗,國庫裏本就沒什麽,後來更是十成空了九成九。聖上和戶部想着法兒的湊錢,這幾年聖上叫我整頓鹽政的旨意就好幾道,為的什麽?還不是缺錢鬧的。只是這虧空卻不是那麽好還,若是無緣無故就去聖上跟前賣好,怕不是得讓其他欠錢的人家排揎死。不還卻也不是長久之計,最好先準備好銀子,等等看聖上那兒是個什麽章程。”
賈敏驚疑不定道:“那若是這時候還大張旗鼓的修園子豈不就出頭的椽子待宰的雞?”聖上莫不是要殺雞儆猴才下的那樣的旨意。賈敏本來生氣的是自己親娘算計自己,沒想到如今還扯上朝政。
林海道:“說句不該說的話,如今聖上準了省親的妃嫔,娘家可都是欠銀欠的多的。吳貴妃娘家、周貴人娘家、鐵賢妃娘家,有一個算一個誰家不是。便有那不是的,譬如程妃娘家,人家也因自家沒地建重宇別院而早早謝罪免請娘娘回府。”
賈敏奇道:“這聖上下旨,還能不請?以後娘娘在後宮豈不是要讓人輕看?族裏老少還能有臉面?”
林海嗤笑一聲,“便是沒有臉面又如何?失之東隅收之桑榆,臉面能有阖族的前程重要?至于娘娘,既然入了後宮,就該明白哪裏還有什麽輕松日子過,怎麽過不是過呢。”
賈敏不說話了。即便她和林海都明白,林海是外姓女婿不能說,她這個出嫁女同樣不能說。賈家十二房阖族皆喜氣洋洋準備接駕,若是她猛的去信說接駕不好,像什麽話呢!那些猜想也不能明說,若是落在了明面上就是窺探帝心,不只娘家落不了好,自家也得遭殃。旨意已經請了,沒有大事怎麽敢耽誤?可是明知道前面有坑,偏要眼看着自家人往坑裏跳,到底不甘心,問林海:“老爺可有什麽法子沒有?我雖生氣,可到底是骨肉相連的娘家,總不忍心真的眼看着他們不好。”
“我也是實在沒法子才來說給你聽。我聽林安說,榮國府的奴才素來貪婪且行為放肆甚至草菅人命,今年剛有人親往二舅兄處告了他們,老太太也發話處置了。如今卻又已經死灰複燃,放貸、侵占良田、欺行霸市等事又都開始冒頭,府裏依舊沒人管。奴才尚且如此,其他人、事又能怎麽樣,想也想到了。”
其實也不是真的沒有辦法,若有那真正一心為了家族子孫的,有長輩肯舍一條命,誰又能怪罪得了什麽。可惜,榮國府寧國府兩府哪裏有那樣的明白人,個個都是為了自己舒坦不管別人死活的,若不然何至于此呢!說了也不過是更擔個不孝惡毒之名罷了。林海晦澀的想。
“什麽?!”賈敏驚叫。她光以為娘家人不争氣不上進,丢了祖宗銳氣成了纨绔子弟,只想着拿女孩子換榮華富貴,沒想到竟然能如此……如此……賈敏簡直不知道該拿什麽詞去形容。
這才是哪到哪,賈敏若是知道了那些隐秘之事,怕不是得氣死。
“你也別多想了。若是實在擔心,以後就多給岳母寫幾封信,多勸勸。一家人不管兩家事,非是咱們涼薄,實在是管不了許多。”
“至于這回,既然岳母和舅兄都寫了信過來,就提出五萬兩銀子來送過去,再送些古董字畫擺設。你看看揚州這兒什麽東西比京裏實惠,也多買些送過去。咱們家的東西你有數,我也不多管,只注意着別太顯眼。盯着我這個位子的人不少,咱們不能毀了自己的前程。”
賈敏早就從心裏當自己是林家婦而非昔日的賈家女,聞言點頭道:“我知道。咱們還有四個孩子呢,我哪裏會沒了分寸。”
林海聽她說孩子就放心了,只要心裏有孩子就不用太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