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38)
”
兩人都亮出了底牌,看着對方的雙眼都是凜冽的殺意,他們彼此都明白,不管因為何種原因,他們注定是宿世的對手,遲早要為他們之間做一個了結,這一場對決不早不晚,任何人都不能阻止。
夏暄焦急地走來走去,阮碧浮卻是面無表情,不知道在想什麽。這是一場她和阮碧浮都無法介入的戰鬥,所以還未等兩人反應過來已經被送得遠遠的,連那個區域都不能走近。
正當夏暄正焦急的時候,阮碧浮忽然問道:“留在他的身邊不好嗎?”
夏暄愣住。
“你應當知道他有多愛你,應當知道他能夠為你付出多少。”
這種事情被人當面點出來,夏暄頓時覺得十分尴尬,只能別過頭道:“……不是這個原因。”
“你知道,如果不是因為你,他根本不會成為魔君。”
夏暄突然冷靜下來,她反問道:“我從未想過讓他去當什麽魔君,他自己入魔難道還要怪我?”
阮碧浮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并不說話。
夏暄咬了咬唇:“我知道他和沈延在旖羅幻境中看到了什麽,只是,便是沒有我,他也會成為魔君,這就是他的宿命。”
阮碧浮眸光一動,搖搖頭:“當年他建起那座地下宮殿之前,曾經問過我,若是用盡一切辦法始終得不到一個人的心,那該怎麽辦?”
夏暄身體僵住。
“我告訴她,若是留不住心,至少要留住人,他聽後,沉默了好久才點點頭,說道,沒錯,不管重來多少次,我的選擇都是不會變的,接着,他便去找了謝如弦。”阮碧浮聲音冷淡,仿佛沒有帶上半點感情,“我聽他說過一次,區區凡人怎可與天鬥,他成為魔君,不過是為了得到一個可以與天鬥的機會,那個機會的唯一獎賞,就是你。”
夏暄震驚了,她先前滿心怨恨裴雲舒,哪裏想得到他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讓自己留在他的身邊,可是……
就在兩人說話的時候,天空中雲霧盡散,一個身影重重地落了下來,緊接着,一把碎裂的劍也插/進了他旁邊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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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暄與阮碧浮對視一眼:“沈延!”
落在地上的那人便是沈延,但還未等兩人接近他的身邊,就覺得一陣迫人的壓力襲來,讓他們的動作頓時就僵在了原地。
裴雲舒的身上也是傷痕累累,黑發遮住了一半的面容,僅僅露出一雙仿佛被血染紅的眸子,而瞳孔上的那一圈金邊,更顯出一股吓人的殘忍漠然。
他朝着夏暄一步一步走來,夏暄被他身上的氣勢所攝,只能一步步地朝後退去,可是她剛一動作,就覺得眼前紅影一閃,手腕已經被人緊緊地扣住了。
“你……你怎麽了,你……放手啊!”夏暄只覺得腕上圈着的手指如同鋼鐵一般,她從來力大,卻連動彈都不能。
裴雲舒垂眼看她,聲音飄忽仿佛來自天外:“我本以為我能放過你的,但是我高估了我自己……”
夏暄呆呆地擡起頭,那雙眸子裏充斥着愛戀和殘暴,她認識的裴雲舒是個堅強上進的少年,為了達成目标可以拼盡全力,仙妖大戰時他是擋在最前面的那個,後來仙凡決裂,他又是凡人們依靠信賴的君上,她從未見過這樣的他,簡直讓人不寒而栗。
裴雲舒微微地彎下了身子,注視着夏暄的雙眸:“我說過的,不管重來多少次,我的選擇不會變的,哪怕是死,也要讓你死在我的身邊。”
夏暄還未被這宛如實質的殺意給吓一跳,就覺得一股從未有過的死亡危機從身後襲來,她幾乎是本能地一滾,驚魂未定地看着裴雲舒右手成爪,正對準自己的後心。
他要挖了自己的菩提心。
夏暄與裴雲舒逃亡過很多次,他們每次都将自己的後背交給對方,夏暄從未想過自己再一次将後背交給裴雲舒,竟然是因為要逃脫他的追殺。
可是浮生玉偶從誕生那天起,修為就固定了,她又怎麽贏得了已經大乘期的裴雲舒,更何況他如今成為了魔君,擁有了魔修的信仰之力。
夏暄只覺得空氣都仿佛粘稠起來,她的每一步都邁得格外艱辛,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死,沈延說過的,她仍有回去的機會,奶奶還在等着她,她不可以死!
可是哪怕她心中信念再強大,可現實的差距終究無法彌補,她還是被裴雲舒給逼到了絕路。
裴雲舒看着狼狽的她,問道:“最後一次,你肯不肯留在我的身邊?”
夏暄知道,她若是點頭,裴雲舒一定會放過她,但她不願意,不願意去欺騙他。在死亡面前,她終究有了勇氣,承認自己是喜歡裴雲舒的,哪怕他如此對待自己,可她依然擔憂着他的安危,一邊恨着他,但也愛着……他。
夏暄定了定神,說道:“我要回去。”
裴雲舒身上的氣勢突然就變強了。
夏暄恍然未覺,淡淡道:“若你還有機會再見雲洛,你又會怎麽辦?”
雲洛這個名字勾起了裴雲舒久遠的記憶,他想起初見夏暄時候的場景,那時候的自己真是将她當做救命的稻草,那是救贖自己的一道光,但什麽時候,這種感覺變了……
夏暄看到裴雲舒有一絲松動,悄悄地松了口氣,但很快,她又提起了心。
裴雲舒的軟弱一閃而逝,他搖搖頭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此刻只想留下你。”
夏暄嘆了口氣,她太了解裴雲舒了,此刻她再也沒有任何辦法了,于是她強迫自己露出了一個微笑:“那你殺了我吧!”
裴雲舒一步一步地走了過來,他慣常用靈植殺人,但是這一次,他想要用自己的雙手。
就在裴雲舒的手要落到夏暄的胸口時,他突然面色一變,低頭看着自己胸膛突出的一抹箭尖。
裴玉卿的聲音遠遠傳來:“有我在,怎可讓你殺了她。”?
☆、難逃
? 當初在夏暄離開旖羅幻境之時,孔玉真曾經給過她一束頭發,後來在百裏他們營救夏暄的時候,被告知了這件事,百裏點燃了頭發,也正因為如此,孔玉真才知道夏暄發生了什麽事,裴玉卿才能這樣快速地趕過來。
裴雲舒倒在了地上,但勉力拉動飲瓊弓的裴玉卿也脫力了,只能靠夏暄攙扶。他本來是不能離開旖羅幻境的,一旦離開,每一秒都要承受剜心之痛,可他卻并不打算将這些告訴夏暄。
夏暄看着他格外蒼白的臉,焦急道:“你現在怎麽樣?”
裴玉卿搖搖頭,喘息着道:“那一箭并不能殺了他,我如今的能力也沒辦法殺了他,我們得趕緊走,在他醒來之前回到旖羅幻境。”
夏暄欲言又止,但很快便下了決定,她攙扶起裴玉卿:“走吧!”
在離開之前,她最後回頭看了一眼裴雲舒,她知道,此生,他們二人大概永遠都不會再見了。
裴玉卿本就承受着痛苦,再加上勉強使用飲瓊弓的反噬,讓他幾乎只能靠夏暄來逃跑。
而他們此刻正是要回到護衛城中,當初裴玉卿下來的地方,才能再次回去。
夏暄的腦海裏已經沒有了其他事物,裴雲舒、沈延或者別的什麽,她一個都不敢再想,她只想要迅速回到護衛城,和裴玉卿回到旖羅幻境去,或許她回去了,一切都會恢複原狀的。
夏暄這一輩子或許都沒有這樣拼命去做過一件事情,她幾乎催動了自己所能調動的所有靈力,可是即便如此,在接近護衛城的時候,她絕望地感受到了身後熟悉的壓迫感。
前面就是生的希望,然而她大概是沒辦法回去了。
裴雲舒的瞳色已經恢複了正常,他的胸口的箭傷無法愈合,鮮血染紅了他的衣裳,可這些都比不上他臉上的失魂落魄,比不上他臉上的絕望哀怮。
“為什麽要離開……為什麽……”
夏暄蒼白着臉色後退了一步。她雖然沒有回答,但這後退的一步已經很明确地表達了她的心意。
“我懂了……”裴雲舒有些悵然若失,看着夏暄防備地看着自己,他竟不知道應該如何回應她。原本他們是最親密的戰友,是彼此在這世上最親近的那個人,卻又為何會變成這樣?
夏暄警惕地看着裴雲舒的臉色不停變幻,瞳色也跟着變化,讓他一下變得憂傷,一下又變得猙獰。
許久之後,裴雲舒才回複正常,只是臉色也變得格外蒼白,他竟然緩緩地後退了一步,這一步,就讓眼前劍拔弩張的氣氛稍微緩解了一點,他虛弱地輕笑道:“暄暄,你有沒有想過,你也有心魔?”
夏暄仿佛被雷劈中一般,連一旁的裴玉卿都露出不可置信的目光。
“誰說上古仙人就做對了呢?”裴雲舒仰起頭,看着天上隐約的仙境,“如果他們是對的,為何仙境會隕落,又為何會有魔祖菖蒲?”
見兩人都被他驚世駭俗的言論給震住,
“你原本就是人,既然是凡人,怎麽會沒有私心,怎麽會沒有想要執着去完成的事情呢,既然這樣,你又為何不會有心魔呢?”裴雲舒語氣淡淡的,仿佛只是在說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所謂沒有心,不過是仙人們自欺欺人罷了。”
雖然覺得裴雲舒是在胡說八道,但不管是夏暄還是裴玉卿,竟然都開始認真思考他的話,這樣想想,他竟然也沒有說錯,畢竟浮生玉偶只是對感情有些遲鈍,并非真的毫無感情。
看自己的言論竟然動搖了這二人,裴雲舒眉目間微微放松,但很快,裴玉卿便說道:“這不過是你的猜測,并不屬實。”
“我知道百裏的預言,第三次天罰過後,這世上将不會再有修仙者,這是為何?”裴雲舒咄咄逼人,“既然如此,你又算是什麽呢?”
裴玉卿的臉色立刻變了,他也是知道這個預言的,自從飛升上了旖羅幻境,他能夠清楚地感到自己的修為在慢慢倒退,這也是他為什麽不敢輕易離開旖羅幻境的原因,不僅僅是剜心之痛,更重要的是,離開了旖羅幻境,他能夠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修為的倒退。
“你我心知肚明,不管有沒有魔修,修者都會慢慢消失在這個世界上的,若非如此,當年也不會只留下一個沈家。”
“你還知道些什麽?!”裴玉卿面色凝重地追問道,這本該是要掩埋的秘密,但看裴雲舒的意思,他知道的并不少。
裴雲舒笑起來:“在沈延去毀掉菖蒲種子的時候,我也沒有閑着,我去了凝仙洞。”
“不可能……凝仙洞不可能還有人知道這些事情!”
“凝仙洞自然不會還有人知道這些往事,但是,能告訴真相的,除了語言,還有文字。”裴雲舒和盤托出,“我在凝仙洞的一個監牢中找到了一些只言片語,再加上這些年一直在追尋真相,倒也不算是一無所獲。”
裴玉卿的面色突然沉了下來:“你知道多少?”
裴雲舒卻答非所問:“我曾經試探過沈延,他對此似乎一無所知,但看你這樣緊張,看來當年的天罰,的确不簡單。”
夏暄仍未從打擊中回過神來,卻也聽到了兩人打機鋒一般的對話,頓時有些迷惑:“什麽不簡單?”
裴雲舒定定地看了她一眼:“你還記得你的前世嗎?”
夏暄愣住了,許久之後才緩緩道:“我記得一點……”
“那你還記得,你前世是如何死去的嗎?”
“我……”夏暄震驚了,“我死了?我怎麽會死了?”
裴雲舒似笑非笑地看着裴玉卿:“事到如今,你覺得你還能瞞得下這件事情嗎?”
裴玉卿嘆息一聲,低頭看着仍在不可置信的夏暄,柔聲道:“是的,你死去了,死于一場天災。”
夏暄為何會機緣巧合來到這個世界,又為何記憶不全靈魂殘缺,當年的天罰究竟是何原因,經過裴玉卿的述說,一一得到了解答。
在當年古玄境再次墜落後,所有的修者都知道了此路不通。為了重回仙境,一些修者想出了一個極其瘋狂的辦法,攪亂整個時空,讓天空重新回歸到萬古混沌,這樣,仙境會自己于天空中誕生,這原本是極其不切實際的幻想,但他們竟然成功了,時空被攪亂,天空再次回歸混沌,然而就在此時,他們的時空與另一時空重疊了,重新誕生的仙境出現在了另一時空的天空上,然而又在不到一天的時間之內紛紛隕落,夏暄,就是死在這一場天災中的一人。
大能者自然不會任由這種事情發生,許多隐世的修者紛紛出世,将時空撥亂反正,并且封閉了這個缺口。說不上幸運或者不幸,原本已經死亡的夏暄,她的魂魄竟然在這種動亂之中來到了這個世界。
事情已經解決,但所有修者都驚駭地發現,就在封閉了缺口之後,所有出世的孩子竟然都是五靈根,不僅靈根駁雜,許多修煉方法都不再适用。
迫于無奈之下,他們制造了一次天罰,想要再次改變這個世界,并有大能者挑選合适的人選用來解決此次危機,可出乎他們意料的是,抓住了這次機會的,竟然只是個從未出現在他們眼中的無名之輩——裴玉卿。
裴玉卿也是在飛升之後才知道這些真相的,只是這一次的天罰助了他飛升,卻報應在了那些大能者的身上,除了有預言能力的百裏逃過一劫,其他的紛紛隕落。
若是事情就這樣結束也沒有什麽關系,可偏偏他們撥動了一片葉子,整片森林卻無法再回到從前了,靈根越來越差,靈氣也越來越稀少,魔修擡頭,妖族肆虐,這是七境十二洲上所有修者最難捱的時期,唯一的希望,就在于這第三次的天罰,若是能夠逃脫,或許會解決修者末路的現狀,若是不能……修者只怕真的會在七境十二洲絕跡。
對于裴雲舒來說,他從來不需要太多的證據,凝仙洞中的只言片語,與他這一路過來的所有經歷,已經能夠幫助他大概猜測到了大部分的真相,只可惜,對于他來說,這些東西從來都不是最重要的。
他看向夏暄:“你有沒有想過,若是你回去了,你又會看見什麽呢?天災降臨,那裏只怕早已成為末世,你就算回去,還能見到誰?”
這句話就像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夏暄雙膝一軟,頓時跌坐了下去,她只覺得眼前越來越模糊,明明不需要呼吸的,卻覺得胸口悶得喘不過氣來。
裴雲舒垂下頭,他還有話要說,此刻卻覺得自己應該閉上嘴。
裴玉卿卻不合時宜地插過了一句話:“你既然這樣明白,可是渡過了你的心魔?”
他看不到裴雲舒的表情,自然也就不知道就在他說完這句話之後,裴雲舒的唇角緩慢地勾起一個弧度:“正是因為我明白,才始終不願意渡過這個心魔啊!”
他緩緩地擡起頭來,那雙眼睛又再次變得血紅,裴玉卿心頭一驚,還未反應過來,身旁的夏暄竟然已經被人劫走了。?
☆、尾聲
? 夏暄被裴雲舒摟在懷中,卻還未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來,她如此乖順的樣子,讓裴雲舒在趕路途中都忍不住看了一眼,甚至低低地嘆了口氣。
他們回到護衛城中那個巨大的地宮中來,地宮還維持着夏暄逃跑時的模樣,可是整個護衛城卻是寂靜一片,早就沒了先前準備婚禮時的熱鬧。
夏暄被裴雲舒放在床上,他伸手撫了撫她的頭發,柔聲道:“我知道你心很亂,你自己待一會。”
夏暄懵懂地擡起頭,看到他眼中還未消退的血紅,突然驚醒過來,警惕地看着他:“我為什麽會在這?”
裴雲舒頓了頓,才說道:“我不會再鎖着你了,你要是想走,便走吧!”
“你真的會放我走?”
面對夏暄的遲疑,裴雲舒苦笑着搖搖頭:“我已經試了所有的辦法,你不願意留在我的身邊,除非殺了你,可是……”他垂下了頭,吸了一口氣,“我做不到。”
“你要是想走,就走吧,不會再有人攔着你。”裴雲舒吩咐了這一句話,就轉身朝外面走去。
“等一下!”
夏暄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說這樣一句話,但看到裴雲舒停住的背影,一句話卻忍不住脫口而出:“那你會怎樣?”
許久之後,裴雲舒才側過頭:“你還是關心我?”
“我只是……”她深吸一口氣,“我只是不想你過得不好……”她沒有把話說下去,這話她自己都覺得有些矯情,說這些對裴雲舒有什麽用處呢?
裴雲舒卻仿佛并沒有意識到一般,只是問了一句:“你是真的想回去嗎?哪怕那裏已經成為了廢墟,哪怕這不過是你的心魔,你也堅持嗎?”
夏暄愣住,許久都沒有說話。
裴雲舒點點頭:“我知道了。”
他走到門邊時,突然站住了,問道:“如果我們不是在這樣的情形下相遇,我們會不會在一起?”
沒等夏暄回答,他又輕笑一聲:“算了。”
夏暄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門邊,遲疑了許久,才緩緩邁開步子,地宮之內沒有半個人,她的腳步聲落在地上,巨大的回聲把她給吓了一跳。
裴雲舒沒有騙她,等到她慢慢地走出地宮的時候,并沒有什麽人來阻止她,甚至于,當她已經進入護衛城的時候,這座城裏也沒有半點人聲。曾幾何時,這裏人聲鼎沸,一片興旺,如今,卻只留下凄涼的場景,護衛城中所有人都不見了,而且這樣的遷徙十分匆忙,路上還有掉落的各式物品。
夏暄撿起一個布娃娃,布娃娃已經很舊了,上面還有腳印,夏暄拍掉上面的灰塵,能看得出來,它曾經的主人對她很好,很是愛惜,可惜卻在這場遷徙中被不小心丢棄了。
夏暄越走越快,她甚至忘記自己禦飛的本事,只是靠着雙腳在護衛城中奔跑,空曠的城裏,只有她一個人,這種感覺讓她覺得心慌,直到她跑到裴玉卿先前下來的地方。
裴玉卿按着胸口,面上冷汗涔涔,夏暄不在,他也就沒有必要再忍着痛苦了。他不知道裴雲舒将夏暄帶去了哪裏,卻想着還是要等一等,如果夏暄回來,他還是可以帶走她的。
裴玉卿這樣想着,心底卻泛起一絲苦澀,多少人想要飛升,可惜飛升後卻落得他這副田地,除了長生不死,究竟還有什麽比得上凡間一個普通的人類?
他沒有問過夏暄,不然夏暄一定會告訴她,在她的世界中,有一個叫做嫦娥的女仙,就有這樣的煩惱。
就在裴玉卿難得胡思亂想的時候,突然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
“你……你怎麽逃掉的?”他有些怔怔地看着抱着個布娃娃,一臉懵懂的夏暄。
夏暄搖了搖頭,将裴雲舒放了自己的事情告訴裴玉卿。
“他會這樣好心,心魔……”他頓了頓,“心魔不會這樣容易渡過的。”
夏暄卻突然擡起頭來,看着他的雙眼:“你當年,是怎樣渡過心魔的呢?”
裴玉卿愣住,他和夏暄再見面時聊過很多話題,但不知是夏暄故意避諱還是怎麽,她從未問過他這個問題。
裴玉卿蒼白着臉:“你怎麽會突然問這個?”
“我只是想知道,自己的心魔究竟要如何渡過呢?”
“我……”裴玉卿猶豫了一下,才道,“飛升後,心魔就可以留在滅榮竹林。”
夏暄點了點頭。
“你就不想知道我的心魔究竟是什麽?”裴玉卿忍不住問道。
夏暄搖頭:“不想。”
裴玉卿愣住,随即竟然哈哈大笑起來:“說得好,說得好。”
夏暄定定地看了他兩眼,然後垂下頭來,實在不需要再多問了,裴玉卿三千年都不曾尋找過她,這究竟是為什麽呢?剜心之痛、修為倒退,這都不應該是理由,唯一的理由就是,他的心魔亦是她,只是他選擇将她永遠囚禁在了滅榮竹林中。
在旖羅幻境的時候,夏暄無數次地想到過這個問題,但她鼓不起那個勇氣去問,可是真正到了這一天的時候,她突然就不想要知道答案了。
她看着裴玉卿:“你回去吧!”
裴玉卿也看着她,卻突然說道:“我還記得最初見到你的時候,你還是一抹殘魂,那是我最弱小也最無能的時候,一無所有卻偏偏心比天高,我本想拿你去換一枚築基丹,可惜那時候我看到你的眼睛,單純懵懂,一點都不懂我們這個世界的弱肉強食,當時我就想,這樣弱小的殘魂,簡直就和我一樣,就算拿出去,又有什麽人會要呢,于是我就把你留下了。”
夏暄的表情漸漸地變了。
“後來我越來越強,敵人也越來越多,而你,仍舊是當初那個弱小的需要人保護的姑娘,哪怕我替你鑄造了這世界上最是無堅不摧的身軀,你也依舊膽怯的,一點不像是我們這個世界的人。”
裴玉卿輕輕嘆息一聲,摸了摸夏暄的頭發:“小夏,我的心魔的确是你,可又不是你,其實我所在意的,一直都是最初那個弱小的自己,無法面對,無法戰勝,所以只能懦弱地逃避。”
他從腰間拿出了碧睛,遞給夏暄:“你要留下就留下吧!裴雲舒将這個給了我,或許他也在害怕,害怕見到你就逃脫不掉這個命運,只是他比我勇敢,至少他想到要去面對。”
夏暄接過仍然帶着溫度的碧睛,這是她的伴生寶物,本該與她心靈相通,她卻從未如此深刻地感覺到一種即将失去的恐慌席卷全身。
夏暄握着碧睛獨自一人奔跑在空曠的城中,腳步聲一下一下宛如打在了她的心口。自從來到這裏,她還從未如此深刻地感受到自己其實還是個人,不是浮生玉偶,不是一具不生不死的怪物。
腦海中裴玉卿的話依然在回蕩:“小夏,你真的只是想回去見見你的親人嗎?很多事情你分明都不記得了,為什麽還要這樣執着?”
其實她早就明白的,壽數天定,她回去了又能陪奶奶多久呢,無非是害怕罷了,無非是始終不願意接受這個世界罷了,她總是在自欺欺人,如果回去,她還是個人,而不是成為一具人偶,而不是一件物件,一件她自己都要漸漸迷失的物件。
只是,連她自己都沒有想過,在她自己都不将自己當成人的時候,依然有人将她當成了人來深愛,她不知道裴雲舒究竟是什麽時候喜歡上他的,但她知道自己,或許是第一次見面,那個少年眼中的倔強,或許是他捂着她的雙眼,輕輕的說我們不會分開的時候,或許是他無數次向她保證一定活着回來的時候,她不知道是哪一刻,但她知道自己已經愛上這個人了,她從他的少年時期一直陪伴他長大,直到他成為如今這個堅毅強大的男人。
菩提心沒有溫度,不會跳躍,可夏暄就是能夠感覺到,那胸膛裏,有着雀躍的情緒,有着滾燙的溫度,有着想要對裴雲舒說的話,有着她最終的決定。
她不夠勇敢,不夠果斷,但至少,在裴雲舒放她離開,将選擇權交到她手裏的那一瞬間,她心裏已經浮現了答案。
初次見面時,他們帶着戒備,互相試探。
“這位朋友怎麽稱呼?”
“裴雲舒。”
“哦。幸會幸會,我叫夏暄。”
在崇雲山脈時,小女孩離開前懇求的目光,和她許下的承諾。
“那麽,能請你照顧哥哥嗎?”
“放心吧,我會的。”
喝醉酒時,她絮絮叨叨,他卻捂住她的眼睛,溫柔而執着地回複。
“你這樣很好的,如果有一天,我們還是要分道揚镳,至少可以理智和平……”
“不是反駁,我只是告訴你,不會有那一天,我們……不會分開。”
在生死之戰前,他抱着她,輕輕的,宛如懇求一般。
“如果我這次能夠活着回來,你就留下來,陪在我身邊,好嗎?”
他這一生稱得上凄涼,所執着的事情大概唯有這麽一件,可惜最終還是放手,他不是渡不過心魔,只是不願意,她不願意留下來,他努力了許久,最終一無所獲,他便說:“除非殺了你……可是我做不到。”然後他便放手了。
所有人都看輕了他,沈延、百裏、裴玉卿,包括她自己。天道也看輕了他,他不擇手段,可是對于夏暄,他不會那樣去做,那樣的感情天道不能理解,可是他知道,所以他最後放手了。
夏暄想着,大約天道也看輕了她,她膽小懦弱沒擔當,可惜人類天生有一顆向往着愛的心,心魔也擋不了,那些曾經的傷害會漸漸被撫平,而她會真正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夏暄的腳步越發輕快,她明白了,她大概是愛着裴雲舒的,不是像孔玉真說的喜歡,她是愛上這個人了,現在去說,大概還是來得及。
夏暄一路跑着,她知道裴雲舒喜歡在哪個地方喝酒,她本該禦飛的,卻偏偏像個凡人一樣,慢慢地爬着臺階。
高臺之上,裴雲舒穿着一身喜服,旁邊擺着一壺酒,他卻沒有喝酒,只是怔怔地看着面前出現的夏暄。
夏暄微微一笑,眼淚宛如珍珠一般滾過了臉頰。
“你是不是缺了個新娘子?”
【全文完】
☆、番外一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很久之前寫的一個小短篇,大概也算是這個故事的起源,與正文沒多大關系,就是我暫時寫不出婚後番外,拿來湊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