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妃色·(六)
謝青芙走進謝榛房間的時候,謝榛正坐在桌旁,面前放着兩杯熱茶。謝青芙知道他嗜茶如命,品茶之時心情總比平時要好上一些,心中便輕松一些。
“喝茶。”
謝榛端起一杯茶,輕飲一口。謝青芙在他面前坐下,也端起茶杯來,但卻并不想喝。謝榛并不多話,一直等到謝青芙覺得氣氛怪異,終于喝了一小口茶後,才道:“可有品出這是什麽茶種?”
謝青芙頓了頓,搖頭:“我不喜歡喝茶,所以……對茶也并不了解。”
“那你喜歡什麽?”
謝榛漫不經心的提起茶杯,一手用壺把手,另一手輕托壺壁,替自己倒起茶來。
謝青芙還來不及想該如何回答這問題,謝榛已經倒好茶,垂眸放下茶壺道:“喜歡沈寂?”
謝青芙手上一抖,即便她很快的反應過來将手穩住了,但茶水卻已經灑出來了。她低眸看着茶杯,嘴唇微抿,卻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反駁謝榛。
謝榛道:“你以為在周家別莊,便能夠肆無忌憚為所欲為了?你是我的女兒,你心中在想什麽我比誰都要清楚。你若不夠聰明,再次與他一起私奔,這一次的後果便比不得上一次那樣輕松了。”
謝青芙只覺得心中像是有一塊石頭,直直的往下墜着,她靜默許久才顫聲道:“我與沈寂只是不小心掉下懸崖,掉下懸崖後便等人來救,從來沒有想過要逃走。”
“那是因為你知道。”謝榛道,“三年前他還有兩只手尚且保護不了你,現在他只是個殘廢,如何能帶你遠走高飛?”
謝青芙現在極其厭惡別人說出“殘廢”二字。即使說出這兩個字的是謝榛,她也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你到底想怎麽樣?”
謝榛道:“你難道不知道?我為何将沈寂帶回來,為何讓他住進渡水院,為何讓他跟你一起去周家別莊?”
謝青芙自然不明白,她皺眉看着他,卻見謝榛輕輕地摩挲着光滑柔膩的瓷杯,漫不經心道:“我要他看清,你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你雖是我的女兒,但性格溫順,懦弱至極,實在沒什麽讓他非争取到手不可的理由。”
“你……”謝青芙緊緊的握住了自己的手指,只覺得方才努力平靜下來的心中有股怒火在燃燒。她自然知道自己沒什麽長處,她只是不明白,謝榛做這種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又能從中得到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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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個生意人。一個有經驗有謀略的生意人是不會做徒勞無功的事情的。
“你也不必生氣。”謝榛接着道,“他回到你的身邊,不開心嗎?”
謝青芙胸中的怒火又漸漸熄了下去。她知道謝榛的确沒說錯,她的确是個沒什麽用的女人,只是一想到沈寂現在已經回到了她的身邊,即便他已經不記得她了,她也還是會覺得心中已經被填得滿滿的。
謝青芙輕吸了口氣:“你還是沒有告訴我……你究竟想幹什麽?”
謝榛道:“你不需要知道這些。你只要知道我并不會害你。乖乖的待在謝府,這裏有你喜歡的沈寂,有外面不能給你的安全,不要動不該動的心思。”
停了停,輕輕搖頭:“可惜他沒了記憶,若他恢複記憶,我立刻便會除掉他。”
謝青芙怔了一會兒,過了很久才問謝榛:“你到底是怎麽看待沈寂的?”
謝榛冷聲道:“自然是……故人之子。”頓了頓又補充道,“但那故人已經不知所蹤許多年,所以即便是故人之子,于我來說不過是無關緊要的人。”
“你真的……會對他出手?”
“你若逼我,自然會。這世上除了利益外,并沒有我不能舍棄的東西。”
謝青芙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從謝榛房內出來的。一走出房門,便嗅到屋外空氣的冷意。她一路游魂般走回房間,沒有要任何人伺候,坐在了窗前。
不知道坐了多久,冷風吹得謝青芙有些頭疼。她脫鞋上床,将被子蓋到胸前,抱着枕頭便睡着了。
謝青芙做了一個夢,一個介于真實與虛假之間的,讓她分不清自己到底想不想立刻醒來的夢。
夢中有年少時的她,還有年少時的沈寂。
淅淅瀝瀝的小雨灑落在地上,濺起一朵一朵好看的小雨花。她坐在檐下,對着屋內對着一堆的玩具與書籍發呆,丫鬟手裏牽着個髒兮兮的孩子走了進來。
丫鬟指着她,對那個髒兮兮的孩子道:“叫大小姐。”
那是個長得很好看的孩子,偏偏穿得破破爛爛,一雙漂亮的黑眸裏沒有孩童該有的活潑,有的只是無盡的滄桑與冷意。他聽話的對謝青芙叫道:“大小姐。”
丫鬟又對她道:“大小姐,這是老爺今早從門外帶回來的故人之子,安排在渡水院了。您以後若再無聊,便可以找他一起玩了。”
她怔怔的看着他的雙眼,他也毫不忌諱的與他對視,直到她一下子紅了臉,猛地擡起袖子捂住自己的臉。
“小姐您玩着,奴婢告退。”
丫鬟搖頭輕笑着,留下那孩子退了下去。
謝青芙看着安靜低眸不再看她的人,用手捂着臉從指縫中看着他,紅着臉道:“我叫謝青芙,你叫什麽名字?”
他便又微微擡起了頭,稚嫩的下颔弧度微尖,緊抿的雙唇微啓:“我叫沈寂。排在百家姓第十四位的沈,寂靜無聲的寂。”
“你以後就跟我一起玩吧。”
“我并不想和你一起玩。”
謝青芙訝異的看着他,卻見沈寂仍舊望着她,寒玉般的雙眸微微眯起,裏面藏着與年紀不符的冷淡與複雜,仿佛小小年紀便懂得許多的事情。
“……為什麽不想啊?”她再問。
他撫了撫自己的袖子,語調更冷,稚嫩的聲音像是雨珠落在冷玉上,吐出幾個字:“不想,就是不想。”
即便知道這是睡夢中,謝青芙仍舊忍不住微笑起來。小時候的沈寂并沒有像現在一樣,每說一句話便帶着些譏諷,但卻仍舊是不溫柔的。
夢中是她走上前去要拉沈寂的手指,但卻被他躲開了的畫面。謝青芙以為接下來便會看到他眉頭緊鎖,雙眸中透出抗拒,輕啓嘴唇吐出三個字:“不要,髒。”
但事實上從少年沈寂嘴裏說出的話卻是……
“大小姐,我是沈寂。是老爺找回來,專門照顧你衣食起居的人。”
謝青芙一下子從夢中驚醒,這才發現不過她睡時窗外還只是冷風,現在卻又下起了雪。窗子未關,飕飕冷風吹進來,即便是蓋了被子,也冷得她指尖冰涼。
“小姐,你醒了?”
半綠端着熱水進門來,謝青芙點了點頭,下了床剛要伸手碰那熱水,卻又忽然停住了動作。
“半綠,渡水院有熱水嗎?”
她已經養成了習慣,無論看到什麽,毫無理由的便會想起沈寂。
半綠怔了怔,像是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猶豫了許久才低聲道:“小姐,從前是有的。但這次沈管家回來以後什麽都不記得了,謝府的下人也都換過了,所以大家都……”
謝青芙的手指顫了顫:“渡水院竟一直沒有熱水?”
也就是說,沈寂回來這麽久,洗漱竟一直是用的冷水麽?從前只是秋天還好,現在已是冬天滴水成冰的時候,那些人究竟要多狠的心,才會不給一個身有不便的人提供熱水?
“小姐,你冷靜一些。”半綠低道,“廚房雖然不給渡水院送熱水,但沈管家一直都是會自己去燒的。而且……即使廚房的人肯把熱水送到他的面前,他那樣的性子,也未必會用啊……”
謝青芙腦中本來一團亂麻,聽到這裏終于慢慢的冷靜了下來。
“半綠,我記得廚房的柴火一直堆得很緊,很高?”
“……是。”
謝青芙将手浸入熱水中,讓熱水的暖意從指尖一直蔓延到肌膚的每一寸。
“讓廚房的人将柴火堆得低一點……”頓了頓,她又加重語氣強調道,“這一次一定,一定不能讓沈寂知道是我吩咐的。”
謝青芙一直明白自己不過是個最普通的少女。
她比許多的人都要幸運,例如生在大富大貴之家,這一生都不必為吃穿發愁。但她卻也有羨慕別人的事情,例如為心中最在意的人做的每一件事情,都不能讓那個人知道。甚至在做完以後,便再也不敢去見他。
這之後不知是為了謝榛的威脅,又或是害怕再面對沈寂的責問,謝青芙一直都待在房中,就連花園也不肯去了。謝紅藥仿佛明白她在想什麽,也不逼迫她,只是在不與周巽出去游玩的時候會與天雪一起,帶着刺繡過來找她。
謝青芙一向不怎麽擅長女紅。她小時候曾經有一段時間對女紅感興趣,但一旦真的下了決心去學,被針紮怕以後,卻再也不願意去碰針與那些漂亮的彩線了。所以謝紅藥用一雙纖纖玉手捏着針,擺弄着那些線的時候,謝青芙便拿本閑書,陪着她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些閑話,抑或是相對無言。
這日刮着很大的風,謝紅藥又帶了針線過來,謝青芙仍舊是拿了本閑書随意翻着。房中只有謝紅藥飛針走線的聲音。
不知道多久,謝紅藥忽然道:“青芙姐姐,爹明日要出遠門,你可知道?”
謝青芙心中一跳,下意識便想到自己能去見沈寂了。但一想到上一次見到沈寂時自己轉身便跑的模樣,定是惹他不開心了,不由得又覺得有些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