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
藍曦臣的營帳內,江澄正皺着眉看着行軍圖。
“澤蕪君,我們再這麽耗下去,恐怕糧草會有不足,士氣也會不振。”
藍曦臣也頗為憂心的道:“是,我已經和金公子商量過了,蘭陵金氏會在物資上予以援助,但也不是長久之計。”
兩人相視,嘆了口氣。
孟瑤在一旁默默看着地圖,忽然開口道:“澤蕪君,江公子,也許……可以從這裏突破。”
孟瑤指了個地方,江澄看了一眼,微微皺眉:“此處占地狹長,前方就是溫氏主要部位的駐紮之處,我們這邊的人也無法大批進軍。”
孟瑤搖了搖頭,思路十分清晰的說道:“非是要硬碰硬,過了這條山道,便是一條河,我們在山道這邊埋伏,派精英部隊前去溫氏軍營東邊的山谷埋伏,河這邊的人拆成兩份,其中一半直接攻過河去。”
江澄依舊覺得不妥,“別說一半,就是全力去打,也未必能打贏,何況還要過河越界。”
孟瑤忽然自信一笑,“不需要贏,要的就是過河部隊認輸,最好把軍旗都扔了。”
藍曦臣在邊上凝視地圖半晌,“阿瑤,你可是在說背水一戰。”
孟瑤眼睛亮了亮,“正是!澤蕪君,此處地形,與歷史上背水一戰一模一樣,而如今兩軍敵對人數比例也和背水一戰差不多,但是我們所帶的都是自家修士,大多自小就在族內修行,而非當年人心不齊的漢軍,所以我們的勝率更大。”
“當年韓信都可取勝,如今射日之征,我方實際實力遠勝從前漢軍,為何不可?與其膠着不前,不如置之死地而後生。”
“而且諸位公子都在戰争中名聲在外,屆時一聲號召,定比韓信有用的多。雖說是置之死地而後生,但是人的第一反應都是逃跑,要給他們反應的時間,這條河和奪營之計,便能讓我軍大大緩和。”
孟瑤說這番話的時候,一雙杏眼閃着自信靈動的光芒,彷如一個運籌帷幄的名将一般,藍曦臣竟一時有些移不開眼睛。
江澄也立刻明白了孟瑤說的話,“詐降,奪營,至之亡地而後存。”
孟瑤點點頭:“正是如此。”
江澄思索一番後,微微颔首,如今情形,此法确實是最值得一試的辦法。
藍曦臣則目不轉睛的看着孟瑤,此時才真正覺得他和魏無羨口中那個将仙門百家攪的天翻地覆的是同一個人。
尚未及冠,也未學兵書,便能有此謀略,将來必成大器。
孟瑤也發現藍曦臣正在看着他,忽然不好意思起來,一收剛剛意氣風發的樣子,低了低頭,小心翼翼的說道:“曦……澤蕪君,阿瑤人微言輕,只是說出心中想法,沒有冒犯吧?”
藍曦臣微笑了一下,習慣性的摸了一下他的頭頂,柔聲說道:“沒有,阿瑤,你讓我很驚喜。”
孟瑤倏然飄紅了臉頰,趕緊搖了搖頭,“澤蕪君過譽了。”
江澄看的一臉驚奇,這還是剛剛那個自信十足的在指點江山的人麽,又轉頭看向藍曦臣,藍曦臣正一臉柔和的看着孟瑤,江澄惡寒的搖了搖頭,只想快點離開這個氛圍怪異的地方,于是一拱手:“既然如此,我明日便部署下去,具體的人員分配待明日魏無羨和金子軒他們都在的時候詳述。”
藍曦臣回過神來,也對江澄一拱手:“有勞江公子。”
待江澄離去後,孟瑤也打算告退,卻被藍曦臣叫住了。
“阿瑤,今日看你,好像交了個新朋友。”
孟瑤乖順的回答道:“阿瑤在後勤處碰到了薛公子,與他聊了幾句,頗為投緣。”
藍曦臣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阿瑤今日和那位薛公子,确實看起來很投緣的樣子,臨走時還互相告別……
孟瑤觀藍曦臣神色,不确定的開口道:“曦臣哥……不想阿瑤交朋友嗎?”
“不,沒有,怎會。”藍曦臣搖了搖頭,“就是随便問一下,阿瑤有新朋友是好事。”
孟瑤點點頭,“那阿瑤先回去了。”
轉身後卻在想,澤蕪君難道不知道,多重否認就是肯定的意思嗎?
可澤蕪君為什麽不喜歡自己交新朋友呢。
孟瑤想了半天也沒想出結果,自顧自搖了搖頭,便去後勤處幫忙了。
第二日,江澄便召集魏無羨等人,決定于七日後按照孟瑤所言之法,再次進攻。
而魏無羨也趁着這幾日中間空隙,和藍忘機禦劍來到夷陵亂葬崗。
看着依舊陰風陣陣怨氣肆意的亂葬崗,魏無羨無奈的敲了敲腦袋,轉頭對藍忘機道:“藍湛,現在的亂葬崗不比你當年見到過的,我還沒收拾過也沒下過什麽禁制,你進去一定要小心啊。”
藍忘機微微颔首,“你也是,走一起,別分開。”
亂葬崗上,屍橫遍野,滿目瘡痍,烏鴉始終盤旋在山谷之上,遠處皆可聽見兇屍厲鬼的咆哮,唯一可見的植物也只有曼珠沙華,将此間襯托的猶如黃泉,連天空都隐隐泛着猩紅。
藍忘機不自覺的蹙緊雙眉,魏嬰,當年就是在這種地方,艱難的生活了三個月。
魏無羨正往前走着,回頭卻看到藍忘機皺着眉頭止步不前,頓時明白了他在想什麽。
跑回藍忘機身邊,特意擺了個大大的笑臉:“藍湛,別想啦,我們找到陳情就趕緊回去吧。”
頓了頓,又像是想起了什麽,“其實這裏也不是一直這麽陰森恐怖。”
藍忘機不解的看了他一眼。
魏無羨翩然一笑,吹了幾聲口哨,原本黑紅的土地生出一片片白骨,旋即捧着無數朵瑩白的小花,像是進貢般的綻放在亂葬崗上。
血泥綻英,英散無聲。
白骨生花,花落無痕。
确實驅散了不少陰森,可此情此景也絕稱不上美麗,只是平添了幾分凄涼荒誕的豔麗。
一陣風起,花瓣随即漫天飄散,在泛紅的天空和烏鴉的盤旋下,詭異而浪漫。
魏無羨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當年在亂葬崗學到的小指令,因為這裏的土地實在怨氣太重,花的種子根本破不了土,但是花在絕境懸崖,冰山之巅中亦能綻放,只是不為人知罷了,後來我跟這裏鬼物混熟了,他們教我的,可以催動白骨将深埋的花展現出來。”
那時他已經入了鬼道,卻還沒有能力沖出亂葬崗,整天跟身邊的女鬼姐姐抱怨無聊,其中一個便教會了他這個法術。
白骨之花,絕境綻放,正如他當年一樣。
此情此景凄美如斯,落英缤紛美好,白骨卻森然可怖,荒唐的景象讓藍忘機一時恍惚,竟想到了當年戰場上用一支陳情號令百鬼,吹徹長夜的那個魏無羨。
彼時的他不知前因後果,亦不善言辭安慰,一門心思想把那個魏無羨帶回雲深不知處藏起來,卻讓兩人漸行漸遠,最終形同陌路。
彼時的魏嬰,正如同森森白骨中開出來的花,歷經千辛萬苦才得以綻放,美則美矣,卻脆弱易碎。
而自己,本該好好保護他,卻陰差陽錯,一次次和他刀劍相向。
魏無羨伸手夾住一朵飄蕩的小花,別在發愣的藍忘機耳旁,“藍二哥哥,別心疼我啦,我現在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呢。”
藍忘機靜靜的看着漫天花落,也不将耳旁的花朵取下,低頭輕聲道:“走吧。”
兩人砍了幾個兇屍怨鬼,魏無羨又招來幾個當年熟識的心地善良的女鬼,終于找到了陳情所在。
魏無羨用随便挑開了層層屍土,終于挖出了一根通體漆黑的竹子。
藍忘機問道:“竹子?”
魏無羨頗為懷念的撫摸了一下那根竹子,“是啊,這是一根鬼竹,卻不是這裏生長的,這根竹子應該曾随着一位靈力高強卻以竹為劍的修士,只不過在亂葬崗日以繼夜的抵抗怨氣,不知不覺變成了鬼竹。”
“陳情,便是用它所制。”
用随便三下五除二的揮舞一番,鬼笛陳情,終于重新出世。
魏無羨看着陳情,感慨道:“當年沒有劍,我還是偷了把屍體上的刀雕的,哎,還是我的随便順手啊~”
藍忘機看着陳情,忽然伸手接了過來,用避塵在陳情上纂刻下它的笛名,才還給魏無羨。
魏無羨看着兩個工整的小楷“陳情”,不自覺笑了起來,“這下可好,我的陳情也有藍二公子一份了。”
高嶺之花般的藍二公子并不答話,也無甚表情,眼中小小流露的滿意卻沒逃過魏無羨的眼睛,忍不住湊前親了下藍忘機的唇角,笑道:“大功告成,我們趕緊回去吧。”
藍忘機點點頭,“好。”
就要離開亂葬崗時,魏無羨忽然停下了腳步,轉頭問道:“藍湛,帶琴了麽?”
藍忘機不知他要做什麽,還是随他的話将琴取了出來,“何用?”
魏無羨閉眼用梗起陳情吹奏了一段旋律,剛剛曾為他指路的幾個女鬼陸陸續續飄了過來。
魏無羨向她們行了一禮,忽然垂目,語氣有些低落的說道:“當年血洗不夜天,這幾個姐姐為了保護我都魂飛魄散了,她們被困在這裏,無法轉世輪回,我當年用陳情将她們帶了出來,她們卻也不願離去,經常陪伴着我解悶,結果……卻落得那樣的下場。”
明眸皓齒今何在,血污游魂歸不得。
藍忘機看着眼前的鬼魂們,他記得,是當年樓臺抛花時在路邊逗弄他的那些女子。
看了一眼有些悵然的魏無羨,心下了然道:“你想讓我為她們奏一曲《安息》。”
魏無羨擡起頭,眼神又明亮起來,用力點頭道:“二哥哥,你可真是我肚子裏的蛔蟲!”
藍氏《安息》玄曲,可平亡靈之怨,将她們平安的送入輪回。
藍忘機颔首,找了一塊看起來比較平整的石頭,正要坐下彈奏,魏無趕緊搶在前面用袖子擦了一下,笑嘻嘻的道:“冰清玉潔的含光君可不能把衣服弄髒了。”
無奈的看了他一眼,坐下來奏響了《安息》。
随着琴聲漸響,幾位女子的身影漸漸微弱,對魏無羨和藍忘機福了福身子,揮了揮手,便消散在了空氣之中。
魏無羨朝着他們消失的方向默念道:走好。
亂葬崗上再無她們的亡靈,眼看着最後一樁心願已了,魏無羨拍了拍自己和藍忘機身上的塵土,“走吧藍湛,過幾天還有一場惡戰等着我們呢。”
藍忘機點點頭,攬住魏無羨禦劍回到了營中。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