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為難
方婷宜最擔心的事情終于還是發生了,和昌海相約比賽的這天早上,若白發起了高燒。
看着手上體溫計上通紅的液注,她眼皮狂跳,心裏像是挖了一個巨型的無底洞,承受着失重所帶來的驚惕。
她定定地看着他,目光像是一把利劍是要把他的身體穿透,裏面的凝重深沉如黑潭。
“比賽結束之後我就去醫院。”若白在她之前開了口,“就給我一兩個小時就好,我會去醫院。”
方婷宜動了動嘴唇。
你相信亦楓、申波、百草和光雅,他們四個人不會輸掉比賽。
你相信我和初原哥哥,我們來做指導也一樣,不會讓岸陽輸掉比賽。
你相信黎藍和梅玲他們,他們會找到當年興奮劑事件的真相。
你相信哥哥,他很快就會帶着曲師傅來首爾,這件事情會得到妥善的解決。
這些話,是她想要說的。
但是看到他身上雪白的道服,方婷宜覺得喉嚨口幹澀非常,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場比賽的重要性,方婷宜一清二楚,不僅關系着百草和光雅,還關系着岸陽和中國元武道。這次訓練營,絕佳的時候,各國元武道代表悉數在場,天時、地利、人和都占據優勢昌海怎麽可能會放過打壓岸陽、打壓中國的好機會。打着“金一山大師尊嚴”的名頭,糾纏着過去的事情不放,無非是想在各國面前威風一把。
所以,她知道若白很看重這場比賽,現在人在異國,人在客場,岸陽隊的壓力真的不小,無論如何,比賽都不能輸。
方婷宜扭頭去看喻初原,對方給了她一個肯定的眼神。
“好,就一兩個小時。”她說。
妥協就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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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清楚若白的心願。
雖然她不認為她的堅持會被若白拒絕,但是也不想讓他為難。
她也想照顧他的照顧。
“婷宜,冰箱裏有冰塊嗎?拿點過來,我給若白做個檢查。”
“冰塊,會不會太冰了,酒精沒用嗎?”
“有用是有用。”初原說道,溫潤的臉上暈開笑意,“但是若白從來滴酒不沾,酒量差得離譜,就算是塗抹,但是渾身酒氣入鼻,我怕他到時候醉了,還怎麽指導比賽。”
若白冷眼看他,似乎不滿他的調侃,喻初原仿若未見,只是吩咐婷宜:“還不快去,站那兒幹嘛,記得把把冰塊搗碎,用幹淨的毛巾包起來。”
“切,知道了,大醫生。”
若白轉頭看着打開冰箱的人,說:“太冷了,別拿手直接碰。”
喻初原從醫藥箱裏拿出聽診器的動作一頓,然後用力扳過他的肩膀,扯開他的道服:“拿一下冰塊能缺胳膊斷腿?現在有事的人是你。”
突如其來的冰涼貼着他心口,若白皺了一下眉,“這事沒完,百草要是沒有拿到最優營員,她回岸陽還有的是苦頭要吃。”
初原頗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只是使喚了一下婷宜,省得她無所事事又胡思亂想,這麽護着她,現在還敢拿百草來跟我作對?”
“百草聽我的。”
初原一愣,随即笑了,繼續給他聽診,“我說你不會介意着從前婷宜一直追着我跑的事吧?”
“沒有。”
沒有嗎?初原挑了挑眉毛,若白,最近總是有意無意地表現出他最真實的情緒,好像從前純真陽光的小師弟又回來了。自從若白和婷宜在一起之後,很多的小情緒都出來了,現在這一病,隐隐約約,更加肆無忌憚起來。
“你最好別得罪我,不然手術同意書上沒人給你簽字。”
“你不簽也沒事。”
“什麽?”
“廷皓九點多的飛機到首爾,等到比賽完應該就到昌海了,讓他幫我簽。”
喻初原語塞,看着表情依舊清冷的兄弟,摘下了耳裏的聽診器挂在脖子上,嘴角上揚。若白眉眼都是柔和的光,還能夠跟他開玩笑了,和以前一樣。
看來所有在喉的梗刺都被盡數拔去了,那個為他拔刺的人,是婷宜。
就像他遇到了百草,那個善良又倔強的女孩,他的所有病,也都治愈了。
“喏,好了。”婷宜遞上一只湯碗,裏面是用白毛巾裹着的冰塊。
初原接過,“你先去訓練館等着吧,我們随後就來。”
“要不還是我來吧?”
“給他身上降溫也你來?”初原笑道,“一點都不知道害臊。”
方婷宜聽着她的初原哥哥略帶取笑的話一下子紅了臉,磕磕絆絆地說道:“知、知道了,那我,呃,先過去了。”
害臊。
害臊……
方婷宜很心虛。
比起擦身體這種清淡的動作,再害臊的事她都和若白做過。
婷宜覺得,像清竹一樣雲淡風輕的喻初原,大概是那種幹淨到沒有任何晦暗的人,而他喜歡的百草,也是那麽傳統又羞澀。所以說,她和若白之間那些面紅耳赤的事,還是不要讓作為兄長的他知道好了。
看着房屋的門被碰上,喻初原淺笑開口,“哪一步?”
“什麽?”若白沒有聽懂他的話。
“我是問,你和婷宜作為情侶,你們的發展程度進行到哪一步了?”
若白有些不自然,沒想到他會直接問。
“我帶着你們長大,你們會有什麽小動作我一清二楚,婷宜剛才的心虛你覺得能夠瞞過我?”
“我們……”
初原直言問,“上床了嗎?”
“咳……”若白不自在地低咳了出來,反應過來之後,矢口否認:“沒有。”
初原了然,看着若白已經紅了的耳根,平靜地溫聲:“雖然你們在一起沒多久,但是畢竟認識了十多年。反正婷宜一直沒心沒肺貫了,你多注意一點。如果真的要,記得做好措施……”
“初原。”若白出聲打斷他的話,從他手裏接過毛巾,“我自己來。”
喻初原有些失笑,也是他學醫學久了,所以能夠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出讓人臉紅心跳的話。反觀看着若白的反應,雖然冷着一張臉又颦蹙眉頭,但是他知道他現在既尴尬又無措。
初原也不是故意要提起這件事逗弄他或者想看他緊張的模樣,他只是在想,男女之間情到深處總有無法自拔的時候,真發生點什麽也正常。關心一下弟妹的事,也無可厚非。
“……總之,你心裏有數就好。”
“嗯。”若白悶着聲音應了一聲。
初原看了他一會兒,伸手去夠他的額頭,“稍微降了一點,訓練館有冰袋。”
若白放下毛巾,裏面的碎冰已經融化。他穿好衣服,緊了緊腰上的黑緞,“走吧。”
“好。”
就在兩人快要進入昌海訓練館的時候,若白突然停住了腳步。
喻初原回頭看他,“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沒有。”若白搖頭,“師兄,我們不會輸的。”
師兄。
初原有些愣神。
自從他宣布徹底離開元武道之後,若白再也沒有喊過他一聲“師兄”,哪怕是大家和解之後,他也只是喊他的名字。時隔多年,再次聽到“師兄”這樣的稱呼,心中的某一處,還是狠狠地軟了幾分。
“你和恩秀的談話,我聽見了。”
初原的臉色一下子暗了下來,“這就是你非要上場的原因?”
“是。”
初原心裏湧上難以言說的複雜,思緒跳轉到幾天前——
“哥……”
“恩秀。”初原耐心地開解着已經紅了眼眶的妹妹:“你要明白,你有爸爸媽媽,我也有爸爸媽媽,即便有血緣的牽連,我們也不可能是一家人的。”
“可那也是你的父親……”
“不是。”初原打斷她的話,“李雲岳是你的父親,他只有一個孩子,叫做李恩秀,這是世人都知道的事情。”
“可是他們不知道……”恩秀的聲音已經有些顫抖,“你也是父親的孩子,你是李雲岳的親生兒子,你是李恩秀的親哥哥。”
“不是。”初原斂了溫和的神色,“恩秀,我叫喻初原,我父親是喻世松,我是他的兒子。你也大了,我的意思你應該能夠懂得。在這個世界上,親情其實和愛情、友情一樣,講究的是緣分,血緣關系只是托辭。人與人的感情,從來都是相處出來的,我的爸爸,照顧我媽媽十月懷胎,照顧我牙牙學語,照顧我健康成長。可是你爸爸,恩秀,我從來沒見過他,我的世界裏,他只是一個名字。”
李恩秀甩開他的手,堅持道:“我知道你學醫,你也別拿醫學上父母子女的關系來堵我。在我看來,父子就是父子,這是怎麽樣都沒有辦法否認的事。我只是想讓你認一下父親,開口喊他一聲爸爸,了了他多年的一樁心事。”
“恩秀……”初原有些無奈,“這個父親,我不能認,也不會認的。”
“還是說——”恩秀咬着下嘴唇,“你其實在怪我,怪我那個時候跑到岸陽。如果不是這樣,你也許永遠不會知道自己的身世,你依然能夠開開心心地擁有三口之家和整個松柏。”她有些哽咽,“我從外公那裏知道,他為了母親,一直盯着岸陽。我回韓國之後,發生了很多事情,我見到的方廷皓秉持着游戲人生的态度,再次見到的若白師兄冷若冰霜,這都和你的身世有關對吧?如果不是我的做法讓你徹底從中抽手,後來廷皓母親的事肯定不會演變成那樣的僵局。你一定在怪我。”
初原大手覆上女孩的頭頂,像是對待婷宜那樣輕輕撫慰,“恩秀,我沒有怪你,這是上一代的事情,我怪你做什麽。就算沒有你的到來,這件事,我遲早要知道的。”
恩秀低着沒有說話,半晌,她擡起頭,那雙和初原幾乎一模一樣的眼睛裏難得地透出清澈之外的倔強,“你也聽到了,這次的比賽,我會上場。如果岸陽隊輸了,你就得留下來,留在昌海。父親遺傳的天分,你也有份,他的元武道,不能光壓在我一個人身上。”
“恩秀……”
“我留不住廷皓我認了,但是你是我親哥,我想留住你。”
“恩秀……”
“我聽說——”李恩秀擦拭着臉上無聲的淚水,“你從來對婷宜是有求必應的,她說什麽你都會答應,你知道我有多羨慕嗎?你這次來昌海,其實我能預想到,你要跟父親做一個了斷,從此以後,你再也跟我們沒關系了。我們曾經就相處了三天,就那麽三天,那三天裏我沒有要求你做什麽。現在,我就這麽一個請求,還是一個未知的請求,你也不答應嗎?”
初原看着妹妹受傷的神色,終是不忍心,“好,我答應你。要是岸陽隊輸了,我就留下來。”
若白的一個“是”,讓他心裏抽搐了一下,“若白,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恩秀和婷宜一樣,她只是孤單太久了,索性她的心,夠真,夠純,也夠漂亮。這件事,只是她的執念,她也想像婷宜那樣無理取鬧一回,讓我能夠哄着她。”
“我知道。”若白說,“我相信你能解決好恩秀的事。但是師兄,你也說了,親情也是緣分,你是我們的家人,即便是小女孩的無理取鬧,我也不希望你左右難以抉擇,所以,我們不會輸的。”
喻初原看着若白,有許多話想要開口,但是最後,只能幹巴巴地擠出兩個字,“加油。”
“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