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歡心
“……可是叔叔,我見過若白寫字,他的字就很好看啊。”
“若白,他才練了多少年字,行書寫的是不錯,但是楷書就不行了,太輕浮,年輕人,心不夠定。這書法啊,就該練篆書或者隸書,再不然就是楷書,人跟字都一樣,得正。若白,他火候還不夠……”
顧母嗔怒道:“行了你,自個兒都躺在病床上了還念念不忘你藝術家的身份,少在孩子面前擺譜。”
“是婷宜自己向我請教,怎麽倒成了我顯擺?你說是吧,婷宜?”
方婷宜點點頭,“嗯,我喜歡聽叔叔給我講課。”
她手裏拿着厚厚一冊書帖,旁邊的凳子上還有好多詩畫冊和篆刻影印集,都是今個兒上午來探病的人送來的,說是給顧叔叔消遣的。雖然方婷宜不懂這些,但是眼力還是有的,從小到大好東西見過不少,光簡單翻閱一下也能知道,這些東西裝訂精美,即便封上了膜,仍舊飄出淡淡的墨香,餘味久久不散,應該是下了大工夫熏上的,而且封面都是木質材料,觸感雅實古樸。
豈止是價格不菲,應該是價值不菲才對。
那些來探病的人,多是來頭不小,“顧老師”、“看着玩兒”、“消遣”,有西裝革履,有休閑便裝,有年過耄耋,有三十而立,但都言必尊稱,行必鞠躬。
婷宜側頭去看病床上的顧父,年齡和父親差不多大,卻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
叔叔溫文爾雅,眉宇間是濃濃的書卷氣,但卻處處透着清傲的風骨。
若白東方古典的輪廓是遺傳了叔叔,只是五官細膩精致,和阿姨很像。
“婷宜呀,你這兩天早早過來又很晚回去,真是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婷宜搖頭,“反正我也沒什麽事,倒不如幫您一起照顧叔叔,還能夠陪叔叔說說話,我自己也可以學到一些鑒賞的皮毛。”
顧父開口道:“只是突發性哮喘,大家就是太緊張,非得給我做個全身檢查,折騰來折騰去,還讓我搬到單人間的病房,身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叔叔,貴賓房比起呼吸內科的多人房,環境好也整潔,最終要的是空氣清潔度高,也有利于您的恢複。我想文化局的領導們也是一番好意。”
“他們吶,就是錢多的沒地方花,專門搞這種面子工程,以彰顯這些領導的人文關懷……現在政府把文化事業建設納入政績考核範圍,提高了比重,這才把大把大把的經費往下撥,要是擱以前,就算是咱那老社長生病,誰重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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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夠了啊,話那麽多。”顧母打斷他的話,“就你清高……給你削個梨?這一屋水果,放着沒人吃都要爛了。”
顧父搖頭,“誰知道是不是貪腐的錢買的……”
“顧清淮!”顧母沉聲道:“你多大的人了還發脾氣?”
婷宜笑着看着叔叔阿姨的拌嘴,圓場道:“這樣叔叔,我給你削,過了我的手,當我孝敬您的,您就安心吃吧。”
“好、好。”
婷宜起身去牆邊翻果籃,這一室的果香味遮住了那些馥郁的花香,倒也清雅宜人。
就在婷宜要下刀的時候,若白推門而進。
“你怎麽這麽早過來了,訓練這麽早結束了?”
“今天起開始對抗賽,給他們休息準備的時間多了,不需要我盯着了。”若白在沙發上放下包,“爸你今天感覺怎麽樣?”
“還能怎麽樣?”顧父笑道:“醒過來之後就一點事情沒有了,非讓我在床上躺着。”
若白掃了一眼牆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水果籃,前面茶幾上還放着滿當當的營養品,擺了一圈的一次性杯子,“今天來了很多人?”
“可不是。”顧母回答,“我來的時候病房就已經有好多人,都是婷宜在招呼,市裏面的領導、館裏的工作人員,其他就是你爸的老朋友,有些人我還是第一次見,年紀不知道比你爸大多少居然還來看他,看得我都戰戰兢兢,生怕老人家出什麽意外,一直送到樓下。”
“這叫做忘年交,文化啊,不分年齡。”
若白看着婷宜低頭專注地在削梨,動作娴熟,随口問了一句:“你什麽時候學會削水果的?”
“你少看不起我,我又不是真的一無是處……”婷宜不滿地嘀咕:“之前為了讨好我媽,我練了好幾箱水果,其實也不是很難……”随着動作的熟練,刮下最後皮,婷宜有些得意地将所有梨子皮拎起來後準确地放入垃圾桶,“叔叔,吃吧。”
“好,謝謝婷宜。”
“不客氣。”
若白見婷宜拿紙巾去擦拭刀鋒,伸手一擡止住了她的動作,将水果刀和紙巾轉移到自己手裏。
這一幕落到了顧母眼裏,稍稍留了意。
“初原告訴我說琛姨看望師母去了。”
“嗯。前兩天剛走,我爸陪着她去的,反正今年暑假喻伯伯在松柏坐鎮,我媽去陪陪伯母也好。我媽說,伯母忙完那邊手頭的工作就會回國,畢竟喻伯伯和初原哥哥都在這裏。”
“什麽時候?”
“大概要九月份吧。你是不是也很久沒見到伯母了?”
“沒有。”若白将水果刀放進刀鞘裏,“她每隔一個月都會寄明信片和一些照片過來。”
“這樣啊……”方婷宜歪着頭,腦海裏突然想起了什麽事情,“對了若白,有件事你得答應我。”
“什麽事?”
“呃……”婷宜組織着語氣,“帶上我一起去昌海吧,檸姐說只要你點頭,她就讓我去。”
若白看了她一眼,問道:“你去幹什麽?”
婷宜颦眉,那個原因如芒在背,讓她心中很不踏實,“百草在名選裏肯定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可昌海有金敏珠啊,到時候她挑釁起來,萬一身邊闵勝浩不在,我也能壓制住她是不是?”
若白否決:“黎藍會跟着一起去。”
“可我畢竟在昌海長長短短待了這麽久,裏面我人員我熟,比賢武還熟,到時候我給你們做軍師怎麽樣?我免費的。”
若白深深地看着她:“你想去玩就直說。”
“怎麽是去玩呢……”婷宜不樂意了,“你們都要走了,初原哥哥也會作為隊醫跟你們一起去吧,你看,黎藍、曉螢、百草,還有梅玲,她們都要去,我一個人待在這裏多無聊,哥哥現在事情那麽多,肯定沒空陪我……”
聽了兩人的對話,顧母插嘴道,“婷宜想去你就讓她去,去玩玩有什麽不好。你以為人人都像你一樣日子過得跟個老年人似的,去了韓國,好好玩一玩放松一下。”
顧父也道:“若白忙,所以婷宜,到時候去長安坪的古董古物市場,給叔叔淘點舊東西。”
若白無奈地看着父母的幫腔,還沒說什麽就被婷宜搶先道:“好的叔叔,我一定記得。假面怎麽樣?可漂亮了,您畫畫技藝好,到時候可以自己畫,像是在瓷器上的釉彩?”
“其實我更想你帶點木刻回來。”
“這不好吧……”婷宜有些猶豫地去看顧母的臉色,然後壓低了聲音:“阿姨不會讓這些東西進家門的……”
“你偷偷帶,別帶橡木就沒事。”
“顧清淮,你當我是聾子嗎?”
“不是橡木就沒事,這木雕我還沒有研究透徹……”
“七十一床病人。”一位護士敲着病房的門,“藥品清單下來了,門診樓後邊藥房裏拿藥。”
“我去吧。”婷宜站起身來,“若白你和叔叔阿姨聊聊天。”說着,便從護士手裏拿過單子出了房門。
顧母看見倩影消失,對若白說道:“你和婷宜……”
“什麽?”
“還裝傻,你可別瞞我。”
“我瞞你什麽了?”
“廷皓來過一趟,陪你爸說了會兒話,但是婷宜這兩天一直陪在這裏,早上來得比我還早……”
“媽。”若白打斷母親的話,“你想說什麽?”
“你從小就和女孩子走得不近,問你班上有哪些女同學吧,你一句話都不說,問你松柏有哪些師姐師妹吧,你也不說。之前還好,雖然腼腆但也開朗,可是後來怎麽性格這麽冷淡,成天冷着一張臉,我和你爸待人雖然沒那麽熱情,但至少都是溫厚的人。你知不知道我在家裏都發愁啊?咱們家周圍鄰居的那些孩子,你也都認識,哪個不是早早地都有了女朋友。就說一直跟你同班的駕濤,剛上高中那會兒就因為早戀的事被她媽打還躲到了我們家裏……”
“媽……”
“我和你爸雖然長年待在博物館那麽傳統的地方,但又不是什麽□□封建的家長。我之前當老師,也學過心理學,就盼着你什麽時候也能交個女朋友。你倒好,這大二都過去了,下半年該大三了,你怎麽還一個人啊?之前你李阿姨跟我聊天的時候還說起這件事,她……”
“媽。”若白對母親說道:“李阿姨就是愛操心別人家的事。”
“這我還不知道,她家的一恒弟弟不是還小嘛,所以就把目光盯着你們這些人。她之前給阿宏介紹了一個女朋友,而且還成了。”顧母說道,“我要跟你說的是啊,你性子這樣清冷,可別找一個跟你一樣話少的姑娘,我跟你爸在安靜的地方工作久了,可不希望你的女朋友也跟那些文物一樣文靜。女孩子嘛,就該嬌豔一點才好看,你和婷宜一起長大,跟她關系好,我們都知道,我看她……”
“媽。”若白不知道第幾次喊母親,他站起身來,掃了一眼床櫃下面擺放着的熱水瓶,“我去水房打水。”
“诶,媽話還沒說完呢……”
顧父看着兒子徑直出了病房,笑道:“年輕人的事,你插手這麽多幹什麽,若白又不是小孩子,有些事他心裏清楚,還用得着你來說教,你是不是又是教師的職業病犯了?”
顧母說:“我就是想問問他和婷宜怎麽樣了,怕他面子薄才做了這麽多的鋪墊。”
“這麽多鋪墊有什麽用,兒子不還是什麽話都不講麽。”
“不講我就看不出來了?他什麽時候對女孩子這麽體貼過,剛才你沒看到啊,怕她傷了手就把水果刀奪了過來。”
“你都說了他們一起長大的。”
“還有婷宜,現在哪個年輕人會對着非親非故的長輩從早到晚侍奉着,要說她對若白沒好感,我可不信……這孩子我看着很喜歡,人前謙和有禮,人後嬌俏可愛,偶爾撒撒嬌,鬧點小脾氣,正常。我就怕若白把什麽情感都壓在心裏,不願意表現出來,再遇上一個柔順乖巧的女孩子,你說這日子要怎麽過?兩方都不是鬧騰的人……這男女之間要是沒什麽摩擦,哪兒來的感情?”
聽到這裏,顧父看她,“那你的意思是,我們那時候平平淡淡的,感情就淺了?”
顧母先是一愣,随即嗔怪道:“所有的吵架拌嘴不都挪到婚後了麽……”
“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