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對立
“誰要打百草的主意?”黎藍走過來,擋在若白婷宜前面,再次問了一聲。
方婷宜看着面色不善的哥哥,擔心牽扯到黎藍,便斂了情緒,對她說:“這裏沒你事,該幹嘛幹嘛去,大家都在訓練廳。”
豈料黎藍根本沒有理會她的話,眼神直直地看着對面的人:“方廷皓,是你要打百草的主意嗎?”
廷皓抿着薄唇,目光陰郁,折射出來的光芒很是危險,就像是黑暗裏一頭嗜血的狼。過一會兒,他淡淡開口:“方婷宜,我會讓人把你平時的衣物都送到這裏。若白,決賽見。”說完,他沒有去看那兩人的臉色,徑直往外走去,在路過那道藍色身影時,腳步一頓,卻也僅僅是一頓。
在目送自家兄長離開之後,方婷宜喘着粗氣,腳下一軟,眼見着直直地往地上栽去,纖細的腰間卻環上一只強有力的手,輕輕一帶,她整個人靠在少年胸膛上。
“還好嗎?”
頭頂傳來聲音,方婷宜伸手去抓若白的衣角,整顆腦袋埋進對方的衣服裏,鼻盈間環繞着淡淡的薄荷香氣息,清冽又幹淨。
“若白……”她低低地叫着他的名字。
“別哭。”
婷宜的手死死攥着衣料,聽到這兩個字,鼻子一酸,眼淚無聲落下。
你見過最殘忍的事是什麽?
對于方婷宜來說,有兩件事是她不願回憶起來的噩夢。
那時候在醫院裏,手術燈亮着紅顏色的光,她坐在充滿消毒水氣味的走廊上,頭頂是白晃晃的節能燈,地上白色瓷磚也同樣映着有些耀眼的燈光。她心裏空蕩蕩,就像是從高處墜下,在極速下降的過程中,體驗着那可怕的失重感。終于,她落地了,很疼很疼,只因穿着手術服的醫生走出來,委婉地陳述那個事情,母親成了植物人。
緊接着,另一件事發生了。
在松柏道館的陳列室裏。
方婷宜幾乎不能忘記那些日子。無論是賢武還是方宅,處處籠罩陰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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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害怕極了。
那一天,她來到松柏找初原哥哥,卻看到了那麽殘忍的一幕。
她從來都不知道,哥哥會有那麽暴戾的一面。
她從來都不知道,哥哥會對他最好的兄弟,下這樣決絕的狠手。
一個就像遠古戰神,從骨子裏散發出原始的戰意,最原始也意味着最野蠻,最兇狠。
一個就像是一個水晶娃娃,雖然破碎之後依然在地上閃閃發光,可是再也無法完整。
哥哥的腿狠狠踢在若白各個部位,每一次出招都是十足十的力道。若白不斷從地上爬起來,又不斷被踢倒在地。
就在若白終于失了所有的力氣,躺在地上怎麽也起不來的時候。哥哥從陳列架上取下了岸陽元武道道館挑戰賽最新的冠軍獎杯,是初原哥哥帶領下取得的獎杯。
婷宜猜到了哥哥要幹什麽,卻在門背後怎麽也挪不動步子。
亮閃閃的物件被抛到半空中,同時起來的,還有哥哥騰空而起的身體,在空中一個漂亮的滾身旋轉後,單腳正中那個獎杯。
空中響起什麽東西破碎的聲音。
下一秒,地面上再次響起破碎的聲音。
碎了。
獎杯碎了。
一同碎掉的,還有他們兩人之間的友誼。
若白紅了眼眶。
同樣的,方廷皓也紅了眼眶。
方婷宜那天沒有再去找她的初原哥哥,一個人慌慌張張離開了松柏,在街頭漫無目的閑逛,最終被方家的保镖帶了回去。
渾渾噩噩做了一夜的噩夢,也發了一夜的低燒。
她後來也不知道從哪裏聽說,那一天,初原哥哥不在松柏。
年幼時的恐懼再次襲來,方婷宜靠在若白懷裏,想要從他身上汲取足以支撐自己的力量,卻後知後覺地想到,對方才是那件事的受害者,他比誰,都需要力量。
婷宜踉跄地往後退了一步,低着頭擦幹臉上的淚,深呼一口氣之後,才再次擡頭。
少年的眉眼如同水墨畫一般清淡,此刻平和而細致,就那麽靜靜地看着她。
婷宜不願意再去勾起一些傷心事,眼睛掃了一下周圍,問道:“黎藍呢?剛才不還在這兒嗎?”
若白回答:“回訓練廳去了。”他的視線往下,盯着她的膝蓋看了幾秒後蹲下身體,伸手去摸她的傷口。
婷宜怕痛,本能地想往後躲,不料腳踝被對方一把抓住,“別動。”若白冷聲道。
“嘶,你輕點兒。”她今天穿了淡灰色鉛筆褲,牛仔的褲料就緊緊包裹着膝蓋。“哥哥只是想給我點教訓,他那一腳,比起外公的拐杖,輕多了。”
若白站起身來,不說一句話,攔腰将她抱起,往醫務室方向走去。
婷宜摟着他的脖子,這個角度能夠看到他臉頸之間分明的棱角。
若白他、這是在關心她嗎?
如果說,之前在賢武的解救她還有些不确定,或者說,有些不敢相信。那麽現在,她能偶清晰地感受到來自若白身上的善意。尤其,是在今天跟哥哥對峙的時候,那種一條戰線的不言而喻,格外強烈。
在這樣的時刻,他們身上就好像投射着小時候的影子,相互靠近。
只是——
與兄長外公為敵換來了若白的接受,這個代價,她承受得起嗎?
方婷宜并不确定。
她只能聽見自己心底的聲音:在當下,她并不後悔站在家人的對立面上。
“你這丫頭,怎麽搞的,舊傷之上添新傷,你是不是不想好了?”
方婷宜坐在凳子上,讪讪地沖着對面吹胡子瞪眼的馮師伯笑笑。她前幾天晚上來的醫務室,當時沒人,若白也是在旁邊看着她自己塗藥。這幾天每次都是曉螢把藥拿到更衣室監督着她換藥。
其實她自己倒是沒多大感受。元武道磕磕絆絆,受傷在所難免,她也不是那種柔柔弱弱的嬌小姐。
“若白,你拿剪刀把她褲子剪開。真搞不懂你們現在女孩子,傷還沒好就穿這麽緊身的褲子,還是這種材料……”
婷宜解釋說:“其實已經好的差不多了,淤腫都散了,就還有一點烏青。”看着若白拿剪刀剪開褲子,婷宜心想,早知道今天穿牛仔褲了,不然還能改造一番。
“嘶——”兩個拇指用力摁着她的傷口,婷宜幾乎就要單腳跳起來,“師伯!您就不能溫柔一點啊。”
對方戳着她的膝蓋,“看着是瘆人,不過不嚴重,看來曉螢給你的藥酒你都有按時擦。”馮鼎回松柏值班以來,醫務室的大門就沒人踏足過,那些孩子們沒人受傷,他也樂得清閑。直到那天早上他過來這邊,看到櫥櫃有被人動過的痕跡,又碰到曉螢那丫頭過來嚷嚷,詢問之下才知道是婷宜磕了膝蓋。
一個元武道高手會一個不小心磕傷膝蓋,還動用了他藥館裏專治跌打損傷的藥酒?那種謊話也只有那些孩子才會相信。
“這次又是摔跤磕傷的?”馮鼎問她。
婷宜打馬虎道:“是啊,走路的時候想心事,沒有看路。”
“你也真夠有本事的。”馮鼎為她做着按摩,“兩次都能夠精準地傷在同一個地方。”
聽了這話,婷宜低着頭,錯開話題道:“師伯您這藥酒是自己做的嗎?裏面加了什麽,味道很好聞,顏色也不是那種紅紅黃黃的。”
“都是松柏裏面種的植物。”馮鼎回答。其實丫頭不說他也知道,早上松柏鬧哄哄的樣子,他哪裏不知道方大少大駕光臨。只是那幫孩子沒一個想起他在這裏,同時他也答應了初原那小子的話,除了醫藥,不再插手松柏的事務。
這幾個孩子啊,怕還有很長一條路要走啊。
“行了。沒什麽大事,這幾天注意點,可別再磕着。”
“知道了,馮師伯。”婷宜站起身來,嘗試着走動了幾步,似乎沒什麽大問題。“那師伯,我們就先走了。”
“走吧走吧。”馮鼎擺了擺手,卻在兩人要出門的時候,開口叫住了若白。
“師伯有什麽吩咐?”若白問道。
“哪裏有什麽吩咐。只是若白,有些事情,不要一個人硬抗,我們幾個老家夥叫你是大雪都壓不跨的松柏,你還真把自己當超人了?偶爾,也要學會軟弱一下。”
“如果師伯沒什麽事的話,我先帶婷宜走了。”
方婷宜聽了馮鼎的話,再看若白不動聲色的神情,她就知道,若白一定沒把話聽進去。
醫務室再次冷寂下來,馮鼎在空曠的室內打起了太極拳。他這一生,也帶領過松柏走向輝煌之路,經歷過松柏最是黃金的時代,沒什麽好遺憾了的。今年年底兒子就要結婚,之後等待他的就是含饴弄孫的天倫之樂,生活很是滿足。
只是——放不下這幫孩子。
一個兩個都是這麽自尊不服輸的脾性,寧折不彎,過于高傲了。
婷宜和若白走在瀝青小路上,她從脖子間解下一條白金項鏈遞給若白,對方沒有動作,她解釋道:“你也聽到了,哥哥不許我回家住,時間有多長我也不知道。吃在這兒睡在這兒,我又不像百草那樣還能将松柏上上下下弄得這麽整潔幹淨。我也不申請一個人的屋子,但是你得給我安排一個靠譜一點兒的舍友。”
聞言,若白伸出手接過那條鏈子,“你前幾天住的那個屋子黎藍搬進去了。”
黎藍,方婷宜想着,“行,那我跟她住一屋。”
若白點頭。
“那麽未來的日子請多指教了,若白大師兄。”她停下腳步,将手伸了出去,白淨修長。
少年容顏俊好,雖然淡着表情,卻不似寒潭冰冷。
骨骼分明的大手輕輕回握。
相互交疊的動作映襯着松柏微風徐來的晴天。
有些東西,慢慢開始發生了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