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歸來
機場內,人來人往。
有的人即将去往遠方。
有的人已經自遠方而歸。
方婷宜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淚流滿面。
“……獎杯都被我踢碎了,你還敢來送機!”
“顧若白,你站在喻初原那邊,我方廷皓就沒你這個兄弟!”
“……回去告訴喻初原,等到我再次回來的時候,我一定,一定打敗他!”
“你還是可憐可憐你自己吧!可憐可憐松柏!”
“松柏的人,離我遠一點……”
兩個對立而站的俊朗少年。
一個,就如同一頭被惹怒的獅子,伸出了它渾身的爪牙,一個勁兒地攻擊對方,怎麽殘忍怎麽來,不留一點餘地。
另一個,淡漠着一張臉,眼睛深處滿是受傷的神色,然而自始至終都抿着嘴角不說話。
終于,他緩緩開口:“我回松柏了,你們,好好保重。”
這一句話,仿佛用盡了他渾身的力氣。
周圍的一切都漸漸模糊,成了虛影。
只能夠看見那個稍顯瘦弱的身姿漸漸挺拔起來,孤獨又寂寞,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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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婷宜突然醒過來,單手解下眼罩,待到眼睛能夠清楚地視物,這才發現,眼罩上面潤濕了一片。
是夢啊。
女孩嘆了一口氣。
也許她該慶幸聲旁的兄長依然在熟睡。
擦幹臉上殘留的淚,揉了揉眉心,側頭看窗外,一片又一片白雲從她視線裏劃過。大概是越來越靠近岸陽,所以又做起了許久不曾夢見的夢了。
“各位旅客,飛機即将抵達中國岸陽,請各位旅客做好下降準備……”
清麗的嗓音響起在機艙裏,方婷宜舒了一口氣,扯了扯嘴角,換上了一副高雅驕傲的面容。
“什麽時候醒的?”身邊的少年已經摘下眼罩,露出一張精致英俊的臉,待他緩緩睜開眼睛的時候,仿佛天地失色,太陽都抵不過他的明亮耀眼。
婷宜笑了笑,“也才剛醒。沒想到這麽快,一頓覺的時間就到了。”
少年動了動肩膀,嘴角噙着笑,“我還以為你好些年沒回來,一路上會激動得睡不着。”
“哪有那麽誇張——”女孩拉長了聲音,熟練地将少年的一只胳膊挽住,笑盈盈地開口:“雖然我不像你隔三差五地往岸陽飛,但是好歹總能夠見到爺爺外公他們,我也不是那麽想念岸陽。”
方廷皓俊眉一挑,似有所指般地說道:“是這樣嗎?”
“當然啦!”婷宜坐直了身體,“有你在嘛,我沒那麽想念岸陽的。”
方廷皓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腦海裏回憶起些什麽東西,眼眸中的深峻一閃而過,讓人捕捉不到。
“一會兒下了飛機會有媒體來接機。”
“哦。”婷宜點點頭,随即面露不願對他說:“哥,坐這麽久的飛機我也累了,媒體記者還是交給你吧……”
方廷皓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我想先去醫院看看媽媽,我都好幾年沒見到她了,你又不許我回來……”
少年蹙着眉,女孩話語中的某些字眼敲在了他的心上,沉默良久,他終是開口:“也好,一會兒你跟着其他旅客先走吧,我讓阿虎咋機場外面等你。”
婷宜笑着點點頭,在自己座位上伸展了會兒手腳,活絡有些僵硬的血液。
動作實則為了掩飾內心。
也不知道是怎麽了,自打方廷皓允許她回國開始,方婷宜在和兄長講話時,不自覺就會小心翼翼,生怕說錯了什麽讓他不快。
岸陽。
這兩字是這麽多年在韓國,盡量能避就避的字眼。
可是方婷宜心裏清楚,他們避開的,并不是岸陽本身這個家鄉,而是在那裏的某些人,某些事,某些物。
譬如說,喻初原。
譬如說,顧若白。
譬如說,松柏道館。
再者,誰都不願提到的,五年前。
“婷宜。”
“嗯?”
已經到了下飛機的時候,方婷宜背着挎包正欲離開,卻被還在座位上的人叫住。她轉頭的角度只能夠看到兄長搭在椅把上的黑白條紋襯衣。
空空蕩蕩的頭等艙裏,一塊簾布遮擋住了經濟艙略帶嘈雜的人聲,少年清朗磁性的聲音不辨喜怒,硬生生地砸進了女孩的耳朵,“不要讓我知道你從醫院出來之後就去松柏。”
方婷宜身形一怔,嘴角扯出一個優雅的笑容,“我知道了,哥哥,看完媽媽我就回家。”
松柏是方婷宜的執念。
同樣的,也是方廷皓的執念。
恐怕後者的情感,要比前者多得多。
機場外,方婷宜低調地戴着一頂直邊鴨舌帽。所有記者都等在VIP通道處,沒有人發現“月光女神”方婷宜是從普通出口跟着大流一道出來的。
見到轎車邊熟悉的聲音,她好脾氣地打了聲招呼,“阿虎哥,好久不見。”
“婷宜小姐。”來人恭謹地開了門。
“你什麽時候回來的呀?比賽那幾天只見到森哥他們。”
那個名叫“阿虎”的男子回答道:“是少爺讓我先回岸陽處理點事。”
處理點事?
方婷宜心中了然,看着眼前剛毅偉岸的男子,對方的臉沒有表情,卻能夠看到謙卑與冷冽,她突然間失了繼續交談的興致,彎腰上了後座。
這是哥哥的人,方婷宜提醒自己,哪怕也算是認識了很多年。
方家從前是爺爺的,現在是父親的,恐怕不久的以後就是哥哥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改朝換代的道理她還是懂的。
就像爺爺從前的助理,自她有記憶起就是方宅的管家,也就僅僅是管家而已;就像是父親的秘書,這些年,在父兄兩人的會議期間,書房裏待的時間越來越少,直到半年前的時候,那些秘書已經徹底關在書房外面了。
方婷宜永遠生活在家人的保護下,而受盡寵愛的權利等同于她必然失去些什麽,方婷宜失去的,就是真正接觸到方家核心利益的機會。
不過這些她從來不在乎,自己有幾斤幾兩她知道,沒有兄長的城府,沒有兄長的手腕,沒有兄長的才華。要不怎麽說“月光女神”和“太陽神”呢?
明月之輝在日光的照耀下,實在是太微弱了。
也就只有在元武道上,她還能夠跟的上方廷皓的步伐。
方婷宜從來不覺得自己有多多愁善感,也許是很多年了才回到家鄉,車子一路疾駛,看着不斷倒退的、熟悉的、不熟悉的,馬路、建築、樹木,她腦子斷斷續續想了很多事,一顆心也上下忐忑不安起來。
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車子已經在市立醫院門口停了下來。
阿虎從副駕駛上下車,打開她身側的車門,“婷宜小姐,到了。”
方婷宜下了車,見到紅十字圖案的時候依然有些恍惚。
眼前突然出現一大束黃玫瑰,婷宜笑着接過,“阿虎哥,你想的真周到。”
“是少爺交代的。”
姿态優雅、顏色明亮,婷宜低頭嗅了嗅,馥郁迷人的淡香化在風中,很是雅致。
“婷宜小姐,我和司機就在醫院門口等您,之後送您回方宅。”
“你們願意等就等吧。”
窈窕美麗的少女,邁着優雅靈動的步子,高高束起的馬尾晃動着身形,手裏還捧着一大束熱火的黃玫瑰。
這樣的組合引得路人紛紛回頭。
哪怕是五年沒有回來,方婷宜依舊記得母親病房的路徑。
大堂往右。
升降電梯。
二十一樓。
穿過護士臺和長廊。
向左拐過一個彎,走到底。
2101。
病房的擺設和當初離開的時候一模一樣,不同的是,病床前面的牆壁已經經過設計,挂滿了各式各樣的獎牌,也放滿了各式各樣的獎杯,這其中有方廷皓的,也有方婷宜的。當然,還挂着兄妹兩人這些年的生活照。
婷宜将花束放在床頭後在床邊坐了下來,靜靜地看着沉睡的母親。
還是和記憶中一樣漂亮。難怪哥哥總是喊她“小美女”,在母親這樣的大美女前,可不就是小美女嗎?
“媽媽,我回來了。”
“好久不見。”
“首先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這一次世錦賽,哥哥拿了冠軍,世界冠軍。媽媽你是不是很高興?可惜的是,我還是輸給了恩秀……不過!這已經是我這麽多年來最好的成績了!媽媽,你會為我們驕傲的吧?”
“……哥哥終于松口讓我回來了,五年一時代,你猜他是不是覺得這麽久的時間也夠了,是時候回來做點事了?”
“媽媽,怎麽辦呀?我好害怕,總覺得哥哥這一次大張旗鼓地回來,會傷害到很多人,就跟當初一樣。不過我最害怕的就是,他會傷害到自己。”
“你說,男生的心理是不是就是這麽奇怪啊。我看得出來,哥哥明明一點都不高興,明明他自己也想念初原哥哥和若白,想念松柏,為什麽就是硬着嘴皮說‘恨’呢?”
“媽媽你猜,這麽多年哥哥回來這麽多次,說是看望你爺爺外公他們,說是接受方氏的培訓,可是他,到底有沒有偷偷去松柏看過呢?”
“我猜肯定有,憑他的身手,肯定能夠做到神不知鬼不覺……”
方婷宜拉着萬琛的手低低地笑了起來。
父母子女,總是最奇妙的緣分。哪怕是許久不見,也不會生疏。
婷宜一口氣講了很多話,從現在講到過去,又從過去講到現在,從自己講到兄長,從兄長講到自己,也不覺得口幹舌燥。護士臺的美女護士們見到了她,都很知趣地沒有來打擾。
七八十平米的病房裏,只有女孩清麗的嗓音緩緩散開,還伴着輕微的、儀器的、運作聲響。
她想,也許每次哥哥過來,也是這樣的狀态吧。
末了,方婷宜站起來,俯下身往母親額上輕輕一吻。
“媽媽,我該走了,這會兒哥哥怕是已經回到家裏了。他肯定要見過爸爸爺爺和外公之後才能到你這兒來。不過他總是來,你也肯定見了他就煩吧?”
“本來還有很多話要跟你說來着,不過我們來日方長。”
“媽媽,等我收拾好了,過幾天再來陪你。”
女孩走出醫院的時候,老遠就看到一身黑衣的阿虎靠在車邊。
還真是盡心盡職啊,方婷宜腹诽。
她看了看西邊的方向,似有些躊躇,心中思忖良久還是決定不去了。現在剛回來,就是聽哥哥的話,先回家。左右現在人已經在岸陽了,該見面的人,遲早能夠見到。
就像之前對媽媽說的一樣,來日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