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抒寓
19.
德國漢堡。
舒微正在學校裏唯一一家茶餐廳裏看書。這家店是一個香港人開的,在學校久負盛名。裝修的精致,食物也如同南方的青山綠水一般秀氣,譬如蝦餃,一籠小小的四個,晶瑩剔透,皮子隐隐透出竹色,冒着熱騰騰的氣。
好幾次舒微見着這蝦餃都不想吃,因為……做得太漂亮了,擺在那裏像是一首詩。
德國人吃這四個不夠,一再要求老板加大分量,老板是個男人,舒微見過幾次,長得眉清目秀,目光悠遠而恬淡,和這裏做得蝦餃一樣有一種特屬于中國古代的風韻。
不過他不常來,那幾個德國死忠就天天光顧餐廳,不止為了吃,更為了堵他。
比如現在——
舒微前些日子得了本徐志摩的詩集,日日夜夜颠倒的看,只不過看的一直是同一首詩,叫做《翡冷翠的一夜》。
四年前她還在北京的時候,被林佩瑜告知要去的城市是意大利的佛羅倫薩,便開始在網上查找佛羅倫薩。她知道這個城市,有名的花園之城,漂亮的像是回到了文藝複興時期,也是在那個時候,她無意間看見了徐志摩的詩,翡冷翠的一夜。
你真的走了,明天?那我,那我……
你也不用管,遲早有那一天;
你願意記着我,就記着我,
要不然趁早忘了這世界上
有我,省得想起時空着惱,
只當是一個夢,一個幻想;
只當是前天我們見的殘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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怯憐憐的在風前抖擻,一瓣,
兩瓣,落地,叫人踩,變泥……
“天呀,你何苦來,你何苦來,我可忘不掉你,那一天你來,就比如黑暗的前途見了光彩……”
哪怕最後林佩瑜再三比較和語言問題把她送來了德國,舒微還是忘不掉這一首詩。這樣錯雜淩亂、紛繁來碎的言語,卻正好印證了她內心的千變萬化。
那個時候她對顏覓的感情,對前途的迷茫,對母親悄然的埋怨……
哪怕現在一切都歸于平靜,可看見這一首還是久久不能平靜。
舒微想,她可真是個念舊的人呢,呵。
正這麽想着,坐在椅子上的她就被人猛地一拍。她吓了一跳,合上書轉過頭來,看見了一個帥氣的德國男人,五官深邃,身材高大,标準的帥哥。
帥哥見她回頭,禮貌的笑着,問她:“Miss,sind die chinesen”(小姐,你是中國人嗎?)
舒微有點詫異,點頭:“-Ja.”(是的。)
小夥子用德語快速說明了他的來意。
原來在舒微看書的時候茶餐廳瞬息萬變,老板安安靜靜的來店消遣時光,幾個德國人終于逮到機會,開門見山的提出了意見,噼裏啪啦說了一堆,等到征求他意見的時候卻發現男人目光平遠,壓根沒聽進去的模樣。最後男人坐在座位上笑了,氣的他們血吐三尺。
他無辜的說道:“Tut Mir leid,I can only speak Chinese.”(對不起,我只會說中文。)
于是,便有了接下來舒微的這麽一出。
适逢初夏,男人穿的不多,一件薄薄的長款襯衫将他的上身肌肉線條包裹的恰到好處,看起來有料穿衣卻顯瘦,卡其色的長褲給人一種休閑居家的感覺,加上明若繁星的雙眸,實是謙謙君子、十裏春風的氣派。
“我姓溫,”他率先伸出手,舒微也伸出來,他極有涵養的觸碰她手指前兩個關節處,從容的放下,笑道:“不知您……”
舒微點點頭:“我姓舒,是這個大學的學生。”
舒微把那幾個德國人的意思清楚的傳達給了他,把掉下來的頭發撩到耳後,聳聳肩:“……他們希望溫先生可以給出回應。”
溫抒寓笑,嗓音溫柔:“我知道了。”
舒微有些意外,這個老板,意外的好說話呢。
幾個德國人得到答複表示非常滿意,又高高興興的坐下來點了一籠蝦餃。
事情已經得到了解決,十分利民,舒微內心也有些小激動。她禮節性的和溫抒寓告辭,沒想到對方卻目光灼灼地叫住了她。
“舒小姐,能不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呢?”他見舒微一臉猶豫,體貼的說:“我們交換吧,我叫溫抒寓。”
舒微愣了愣,慢慢開口:“我……”四年來碰見的中國人不多,現在大庭廣衆的報出中文名竟有些陌生,不知好氣還是好笑,但是有一點沒變,那就是聽見中文的感動。
“我是舒微,微微一笑的微。”
舒微剛來德國的時候,很難跟上老師上課的語速,所以她相對別人來說又多了一門課程——德語。她一個月的生活費不多,但她買了一支容量很大,很好的錄音筆,專門記錄大學的每一堂課。她經常聽不懂,老師也不會停下來給她解釋哪些詞是什麽意思,所以她需要錄下來在課後回顧,反複聆聽。而也正是因為如此,舒微甚至可以把每一堂課的內容倒背如流,加上她非常努力,成績便也噌噌提高,從來時的中下游一點一點突破了年級前十名。
這些事情聽起來是很容易的,可是其中的艱辛很少人能夠明白。當室友在看書的時候,舒微在看書;當室友在睡覺的時候,舒微在整理錄音;當室友在玩游戲的時候,她在拿着筆記本背誦德語……
舒微幾乎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想別的,可是人總會有安靜下來、閑下來的時候,于是在那片刻的時間,她就會想中國,想家,想念親人朋友,所以處處留意,只要電視上報道一丁點有關國內的消息都能讓她的心震蕩。有很多次她都很想哭,她性格內斂,遇到矛盾挫折在這孤立無援的德國只能一個人默默的忍受、解決,但也正是因為這些事情,她慢慢的成熟長大。
她經常會想到顏覓,她也應該想到他。剛來的時候林珂她們還會和她常常聯系,她會問些關于顏覓的事情,譬如:他還好嗎,過得好嗎,有沒有和那個蘇苡月在一起,過得幸福嗎,你說他是不是把我忘了?林珂總是安慰她,說別想了,你在那裏好好學,回來和你一起打死顏覓那個老男人。
之後,林珂和她的聯系不再頻繁,但保持着一個月一次電話的頻率,只是舒微再也沒有問過顏覓的事情了。
上次林珂還問她:你還想顏覓嗎?
她握着手機,沒有說話。
應該不想的,可是為什麽過了那麽久,聽見他的名字心裏還是會隐隐顫動呢?
……
第二日下午,舒微抱着一堆書又來了茶餐廳。
她已經要畢業了,論文是一個很重要的東西。國外的論文不必國內,非常重視,她出國主要學習作曲,寫起論文來有些吃力。
舒微正撐着腦袋思索着,壓在左手下的一本書就被人抽走了。她一愣,擡頭,發現拿走書的人竟是溫抒寓。
“溫先生!”
溫抒寓今天穿着西裝三件套,領帶是溫莎結,黑色的短碎發看起來很精神,他翻到她折角的那一面,擡頭問道:“翡冷翠的一夜,你喜歡徐志摩?”
舒微默不作聲的把目光從他身上移開,搖搖頭:“談不上喜歡,只是對這首詩有些感觸而已。”
“你不能忘我,愛,除了在你的心裏,我再沒有命;是,我聽你的話,我等,等鐵樹兒開花我也得耐心等……”他念着,輕輕柔柔的嗓音使人覺得非常舒服,他念完擡眼看她,似笑非笑道:“舒小姐在等誰?”
沉浸在他聲音裏的舒微心一跳,伸手把他手裏書搶回來:“沒有的事。”她強裝鎮定,可溫抒寓一眼就看出她的緊張和不自然,立馬道歉:“是我唐突了。”
舒微把書放在桌上,抿着嘴唇在心中無聲的嘆了口氣。
這麽優雅禮貌的男性還真是魅力十足呢,長得這麽好看,肯定有很多女生撲着往上趕吧。
既然他這麽說,舒微也不能不給別人臺子下。不過這本來也不是什麽大事,溫抒寓這樣還挺讓她不好意思的。
“沒事,”舒微輕聲說着:“不打緊。”
溫抒寓道:“我還有些事要處理,就不打擾舒小姐了。”
他起身,舒微也起身,溫抒寓眉頭一松,眸心帶着些笑意:“舒小姐……不必這麽緊張。”
“額……”舒微臉紅,心裏暗叫丢臉。溫抒寓太客氣了,倒叫她不适應了!
溫抒寓走後,舒微覺得周圍都輕松不少。說起來奇怪啊……明明溫抒寓這麽好,怎麽呆在一起說話就這麽變扭呢……
可能……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吧?
舒微默自颔首。
溫抒寓一看就像那種大戶人家出來的人,涵養很高,待人處事很老練,和她這種小女生一看就不是一路的,相處肯定會緊張的啦。
這麽想後舒微感覺棒棒噠,埋頭認真地開始寫論文。
房內。
溫抒寓坐在椅子上點燃了一支雪茄,他早已松了領結,懶懶的靠在椅背上,可即使是這樣,他的衣着任然一絲不茍,舉手投足間都帶着貴胄的優雅。
他從西裝外套裏掏出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
墨玉似的雙眼流淌着濃濃的笑意,他唇邊勾起愉快的弧度,朝電話那頭的人問道:“是叫舒微?照片你看了嗎?”
他吸了一口雪茄,吐出白色的煙霧,輕笑:“噢?你要來德國?”
電話那頭的人不知說了什麽引得他發笑,他站起身來,走到面前的窗戶前打開,讓屋內的煙霧都散出去。
“你去看看徐志摩的詩吧,我今天在她桌上看見的,”溫抒寓頓了一下,說道:“做了很多筆記,是《翡冷翠的一夜》。”
作者有話要說: 問:為什麽我總是喜歡上我文裏的男配。。。
我男豬不服啊。
不服不讓你出場!
顏覓:……你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