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叢林法則
作者有話要說: 由本人填詞的同名主題曲《假如我先幸福了》已經在扣扣音樂、酷我、酷狗、百度、蝦米等網站發表,歡迎大家聽歌看小說。
“啪!”
一記幹淨利落的耳光聲通過音樂劇演員們佩戴的超小型無線傳聲器,被舞臺中置和臺口的揚聲器系統加倍放大,蕩氣回腸地響徹整個劇場。
伴随着耳鳴,左臉在火辣辣地灼燒。
但,這都不叫個事兒!
面前和身後近兩千雙眼睛的注視,加上異口同聲地倒吸冷氣,足以讓我的自尊心連同皮囊在此刻灰飛煙滅。
小七的憤怒,崔善哲的關切,白娜的震驚,華生的惋惜,陸名遠的意外,張朔的嘲笑,以及坐在臺下觀衆群中程佳穎的痛心和羅靜妍的不解,我完全可以逐幀想象。
眼前這一幕,不是在演戲,不是在排練,是在我擔任編劇、填詞的第一部音樂劇演出結束之後,由于我的一時沖動和不自量力而橫生出來的枝節,絕對的不可控事件。
今晚是我從事填詞和編劇以來最榮耀的勝利之日,也是我最崩潰的世界末日。
我這個十八線填詞人、編劇或許有機會登上新浪微博熱搜榜了吧?
或許能以“耳光帝”形象成為新一屆網紅娛樂大家的眼球吧?
誰知道呢。
一分多鐘的時間裏,各種扯淡版本的慘烈結局,無數個過往情節撲面而來,迷了眼睛。
九個月前……
窗外,人聲、車流聲不絕于耳,東風南路的基督教堂被炎夏的一抹陽光分成了兩半,沐浴在陽光中的一半格外莊嚴,而置身于陰影裏的那一半,似乎隐藏着什麽真相,光影對比極其強烈,猶如一幅神秘的油畫。那裏不知承載了多少人的信仰,讓多少人平靜內心、回歸自我然後勇敢面對生活中的種種難題、挫折而不至倒下。
“秦老師您好,不知道我發到貴公司郵箱的劇本您看過沒有?”我說的小心翼翼,目的只為獲得一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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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哪位?發的什麽劇本?”
“我是易新啊,上個月孫導給兒子擺滿月酒的時候咱們見過的,還互留了電話,我投的是電影劇本《最大的錯誤》。”
“哦哦哦,看了看了,裏面有不少亮點,想法也不錯,只是很可惜,與我們公司目前投資拍攝的方向不對,所以很抱歉,謝謝你的支持。”
這樣的敷衍實在不高明,剛才連我是誰都沒弄清楚,不用說,我的劇本一定沒看。
“沒關系,希望以後能有機會合作。”
挂了電話,越發失落,這類推诿之詞我聽得耳朵都快長繭。從來不說劇本的具體的內容和細節,也不給出中肯實在的評價,可能是我的劇本和文筆壓根兒就很爛,入不了統籌老師們的法眼。這也能理解,那些影視投資公司每天收到幾十甚至上百個劇本,沒什麽名氣的人投稿,就算是讓我們自己在制片公司當統籌也會漠視這些稿件,浪費時間就等于浪費生命,誰會為一個與自己無關的人浪費生命?
——人都是自私的,一切行為動機都帶有個人目的。
辦公桌上放着《最大的錯誤》電影劇本,是根據我和前女友程佳穎的感情故事改編,早已記不清寄出去多少家制片公司,但都是石沉大海,音信杳然。
我和前女友程佳穎都在北京工作,但兩人各自住的地方卻相隔着兩個區,戀愛六年一直是聚少離多。程佳穎是一名珠寶銷售員,眉清目秀,名副其實的素顏美女,做事很幹練,身邊不乏追求者,但是都被她一一擋回,而她也樂于拿這種事“威脅”我,好借此來加重她在我心中的分量。
今天是6月22日——程佳穎的生日,也是我們分手一周年紀念日。
去年為了給程佳穎慶生,我帶着精心挑選的花束,趕往她上班的珠寶專賣店,一想到待會兒向她求婚,她會毫不矜持撲上來的畫面,自己都笑出聲音。
誰料想……
“我們分手吧……”程佳穎收到花沒有一絲喜悅,冷冰冰地抛出一句。
一切來得毫無征兆,“哐當”砸在面前,震得整個世界都在搖晃,我不禁訝然。轉念一想,會不會是因為我在今天這麽重要的日子來晚了,程佳穎故意惡作劇捉弄我。
于是,我把左、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分別放在自己的兩條眉毛上,眼神迷離,表情像一個“囧”字,用蠟筆小新那種悶聲悶氣的聲音說,“小穎,今天可不是愚人節,你騙不了我的。”
這是我哄程佳穎開心的殺手锏,每次她不開心的時候,只要我擺出這個姿勢,她一定會笑。
程佳穎扯下我的手,“你別這麽無聊了好嗎?我沒開玩笑,我愛上別人了……雖然我們只見過兩次,聊天甚至不超過五分鐘,但他能給我一種很特別的感覺,” 程佳穎低下頭喃喃道,“而且,他今天跟我表白了……”
有什麽比生活更富有戲劇性和意外性?
程佳穎的語氣并不像是開玩笑,言辭間已經透露出我想知道的答案。
“所以……你不要我了,是嗎?” 我能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對不起……”程佳穎別過頭。
心口一陣絞痛,我竟不知如何作答。那個神一樣的男人,他只用了不到五分鐘的時間,就終結了我和程佳穎六年多的感情。
答案再清楚不過,“突然愛上”和“突然不愛”不就是愛情的特色?
“祝你們幸福。” 我還真是虛僞,被分手時,有哪個人能真心祝福對方呢?這句話剛一說出口,我自己都想狠狠抽自己一耳光。
程佳穎難以置信地看着我,無奈地苦笑一下:“現在哪怕你罵我、打我,好歹我會覺得舒坦一點,可你總是這樣不善于表達,什麽事都憋在心裏,你他媽的能不能像個男人一樣發一次火?”
“像我這樣年過三十還一事無成的男人,有什麽資格發火……”
“你也知道,我爸媽一直不看好你做音樂這行,總是吃了上頓沒下頓。他們希望你能有一份穩定的工作,拿一份穩定的工資,哪怕少點兒都沒關系,起碼不用總是惶恐不安地活着。”
“小穎,相信我,我不會再讓你失望的!”這句話,我對程佳穎說過不下百遍。
“你的夢想對我來說太沉重,為了維護你,我跟家裏人鬧翻,如果不是我媽攔着,我爸都要跟我斷絕父女關系了!”程佳穎拼命壓制在眼眶裏打轉的眼淚。
和程佳穎戀愛的第三個春節,我去見過了她的父母。坦白說,程佳穎的媽媽對我印象不錯,只是她爸總認為我的職業極不穩定,類似無業游民,背着程佳穎對我說別讓我耽誤了他女兒。我知道程佳穎很愛我,一直想方設法說服家裏人,可我萬萬沒想到,程佳穎為了我,跟她爸的關系鬧得這麽惡劣。
我原本是個細心的人,程佳穎為我背負了這麽多,可我竟然一點都察覺不到,她心裏的委屈可想而知。我不問,她不說,這就是距離。
“這些事你為什麽從來都不跟我說?”我和程佳穎一樣,都有各自的偏執。
“我累了,求你放過我好嗎?真的,算我求你……”程佳穎咬着嘴唇。
我走上去緊緊抱住她,用最無力的理由嘗試挽留,“我們曾經那麽幸福,你怎麽忍心說走就走呢?”
“我也不想分開,可是,可是我真的很累……”程佳穎用力推開我,聲淚俱下。
沒有什麽能比愛一個人,卻又無能為力給對方幸福更讓人絕望的了。
我啞口無言,藏在口袋裏那枚廉價的求婚戒指,還沒來得及登場就被無情地PASS了。
“以後……不要再來找我……”
程佳穎順手将花丢在了路邊的垃圾桶上,路燈把她低垂的臉藏進陰影裏,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留給我一個被逐漸拉長的絕情的背影。
強大的自尊心把我的雙腳釘在原地,目送程佳穎離開,又看了一眼垃圾桶上的鮮花,在最美麗的時候綻放也就意味着即将凋謝,一如我剛剛被人丢棄的愛情,和一起走過的六年多時光。
沒有理由糾纏,也再沒有借口挽留,我和程佳穎之間的感情就這樣草草結束。自此,這個人完全從我的世界裏蒸發了,好像根本就沒存在過,如果不是能通過微信朋友圈看到她以往的動态,我甚至懷疑跟我談了六年戀愛的程佳穎,根本就是我幻想出來的一個人。
愛情,無關先來後到,而是不着痕跡地遵守着自然界裏生物學方面的物競天擇、優勝劣汰、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人類也是生物,擁有選擇權的一方會下意識的拿被選擇方相互比較,權衡出自認對自己最有利的決定,就是“叢林法則”最好的證明。
可能很多人都有過深刻體會,“仇恨”是這個世上唯一能與“愛”不分軒轾的能量,是同樣可以轉化為讓人上進的巨大動力。
我強迫自己振作起來,删除了手機和電腦裏所有我和程佳穎合照的相片,錢包裏的那張合影也毫不留情地燒掉,又把家裏仔仔細細地打掃了一遍,不放過任何一個犄角旮旯。屬于程佳穎的東西我無權處置,一律收起來打包快遞給她。之後,我一邊忍受分手痛苦,一邊以複仇的心态把我們六年來的悲歡離合改編成了電影劇本。
我曾堅信自己是一只擁有金剛不壞之身,百打不死的“小強”,任何困難都不會擊垮我,之所以一再堅持,不是為了向別人證明,而是在做自己真正喜歡的事,但這個簡單的想法實現起來卻很難,真的很難。實現夢想總要給自己設定個期限,不能永無止境地追尋下去。屢屢碰壁才幡然醒悟,現如今三十有餘,早就過了任性的年紀,還在北京這個生活節奏高度緊張的城市惶恐不安地茍延殘喘,不僅對不起自己,也對不起愛自己的家人。
牆上程佳穎送我的那幅“上善若水”的字畫,像是預言着我的事業低迷到如同一潭死水,即便扔進一塊石頭,也不會泛起絲毫波瀾。
手機毫無預兆地打破了我的胡思亂想,我瞄了一眼小小熒光屏幕,是搭檔崔善哲的來電。
“蠟筆,現在忙嗎?”
“沒什麽可忙的,怎麽了?”
“你介意和別的作詞人雙挂名嗎?目前客戶覺得你和另一個作詞人的版本各有優點,想把兩個版本結合一下,因為你的詞占得比例較多,所以我先問你意見。”崔善哲直奔主題。
“哦,我不介意。”
“OK,那我和客戶确認了。有些地方還需要修改,今晚就要錄音。”
“這麽趕?我今天還得去見一個制片人,下午我去你棚裏吧,咱倆當面溝通。”
“那下午見。”
在流行音樂創作中,往往是先有曲然後再填詞,歌詞都是通過“比稿”産生。簡單解釋就是一個旋律同時給多位填詞人限時競寫,最終只有一首詞能幸運地“殺出重圍”錄制成歌,其餘稿件只能扔進垃圾桶。
看似公平的“比稿”,其實內藏玄機。某位作詞的老師說過:“這個工作很多時候的重點不在作品本身,而在其他。這并不好,但這是事實。”我雖然不喜歡“比稿”這個游戲規則,但不否認我的填詞水平正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比稿中慢慢成長起來。由于填詞人多如過江之鲫,加上沒有被采用就沒有稿費也沒有底薪,因此大多數填詞人都不是專職,要靠其他工作維持生計,這也是我做編劇的原因之一。
我們從誕生開始競争就從未停止過,在母體內經過優勝劣汰,拔得頭籌之後,才有可能降臨在這個殘酷的世界上,除了遵守叢林法則,還有最重要的一點——運氣。
什麽樣的作品會讓別人甘願付錢,又能花費大把時間去欣賞?
不止是我,估計所有的創作人都不敢保證什麽作品能紅,什麽不會紅,不成功的作品在創作過程中未必比轟動的作品花費的心思少,但結果如何還得是老天說了算,說白了都是“命”。
很多事情,結果比過程更重要。對于創作人來說,作品就是要換成錢和榮譽的生活的來源,只能盡全力做好,讓觀衆和聽衆覺得能值回票價就是對得起自己的付出。那個創作過程有可能終生難忘,但對于觀衆、聽衆來說,要是作品不夠好,不夠吸引人,他們才懶得關心你在這背後嘔心瀝血做過多少努力,熬過多少個通宵,流過多少眼淚,總之——不好就是不好!創作人沒有任何可以辯解的借口。
女怕嫁錯郎,男怕入錯行。
如果最初選擇的方向就是錯的,所有的努力堅持都将一錯到底。就像穿衣服扣扣子一樣,第一顆紐扣就扣錯了,剩餘的扣子都會扣錯,可人往往都是扣到最後一顆才發現。
幾年來,我從事的填詞和編劇這兩個職業,均是前途無“亮”,通往成功的道路總在施工ing,追求夢想的熱情早被消耗殆盡,不再像幾年前盲目熱忱,就連此刻北京夏天的熱浪也溫暖不了一顆意志消沉的心。
或許,程佳穎是對的,我早該放棄我所謂的“職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