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迎春花2
春色惱人。
姒玉滿以為是自己聽錯,眼神微滞,不由呢喃道:“道長,這是......”
玹度撚動指腹之間的細藤條,道:“施主。”
姒玉回神。
既是玹度主動送的花,且不論喜愛,她自然是要歡喜嬌怯地收下。
“謝謝道長。”
語畢,姒玉撐着拐杖欲意接過花,可當她指尖即将碰到花藤時——它從玹度手中直直墜下。
與之而來的是玹度的一聲抱歉,“施主,對不住,貧道方才出神,一時沒有拿穩。”
姒玉滿不在意地輕笑,說:“沒關系。”
姒玉瞄玹度,暗道:這道士,是不是故意的?
可姒玉觀他的神情,面不改色,沒有丁點作弄之色。
姒玉凝眉,難道真是他沒拿好?
但姒玉還是記仇,她思忖片刻,故作安慰玹度,道:“反正也只是一朵迎春花,算不上什麽,道長不必在意。”
“哦?”玹度淡淡上挑尾音,神色不變,“是嗎?”
“當然。”姒玉笑眼看他。
玹度冷不丁道:“施主,既然你與你表哥重逢,看樣子是無須在觀裏養傷了。”
他清越的聲線糅合進朗朗春風中。
“不,道長,我不想跟我表哥走。”姒玉面色霎時慌張,不假思索地揪住玹度垂下的袖角,搖動,努着豐盈的唇。
“道長,你都說等我傷好後再送我下山的,不能言而無信,而且我現在不想回府,我傷還沒好,我......怕暗中要殺我的人又會襲擊我,身邊又沒有保護我。”
她話音染上低微的哭腔,眼看就要掉淚珠。
玹度不動聲色抽回自己的袖角,“施主,貧道并未逼你,你莫要想太多,且不是有你的表哥嗎?你們既是親眷,血濃于水,他沒有理由不護着你。”
“不,他才不會護着我。”姒玉肯定而苦澀道,面上滿是說不出的苦衷。
說畢,姒玉重新用希冀的目光看玹度。
“道長,你別趕我走,我現在只有待在道長身邊才不會害怕。”姒玉苦苦哀求,眼睛都蒙上了薄薄的水霧。
玹度不說話。
但聽姒玉微弱乞求的聲音起。
“道長,你難道忘記了我同你說過的話?其實......”
姒玉噎了一下,烏青的睫羽壓得很低,說:“他便是抛棄我的表哥,曾口口聲聲說喜歡我,最後卻成了薄幸郎,我暫時不想見到他。”
煦風飄蕩,鈴铛搖啊搖。
小會沉靜之後,玹度道:
“貧道不作強求,施主不要誤會,貧道既讓你留下,便不會食言,只是考慮到你的親眷,貧道才會這般說。”
“謝謝道長為我着想。”姒玉道,心下卻有點氣,浪費她的眼淚來博取同情。
“施主切記莫要招惹出麻煩。”玹度提醒說。
姒玉眉眼舒展,慌亂之色悄然逝去,心情總算是好了些,她含笑道:“道長你別擔心,我有辦法說服他,表哥虧欠我,不會亂來,我也不會惹麻煩的,你放心。”
話音剛落,姒玉就朝玹度露出一個承諾的笑。
玹度點頭。
“貧道去大殿那,施主是繼續在這,還是同貧道一起?”玹度問。
“人生地不熟的,我自然是要和道長一起,正好與君寶碰面,這樣他就不用來接我了。”
兩人相攜去舉行齋醮的祭壇。
此時,天壇附近太清觀的道士們正在祈禱神佛,奏章祝文,香客和信士都在觀瞻這場法會。
蕭元香和蕭元貞在此守了半日,都沒能看到想看的人,就算是問別的道士,他們也是緘口不語,最多只說不清楚。
蕭元香和蕭元貞都非常失落,但兩個人還是秉着執拗勁在這看一場無聊的齋醮。
忽然,蕭元貞張望四周,瞧見什麽,忙不疊拍打蕭元香的手,叫她:“三妹妹,你看那走廊上是青徽子道長嗎?”
“哪裏?”蕭元香驚喜轉頭,問道。
蕭元貞指向遠處東側的長廊。
蕭元香放眼望去,只見一個青色的修長身影漫漫穿梭在長廊中,黑發發梢飄動,道袍飛舞,行則生風。
雖只看得到側面,但其人身上的氣質是如此出衆而獨特,蕭元香對玹度的氣度記憶深刻,一眼遂認出是玹度,不會有錯。
“是他,二姐姐,你沒看錯。”蕭元香喜出望外。
“那他身旁的人是誰?”蕭元貞不解。
經蕭元貞這麽一說,蕭元香反應過來,這才發現玹度身旁還有個身材嬌小的道士。
不對,與其說道士,不如說是女道士,還與玹度貼得那麽近。
蕭元香攥緊手中繡帕,氣不打一處來,努目看那個女道士。
須臾,蕭元香眼神微頓,等等。
這個女道士,看起來怎麽怎麽眼熟?
蕭元香思索之際,蕭元貞琢磨出了真相,她道:“那好像是姒玉。”
少頃,蕭元香肯定道:“是姒玉,她怎麽會......”
與玹度走在廊道上的姒玉同他分別。
玹度道:“施主,切記不要亂闖,如你覺着無聊,可在附近轉轉。”
“好,道長,你要是看到君寶,一定要和他說一聲。”
玹度:“貧道省得。”
玹度轉身進入宮殿中,而姒玉則踱步至無人處,遙望天壇之上的祭祀禱告。
不多時,玹度與監院從大殿中出來,與之走上天壇,共同執香祭拜神靈,出言誦告。
一輪畢,玹度與監院走下天壇,而觀摩的香客與信士等立即圍上玹度,希望玹度為他們指點迷津,渡化他們心中的惡念與欲念。
姒玉看了一會,不巧正好看到蕭二夫人與蕭四夫人在與監院談話,瞅着蕭二夫人那張讨人厭的臉,姒玉攥緊了拳頭,唇抿成筆直的線,精致的下頤聚着日光,閃過淩厲的光芒。
她面色浸冷。
蕭老妖婆。
姒玉低頭打量着自己受傷的腿以及竹拐杖,想起近日來承受的腳踝疼 ,姒玉就十分不爽。
如果今日蕭二夫人在太清觀留宿的話,姒玉一定去抓一條蛇,放在她床上。
蕭二夫人可是最怕蛇的。
姒玉眼尾上挑,輕輕地笑,笑意滲涼。
蕭二夫人這個鬼東西,管不住風流成性的夫郎,就來殺她洩憤,實在有毛病。
姒玉清楚蕭二夫人是芥蒂她兒子對她好,但更大的一部分是因為她的夫郎對姒玉有意思,甚至是觊觎姒玉,想要納姒玉為美妾。
蕭二夫人先入為主,便以為是姒玉勾引了她夫郎。
但實際上,明明是蕭二長君那個□□熏心的狗東西想對姒玉動手動腳,趕着要取悅姒玉,為老不尊。
而姒玉,她對那虛浮的老頭子根本沒有半點心思,亦不曾勾引過他。
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姒玉對老家夥一向是敬而遠之,畢竟是長輩。
說實話,對于那種一門心思都是淫.樂的人,不單單老,而且長得也不合她的心意。姒玉可看都不會看一眼,
姒玉非常無辜,可蕭二夫人不會聽姒玉的辯解,直接派人追殺她便是最好的證明。
思畢,姒玉撇撇嘴,覺得沒什麽趣味,心口窩的火漸漸壓下。
想了想,姒玉打算去找蕭英,她适才為了整蕭英,忘記了自己的大事。
姒玉起身離開,忽然想到自己不知蕭英去向。
罷了,先不想了,反正蕭英收拾好自己肯定會主動來找她的。
不急于一時。
姒玉驀然瞅見棕色檐角出長出的迎春花,她想起玹度送她又掉下去的花藤,她默了默,甩掉心中升起的怪異之感。
還是有點心煩意亂。
姒玉一路兜兜轉轉,不知用狠勁踩碾了多少落葉之後,她來到金魚池邊,旁邊是一片紫竹林。
她頓在池邊,邊看金魚游弋邊等待玹度。
蕭元香與蕭元貞趕到此處時,入目是這個宋玉東牆的女子倚在槐樹邊好整以暇賞魚,邊上成畫的竹林皆成為映襯她的背景。
“姒玉!”蕭元香怒道。
姒玉側首,眼睛微微眯起。
哦,原來是她們兩個,怎麽來得這麽慢?
姒玉起先便察覺有人在尾随她,只是沒想到是這兩個好久不見的表妹。
“這不是二娘子和三娘子嗎?”姒玉故作舊人相遇的姿态,語氣親和道。
蕭元香單刀直入,“你怎麽還活着?還在這觀中?”
“三娘子,我活着你難道不高興嗎?怎地還一副質問的語氣,像是要我死一樣。”姒玉垂首,口吻低落,好像被蕭元香的話傷到了心。
“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你先回答我的問題。”蕭元香走到姒玉跟前。
姒玉擡頭,費解道:“什麽問題?”
見姒玉這麽一副無辜懵懂的樣子,蕭元香的氣又冒上來。
蕭元貞擋住蕭元香,淡淡道:“姒玉,你為何出現在這?還與青徽子道長一起?你們什麽時候認識的?”
蕭元貞努力壓下話中的酸意與猜忌。
姒玉如實道:“我在這自然是上次出事時被人救下,因為——”姒玉提了提拐杖,“因為受傷,所以道觀裏的人暫許我留在此處養傷,哦,對了,三娘子,你與姑母可還好?”
“用不着你假惺惺的,我阿母很好,我也好得不得了。”蕭元香道。
姒玉絲毫不在意蕭元香的态度,而是按胸口,松了一口氣,“那我就放心了。”
緊接着,姒玉才想起還有一個問題,她平視兩位小娘子。
“青徽子道長?”姒玉掩唇,作思考狀,“他是......”
“抱歉,我不認識什麽青徽子道長。”
“你裝什麽裝——”蕭元香還未說完,蕭元貞打斷她,有點開心,若姒玉不知什麽青徽子道長,那就表明姒玉跟玹度沒有關系。
蕭元貞溫婉道:“姒玉,青徽子道長是适才與你一同在長廊的人。”
姒玉頓時恍然大悟,身體微微後仰,旋即又用極為平淡地說:“你們說的原來是玹度道長啊,恕我無知,不知青徽子才是玹度道長的道號。”
此話一出,蕭元香和蕭元貞愣住原地。
要知道,玹度的道名連她們都不知道,可姒玉卻一清二楚,一時之間,兩個小娘子五味雜陳。
但姒玉沒給她們多少時間回神,又繼續輕描淡寫道:“二娘子,我當時正是被玹度道長救下,道長憐我,允我留在觀裏養傷。”
“多虧有道長為我醫治,我的腳傷才好得這麽快。”姒玉面露感激。
蕭元香反應過來後,看着姒玉,有刨根問底的架勢,“你和道長什麽關系?”
“三娘子,你說什麽關系?我現在雖住在道長院中,但我只是在此養傷,道長仁善,你可不要想歪。”姒玉皺眉。
蕭元香霎時怒目:“你竟然還在道長的院子裏?”
蕭元香妒意猛地翻湧,險些發作,好在一旁的蕭元貞還算冷靜,及時拉住了蕭元香。
須臾,蕭元香平靜下來,她不由分說地警告道:
“道長是天仙似的人,你可不要打什麽歪主意。”
姒玉辯駁:“三娘子,慎言,我對道長只有感激之情。你怎可如此污蔑我?”
蕭元香哼一聲:“那可說不準。”
在蕭元香眼中,娰玉歷來品行不端,別有心思。
“姒玉,既然你還活着,便是一件喜事,此番我們來進香,與你遇上,是天意,你便同我們回府吧。”蕭元貞關心道。
蕭元貞:“叔母一直都很擔心你,這些日子來,我們也在派人找你,奈何尋不到你,今日看到你,甚而欣慰。”
聽着蕭元貞的話,姒玉露出傷感而愧疚的樣子,擡袖掩住眼,低低嗚咽兩聲:“抱歉,讓姑母擔憂了。”
“好了。”蕭元香可不想看姒玉作态,她覺着蕭元貞說得對,如果把姒玉帶回來,那所有的憂慮不就沒了?
還為道長解決掉一個隐患。
念及此,蕭元香道與蕭元貞交接眼色,再而看姒玉,說道:“姒玉,你跟我們回去,等下我們再替你和青徽子道長致謝,這些禮節是不能少的。”
姒玉聽言,揚起下巴,搖搖頭,有點不好意思道:“三娘子,我不方便回府,可容我在此多住幾日?”
“不行!”蕭元香道。
蕭元貞也說:“姒玉,你一個女郎,待在這太清觀,有失體統。”
姒玉眸中暗色一閃而過,面上保持柔弱态,她細聲細氣道:“可......”
她頓了頓,猶豫道:“道長說了會讓我住到傷勢痊愈那天。”
語畢,姒玉堅又定道:“總之,我有苦衷,我現在不能回去,三娘子,但你放心,等我傷好,我便會回府。”
“不行,你作甚要一直糾纏道長?知不知道禮義廉恥?”蕭元香生怕姒玉狐媚住玹度,心裏只想帶姒玉走,她抓住姒玉的手,強制道,“你同我回去,受傷了我叫人給你背下去不就行了。”
蕭元貞目視眼前的事發生,沒有說話,沒有阻止。
“三娘子,放手。”姒玉擰着眉,極力去推開蕭元香的手,可她的氣力似乎怎麽都比不過蕭元香。
蕭元香拉住姒玉就要走。
姒玉面色幾不可察浮現陰霾,有完沒完?
姒玉還真是頭一回見蕭元香如此強硬。
她悄然環顧四周,沒有人,正要使力推搡蕭元香進水池時,側邊的視野猛地出現一道青色淡影。
微風拂來,半空中響起樹葉被吹動的沙沙聲。
于是,姒玉手中的推力卸下,她改為抽回自己的手,然後撐着拐杖踉踉跄跄跑到前方。
娰玉眼尾的淚珠串串,迎風滾入空中。
“道長,她們欺負我!”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