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殺
“那就殺了那人!”顧玄鏡毫不猶豫地道,眼底是令人心驚的瘋狂固執。
風間琉栩一驚,他相信顧玄鏡絕對不是随口一說,只怕若是虞氏真有了夫君,玄鏡真的會動手殺了那人,親自奪回虞氏。
可是他竟不知何時起玄鏡的執念已是如此之深。
他還待再說,卻是有斷斷續續的琴音自雅間外的街道上傳來。素心齋位于僻靜的幽道之中,可今日是大秦一年一度的鬥琴日,鬥琴擂臺便設在素心齋不遠之處,他又半支着窗子,以他的武功,能聽到不遠處的琴聲倒也不足為奇。令他頓音的非是突然出現的琴音,而是那琴調。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游四海求其凰。一曲《鳳求凰》,兩人齊奏,乍一聽,泛音音脆如笛聲,基音高闊,猶如環佩相擊,仙樂也不過如此。可再仔細一聽,兩道琴音之下,有一人泛音時起時落,更甚者尾音微揚。
聽到那一響尾音,風間琉栩倏地轉頭去看顧玄鏡,卻只見一抹殘影。他暗嘆一聲不好,若真是虞氏,只怕玄鏡今次會激化兩人之間的關系。
他旋即起身跟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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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歸晏取了琴便出了素心齋準備歸府,畢竟今日她是直接以喬二小姐的名義出府邸,而非偷偷溜出府邸,實在不宜在外久留。可她方出了素心齋,卻是瞧見了那高懸的蓮花燈。
雖是天色尚早,可隐隐約約的暗色下,那比之十載前千姿百态的蓮花燈卻是熠熠奪目,映照出的竟是聞祁那雙期盼又滿足的墨色眼眸。不覺間,她滞了步伐,耳畔是人聲鼎沸。
“不曉得今年又是誰奪得琴首。”
“管他是誰,總不會是琴藝堪稱登峰造極的鎮南王與齊王世子。”
“你怎麽知道不是這些貴人?”
“你傻啊!貴人怎會自降身份來比這些勞什子鬥琴,你瞧瞧這鬥琴會也多少年了,你瞧見過那一次的琴首是那些個貴人?”
“可是琴首的那把琴和蓮花燈好漂亮。”
“貴人會差這些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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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歸晏站在人群後方,因着戴着幂蓠,倒也沒有人注意到她,只是跟在她身後的知香低聲提醒了一句:“小姐,時辰有些晚了。”
虞歸晏吩咐了知香兩句,便又回首去瞧蓮花燈。四月裏,蓮花燈很是少見,更別提如今日這般以蓮花燈張燈結彩的模樣,頭頂懸着成串的蓮花燈,高臺之上更是擺了一盞精致又清雅的蓮花燈,完全不似聞祁懷中那盞已是損壞得掉了色的蓮花燈。
她不覺看出了神。
知香雖是想虞歸晏早些回府,可眼見着她沒有半分要走的意思,便也只能陪在她身側,随後又應了她的吩咐去詢問那蓮花燈是否可以以銀錢買下。
正在知香問完轉身的須臾,身後沸騰的人聲突然轉為尖叫。她下意識地轉了頭看向尖叫聲來源,只見一個巨大花瓶自閣樓上的窗棂迅速墜落,而花瓶的正下方正是虞歸晏所在之處,她的瞳孔驟然一縮,邁步便要靠近,失聲喊道:“小姐小心!”
虞歸晏其實在花瓶被抛出窗外時便注意到了,她如今的身體雖是沒有半點武功,可十來日的調養,到底是耳聰目明了些,不至于如同醒來的第一日,連聞聲辨位都做不到。
她沒有立刻躲開,一來是因為她能分得出樓上那花瓶的位置,可原身是弱女子,不可能分辨得出;二來,弱女子瞧見這樣的狀況,自然會愣住許久。她便是準備在那花瓶落下的前一刻假裝驚慌失措地躲開,造成她是巧合之下躲開了的假象。
但正在她正準備動作間,只覺腰間一緊,整個人旋即被卷入了一個滿是青蓮淡雅香氣的懷抱之中,耳畔風聲驟起,伴随的是一聲花瓶砸落地面、支離破碎的清脆聲響。
無人受傷,兩人又宛如一道殘影掠過,人群便又自發喧嚣起來。
“管三公子又發脾氣了?竟然都朝外扔花瓶了,也太不把我們當人看待了。”
“誰說不是呢?”
“本就不過是鸠占鵲巢,還這般嚣張跋扈,哪比得上臨安王殿下半點?難怪......”
“噓!小心禍從口出!”
......
虞歸晏只覺疾風掠過,朦胧的白紗在那風中墜落,旋即,清雅的青蓮香氣遠去。眼前之人光風霁月,正是只有過一面之緣的齊王世子。
她一驚,腦海中便不由自主地浮現起了初見齊王世子那日那雙清透卻極具穿透力,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
想起那雙眼睛,她下意識地便瑟縮着後退了一步。
不等她有更多動作,知香氣喘籲籲的聲音驀然響起:“小姐!”她正想拉着虞歸晏好好瞧瞧她可否有傷到,眼角餘光中出現的天青色尊貴身影卻是令她愣了一愣,立刻屈身福禮,“奴婢見過世子。”
聞清潇似乎沒有察覺到虞歸晏的異常,目光僅是自她身上一掃而過,而後看向知杏,虛擡手道,“不必多禮。”而後,他又溫聲問道,“喬二小姐可還好?”
知香瞧着聞清潇詢問虞歸晏,以眼神迅速地掃視了虞歸晏一遍,确認她毫發無損之後甚是貼心地退開了些。聞世子是小姐未來夫君,若是能讓聞世子多憐惜小姐一些便再好不過。
聞清潇的聲音溫和,全然不同于初見那日他對待喬子安的禮數周全卻疏離。
虞歸晏下意識地便擡了眼,旋即便撞入了一雙清透關懷的眼中,與那日似能照見人心底最陰暗、教人生懼的清冷目光全然不同。
因着感覺太過不同,此刻的目光太和煦寧靜,教人心安,她甚至險些沉溺在此刻他的目光中,良久,直到他再次開口詢問,她才反應了過來。
意識到自己方才直直盯着齊王世子看的舉止,她忽地垂了首,連耳尖都微微泛紅,須臾,她微抿了唇,道:“還好。”
虞歸晏這般模樣倒是像極了被方才突兀砸落的花瓶給吓着了。聞清潇的聲線越發和緩:“我觀喬二小姐似乎很喜歡那蓮花燈?”
虞歸晏猶自沉浸在情緒裏,聞得問話便下意識地點了點頭,的确很喜歡,因為她想把它送給聞祁。
聞清潇輕笑着朝她伸出手:“那我們便上臺把它取下來可好?”
既然她要嫁給他已是不可更改的事實,也許他暫時給不了她夫妻之誼,但他在有生之年會盡己所能地護她無虞,她心智有缺,她想不到的,他替她想,她想要的,他替她掙。
那是一只白皙修長、幹淨得纖塵不染的手。
虞歸晏的視線往上,如芝蘭玉樹般的容顏便撞入了視線之中,不同于聞沉淵的蓬勃朝氣、年少恣意,亦不同于顧玄鏡的尊貴雍容、深不可測,聞清潇是真真正正的如匪君子、澤世明珠。
初見時生起的對聞清潇的驚懼,在此刻他的目光中消散得無影無蹤。他的眼睛似乎就能夠掌控一個人的情緒。
之後的事情便自然而然,畢竟原身心智有缺,如今有人願意幫她取喜歡的蓮花燈,她又怎可能拒絕?何況原身身為尚書府小姐,但到底也是懂得琴藝的。
她微擡眼,瞧向正專心撫琴、端肅清雅的聞清潇。聞清潇似有所覺,和緩溫涼的目光撞入她的眼中,淺淺地朝她一笑,水墨丹青暈染了淺淡的色彩,扣人心弦。
情緒仿佛可以感染人,她不覺回以一笑,指尖的樂聲也不由自主地緩緩流淌,也是在那一剎那間,身側閃過一陣疾風,手腕驀然一緊。
側首間,目光相對那一剎那,她還是忍不住心髒驟然一縮,唇角的笑意驀然凝固。
八載相守,十載錯落。
他們之間糾纏了整整十八年。
周遭的一切都消失不見,過往如浮光掠影般自眼前一幕幕浮過,從最初他救她于水火,她視他若天神的小心翼翼,到他親自教導她琴棋書畫的歡欣情切,到她嫁于他時的恍若夢中,到喬青瀾歸來後他的種種懷疑,再到他為了喬青瀾的一面之詞而選擇逼她至死......
殺人不過誅心,數年深情不過一句“莫胡鬧!”
最終,過往的一切都歸于沉寂,化為虛無,一如她緊縮之後沉寂到荒蕪遼闊的心。
穿透十載的厚重歲月,她第一次深望進那雙深不可測的墨色鳳眸中,與曾經的清冷莫測不同,今日她竟是隐隐看出了那平靜之下的波瀾起伏,似隐忍、似哀恸。
可她卻再感覺不到心底有任何的波動,愛也好,恨也罷,十數年的糾纏不休仿佛都在那長樂院中的等待與這十數日的輕快中消散了個幹淨,面前的人再牽動不了她一絲一毫的情緒。
顧玄鏡緊握住虞歸晏的手腕,目光緊鎖在她的臉上。國色天成的容顏陌生到了極致,連那一雙顧盼生輝的眼睛中也毫無愛恨,唯有驚愕。可那琴音分明如此熟悉,唯有她會這般彈奏。
是她回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