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所謂信任
虞歸晏聲音陡然響起的那一瞬間,似乎時間都凝固,周圍的一切都靜了下來,唯獨聽得見風吹過的沙沙聲。
藍衣女子握住劍的手無意識地一松,尋着那聲音的方向望去,滿目震驚無措,一如多少年前。
她嘶聲喊道:“娘娘!”
即便知曉也許是幻聽,可她依舊忍不住想去窺探那一絲隐秘的希望。可多少年了,娘娘連入她的夢都未曾。娘娘定是對鎮南王府再不抱有希望,所以再不願回來,可這一次的幻聽卻如此清晰,清晰到她真的以為娘娘從不曾離開。
就在藍衣女子目光即将觸到那一隅的前一瞬,破空的箭矢陡然射中了她。她站立不穩,狼狽不堪地自檐角滾落而下。
虞歸晏看見長說自檐角滾落的那一瞬間,目光寸寸撕裂:“長說!”
她面上的血色陡然褪盡,轉身便要往長說掉落之處奔去。
聞沉淵卻是面色一沉,拉住了她:“鎮南王也許還在,我們趕緊走。”
虞歸晏猛然搖頭:“你先走吧,她受傷了,我要過去。”僅是想起長說自檐角掉下去的場景,她的腦海便陡然空白,再無法思考其他,她便要掙脫開他往回跑,“她從那麽高的地方掉了下去,一定受了很重的傷。”
聞沉淵握緊虞歸晏的手腕,一字一頓地加重了語氣:“我瞧得分明,她的傷不算重,可你若是過去了,便真的很可能被鎮南王發現,你仔細想清楚,若你想清楚了還想過去,那我陪你。”
聞沉淵掌心的溫度灼熱滾燙,直壓下了她心間翻湧而起的種種情緒,她擡眸,撞入了他的視線。那目光凝重而冰寒,猶如一盆涼水,陡然澆滅了她所有的瘋狂,耳畔也逐漸清晰,包括不遠處顧玄鏡的聲音。
顧玄鏡疾速掠過瑤仙池,徑直往小閣樓而來。
顧玄鏡自瑤仙池而來,藍衣女子在客香居前堂,退路堵死。聞沉淵面色凝重,顧玄鏡的步伐聲越來越近,他扣住了虞歸晏的腰肢,閃身繞過小閣樓,躲入了另一間廂房之中。待得顧玄鏡到小閣樓前已是空無一人。
他負手立于方才虞歸晏所站之處,目光不動聲色地掠過每一處,深不可測的墨色眼眸中闇色漸攏,似深痛,似悲切。
顧書尾随而來,被一身闇色沉郁籠罩的顧玄鏡驚到,這是他第二次瞧見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王爺情緒如此外露,第一次是王妃去的那一日。便是當年喬小姐失蹤,王爺也不過淡淡道了一句“知曉了”便再無下文。
也許是旁觀者清的緣故,他清楚地知曉,王爺看王妃與看喬小姐的眼神從來都是不同的,也許最初是錯了,可是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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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王爺欠喬氏太多,不能不顧喬小姐。
少頃,他斂盡情緒,往事已矣,再如何追憶都不過是徒勞,他走近顧玄鏡:“王爺。”
顧玄鏡面色似無波動:“查!徹查此地!”
顧書卻是聽出了顧玄鏡平靜聲線之下的波濤湧動,他斂眸躬身:“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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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着右側房間的門一扇扇被打開,一一搜查,藏身在書架後的兩人越發往裏靠去。
徹底平靜的虞歸晏嘴唇翕動,緩緩道:“對不起。”
盡管兩人年歲相近,可聞沉淵卻比虞歸晏高太多,他低眸看去:“為何說對不起?”
“我連累了你。”她道,“我們恐怕要一起被發現了。”
她太魯莽了,慌亂之下竟是忘了自己在長說眼中已經去了多少年,長說陡然聽到有人這般喚她,如何會不慌張?她一出聲,不僅讓長說受傷了,還引來了顧玄鏡。
她不自覺地握緊了身側冰涼的物件。
聞沉淵搖頭:“談不上連累。便是被鎮南王發現了,左不過是老頑固的人尋跡找來,我被綁回去打一頓板子罷了。”稍頓須臾,他慢條斯理地道,“我瞧過了,這房內有兩張床塌,我們便去床榻上躺着,裝作歇在此處。想來方才鎮南王應當未曾瞧見你的模樣,現如今便是發現我們歇在此處,他也不一定會認為方才在小閣樓的人是我們。”
現如今也唯有這個法子。虞歸晏一番思量,松了手便要與聞沉淵一同繞過書架,去往床榻上裝睡。可意外便是發生在松手那一瞬間。
腳下的地板陡然拔空,來不及反應的兩人齊齊順着那突然空洞的地面落下。不過須臾,待暗衛打開門的剎那,那暗室的門已然阖上,暗衛未曾四尋不到人,便阖了門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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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旋地轉,不知滾落了多久,虞歸晏才感覺那暈眩的旋轉感停止了。她睜開眼,密室并不如她所想般漆黑陰暗,而是燃着暖黃色的光芒,照亮一室寧靜。而目光所及之處,少年清隽精致的眉目近在咫尺,燭火晃動,少年的眉目更添柔和。
虞歸晏愣了片刻,才意識到自己壓在聞沉淵身上。她立刻翻身而起,去扶躺在地上的聞沉淵:“你可有哪裏傷到?”
聞沉淵在虞歸晏有所動作的那一刻便收回了護着她的手,順着她的力道起身後搖了搖眩暈的頭,笑道:“我皮糙肉厚,無礙。”他仔細瞧着虞歸晏,問道,“你呢?可傷到了?”
虞歸晏搖頭:“未曾。”
她略略掃了周遭一眼,寬闊的暗室由塊塊工整的巨石砌成,想必是耗費了一番人力。只是寬闊的暗室竟是空無一物,只挂了幽幽燃着的燭火。那燭火自他們二人身側延伸向前方更深的甬道。甬道很長,便是燃着燭火也瞧不到盡頭。
她不可思議地道:“此處竟有暗室。”想起掉下暗室的最後一幕,她又問道,“我方才在上頭摸到了一個冰冰涼涼的方形盒子,起初沒太注意,先下卻覺着有些不同尋常,你在上頭時可碰到過什麽物件?”
暗室不可能平白無故地自己打開,定是他們二人當中的一人觸碰到了打開暗室的機關。而她清楚地記得,自己碰過的,也唯有那一方盒子了。若聞沉淵未觸碰其他物件,想來那方盒子就是開啓暗室的機關。
聞沉淵細細回想了一番:“我除了踏過那房間的地面,并未觸碰其他物件。估摸着你碰到的盒子就是機關。”
他詫異地道,“客香居我也來了不少,未曾想到竟能在此處尋到暗室。”他瞧了瞧方才他們滾落下來的地方,那處已被封死,又看看燭火照亮的前方甬道,遂道,“估摸着上不去了,我們往前走去瞧瞧吧,沒準有其他出路,說不定還能繞出客香居。”
“也好。”虞歸晏颔首,他們掉下來的地方在被顧玄鏡搜查,掉進這暗室裏是避開了搜查,可也不知道是禍是福。
不過從這暗室的構造來看,倒是更像一個供人逃跑的密道,說不準真能找到繞出客香居的出路。
“小心些,狹窄的密道裏頭指不定會出現什麽,你不會武,盡量跟在我身後,不要太遠,也不要太近,一旦出現什麽情況,你都不要慌張,聽我的便是。”聞沉淵仔細地吩咐道。
虞歸晏仔細地聽着,待得聞沉淵吩咐得差不多了,兩人便站起來拍盡了身上灰塵,便順着那甬道往前走。甬道很高,足夠聞沉淵直立行走,只是同樣的,甬道也很長,長到看不到盡頭。虞歸晏走在聞沉淵身後,寂靜之中,她甚至能聽見兩人步伐起落的回響聲。
不知走了多久,一直沒有出現亂子,平靜得很,這密道俨然就是修築來供人通過的通道而已。兩人擔心的情況半點都沒發生,倒是左側出現了一條平平無奇的岔道。
虞歸晏看向前方的聞沉淵,聞沉淵也轉了頭看虞歸晏,兩人對視片刻,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遲疑。
前頭的甬道延伸向不知何處,走了這般久才看見一個岔道。她走近那岔道,岔道是前方不遠處便是往上延伸的階梯,想來是到了盡頭。
她沉吟須臾,提議道:“不若我們先去那岔道瞧瞧,若是不對勁,立刻便封死了那岔道。”
“那便去瞧瞧。”聞沉淵颔首,朝着那岔道而去,“我先去瞧瞧,你便等在那臺階處,別靠太近。”
得到虞歸晏應允後,聞沉淵便疾步往上而去。虞歸晏不遠不近地等在那臺階側,以防聞沉淵有何事。上去的聞沉淵打開了密室門,那刺眼的白光傾瀉了進來,不過須臾,那密室門又阖上了,成片的光線也被鎖在了門外。
是聞沉淵下來了。
虞歸晏問道:“如何?”
聞沉淵走到虞歸晏身邊:“雖是無人,但此處仍在客香居內。”想起方才所見之景,他又道,“除了一個受了傷、行止略微奇怪的玄衣青年,倒是沒有旁人。”
“奇怪?”
聞沉淵一邊往回走,一邊道:“如今都三月底了,那青年手裏頭還拿着一只壞了的蓮花燈。那蓮花燈應該有些年頭了,上頭染的色都掉得差不多了。”他搖頭道,“那人也是奇怪,手腕上一道道交錯的舊疤,如今更是添了新傷,可傷口都繃開了,他還死死拽着那沒用了的蓮花燈。”
——“把心願寫在紙上,再把紙放在蓮花燈中。承載着我們聞祁願望的蓮花燈在水中乘風破浪,願望就會實現。”
——“只要母妃。”
——“母妃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你只管許自己想要的願望就好了。”
——“我只要母妃陪着我。”
——“好,母妃一直陪着你,哪兒也不去。”
虞歸晏本是跟着聞沉淵的步伐,驀然頓住。
聞祁!
那是聞祁!
腦海裏有個念頭瘋狂地叫嚣,虞歸晏的腳步猶如生了根,動不得分毫。
只有聞祁才如她一般,手腕上滿是傷痕;也只有聞祁才會留着那破了的花燈。
虞歸晏猛然抓住聞沉淵的手臂,眸光沉沉:“他傷得重嗎?”
聞沉淵只感覺手腕一緊,回眸便瞧見了虞歸晏深如寒潭的目光,那是層層情緒交織後終于沉澱的靜谧悠遠,亦是暗夜裏光芒墜落入深淵的蕭疏沉寂,映着那昏黃的燭火,一寸寸搖曳進他的眼底。
燭火張揚的暗室內一時安靜,直到燭火在空氣中輕微的爆破聲響起,聞沉淵方才緩緩道:“神智不清。”
再簡單不過的四個字。虞歸晏卻是心頭一緊,連聲音也驀然幹澀:“上頭沒有旁人,對嗎?”
聞沉淵點點頭。
“我想救他。”虞歸晏緊緊盯着聞沉淵的目光,一字一句地道。
“我陪你。”
虞歸晏一愣。淡靜的燭火下,一襲藍衣的清隽少年微凝了眉目認真地回望進她的眼中,雖遠猶近。層層疊疊暈染開的燭火中,她有片刻的恍惚:“你便不好奇我為何要去尋長說,如今又為何想救密室外頭的人嗎?”
聞沉淵一愣,似是未曾想到她為何有此一問,旋即便笑道:“好奇啊。”
如何不好奇?
“那你為何不問?”
既是好奇,為何不問?
聞沉淵轉過身瞧她,虞歸晏眼底的光芒忽明忽暗,他道不清是何心情,只覺整個人都跟着她眼底的光芒沉浮。很快,他笑了笑:“因為你不想說,所以我尊重你。”
“你便不怕我牽連你?”
聞沉淵失笑:“何為牽連?”他煞有其事地道,“說起來,我還是第一次跟一個人掉進密室,很有意思。”
“我說認真的。”她道,“我們不過見過兩次,便是算上此次,也不過三次。”
“我也很認真,正如你所說,我們不過見過幾次。我也許沒有我大哥那般看得通透,但我也不是傻子,真的便為了一個方才認識兩日的朋友毫無顧忌地交付身家性命。我會幫你,一來是因為我們是朋友;二來是因為我有眼睛,看得分明,你也許與鎮南王府中諸多人有牽連,但他們與你都沒有仇怨,更無殺你之意,而你也并無與他們結怨之念。既是如此,作為朋友,我為何不能幫你一把?”
聞沉淵斂了臉上的笑意,一字一頓,鄭重地道,“不論我們相交幾日,我既視你為朋友,便會待你真誠,你不願意說的事情,我選擇相信你,也尊重你。也許我們之間的關系還不足以相互交托性命,可至少真誠與信任四字還是可以做到。”
“你便不怕你錯信了人嗎?”
昏暗的燭火拽長兩人的身影,虞歸晏問出這句話之後,狹小窒息的密道中久久沒有聲音響起,她暗自想,他是覺得......
就在她的念頭止不住紛雜時,那低沉的聲音拖曳在燭火晃動的細微爆破間,分外清晰。
他道:“兩個陌生人要想成為朋友,總該有一個人先走出一步。”他的目光是深不見底的墨黑,帶着仿佛能把她卷進去的驚心暗芒,“我希望我沒有錯信。便是錯信,我自認還付得起這個代價,所以我願意先踏出這一步。至于未來我們到底是否能夠成為生死相交的摯友,這取決于你願不願意相信我。”
虞歸晏倏然擡頭望向聞沉淵,指尖忍不住地輕顫。
當年顧玄鏡無論如何也不肯給她的信任,一個只見過三面的少年卻輕而易舉地給了她,何其諷刺。
作者有話要說: 聞沉淵認識顧玄鏡,但是并不認識顧聞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