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封住神無冢的雷暴散開了。
十方雷鳴消弭于無形, 層雲仿佛被捅開了一個巨大的窟窿,蔚藍蒼穹終于得見此方天地,陽光從縫隙中落了下來。
雨還依然在下, 只不過不再有之前那種鋪天蓋地的氣勢, 而轉變成了徐徐的小雨,淅淅瀝瀝的, 将空氣中殘留的污穢沖刷幹淨。
阿散的心卻沉了下去。
齒間不自覺地緊緊咬住了下唇,恍惚間他有一種不祥的直覺, 就像回到了被雷電将軍抛棄的那個夜晚裏,冰涼的莫名情緒堵住了胸口,耳膜鼓脹,卻被封住了所有出口, 什麽也說不出來。
與他同行的都是鳴神大社的巫女和侍從們,八重神子最終還是同意了阿散的請求,派出人手跟他回踏鞴砂解決所謂的疫病問題。然而那股不祥的感覺實在是太難以忽視,踏鞴砂在阿散離開前還是緊繃的氣氛,而回來時這種氣氛卻一掃而空。
就好像是有人已經把疫病解決掉了。
阿散惶恐地不敢再繼續深想,援兵的船正在靠岸,還沒有停穩,他就踩着船舷跳下去, 用最快的速度一路狂奔到踏鞴砂。
這裏沒有人, 往常熔爐一開, 工匠們熱火朝天的打鐵場景并未出現,那顆無時不刻散發能量的紫色魔神心髒詭異地消失了,周遭呈現一種可怕的寂靜, 萬物寂靜生長, 又悄然死亡。
阿散一層一層順着重新修繕過的棧橋從頂部往下奔跑, 跑得很急,頭紗随風而動,飄飄蕩蕩地跟在身後。
踏鞴砂的底層,有人在等着他。
那是一個陌生的背影,身材高大,還有一頭湖藍色的頭發,穿着一身不似稻妻也不是楓丹的服飾,阿散明明從來沒見過他,卻篤定這個人出現在這裏一定是在等他。
“阿遙呢?”阿散首先問,聲音微顫,咬住下唇頓了片刻,聲音冷了下去,“你又是誰?”
“埃舍爾,或者博士,名字只是一個代號,随你怎麽稱呼。”那個男人說。
轉過身來,才發現博士手裏還捧着一個木制漆黑的盒子,金屬面具覆蓋了他的臉,因此任何表情也看不清,只聽見他略微遺憾和惆悵的聲音。
“至于阿遙?你要找那頭小龍的話,他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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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開了手裏的盒子,紫色的光華從內部一瞬間地綻放。
——這是一顆以晶化骨髓為底,以龍血維系,又以雷龍與污穢同歸于盡後身體僅剩殘骸為核心的,世界上最純潔無暇的一顆心髒。
阿散瞪大了眼睛。
他什麽都聽不清,呆滞在原地,世間萬物都仿佛一瞬間遠離了他,可是那顆心髒見了他就歡喜,不顧一切地雀躍向他奔來,剎那間就鑽進了他的胸膛。
人偶有了一顆心。
雷電将軍加諸在他身上的封印豁然散去,一瞬間阿散聽見百川奔流的聲音,那聲音延綿不絕又洶湧澎湃,轟隆轟隆一聲又一聲地在耳畔響起。
撲通、撲通。
從心髒而出,流向四肢百骸。
然後阿散才發現,這個聲音是他被封印了的愛。
他的愛找不到可以述說的對象,因此轉化為絕望的吶喊:“你都做了什麽……你都做了什麽!!”
愚人衆的目的是以工匠為突破,将稻妻的執政體系撕開一個口子,如今這個目标已經達成,博士施施然地站在原地:“我留下來只是為了履行我同小龍的約定而已,其實我很欣賞他,所以尊重他的決定。”
“世間萬物都有欲望,由欲望誕生出種種彼此利用的關系,因此才會讓我找到漏洞鑽進踏鞴砂的縫隙中,”博士說,“生命太過脆弱,人又總是想要太多,如果不是你實力不足以平息禦影爐心的憤怒,還得外出借助別人的力量,小龍又怎麽會對你灰心失望,選擇自己解決這場災難。”
博士說,阿遙察覺到一切皆因禦影爐心內的污穢而起,因此吞掉了爐心,自己也被污穢焚燒幹淨。
嘭——
阿散承受不住地跪在地上,連博士是什麽時候走的都不知道。
他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回到與阿遙一起居住的房子,像是行屍走肉一般,推開了屋子的門,坐在床邊上發呆。周圍靜悄悄地沒有聲音,就連阿散自己也說不清楚到底過了多久,只記得日落月升,月落日又起。
阿遙下手是真的狠,丹羽倒在地上此時終于悠悠地轉醒,醒來第一句話就是:“阿遙!別去!!”
回過頭看見阿散呆呆地靠在床頭,面無表情地望着自己,然而那視線沒有焦距,就像是透過他在看什麽人。
丹羽拉住阿散,語速極快:“埃舍爾是騙子,還很有可能擁有超越人類的實力,阿遙極有可能背着我去和他對峙了,你快去找他!”
“找不到了。”阿散無意識地摸住胸口,“找不到了,埃舍爾已經走了。”
這話中蘊含的強烈征兆讓丹羽怔在原地,手也不自覺地松開。
“他說,”阿散不帶任何感情道,“他說,一切源頭都源自我的弱小,所以阿遙對我失望,寧願一個人去對抗污穢和天災。”
丹羽着急:“你在想什麽!他肯定是騙你的!”
“對,他是騙我的,我沒有相信過他的話,我知道阿遙是不會對我失望的。”
阿散平靜地點點頭。
可是他知道,有一件事,博士是對的。
生命太過脆弱了,脆弱到風一吹落花就會飄零,雲朵就會散去,脆弱到風吹過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稻妻崇尚永恒,如果每個人都能擁有永恒且堅強的生命,是不是這樣的悲劇就不再會重演。
“我想成神。”阿散喃喃地說,“我想變強,讓死亡不再到來,生命得享永恒。”
視線突兀有了焦點,阿散摘下頭紗将它塞到丹羽手裏,他站起身走到門口,在離開前最後巡視一圈,桌案前他手把手地教阿遙寫字,廚房裏他做飯時阿遙會扒在門邊望眼欲穿地窺視,他們躺在同一張床上閑聊星空與大海。
阿散一直以為這樣平靜的生活會持續下去,他們會永遠在一起。
唯有海風乍起,那顆綁在床頭,原本應該在阿遙頭頂的鈴铛叮鈴一響,他才想起本該永無止境的路途中身邊空了一個位置。
——他等的人永遠也回不來了。
。
時光流轉,四百年後,稻妻鳴神島,木漏茶室內。
“啊……”白色的人形小精靈呆了呆,随即氣得跺腳,“可惡,我們只是來稻妻找熒的哥哥,怎麽就成了通緝犯啊!”
“對不起對不起,旅行者和派蒙,都怪我不小心被抓住才連累了你們。”
一個金發紅衣的男人雙手合十地不停向白色小精靈——也就是派蒙鞠躬道歉。
事情是這樣的。
雷電将軍近期在稻妻境內頒布了眼狩令,法令內容是收繳所有神之眼,然而神之眼不僅是神明注視的證明,更是外置的元素力器官、與記憶的一道連結。
一旦失去神之眼,人就會失去一段與之相關的記憶和願望。
因此不少人明裏暗裏地反對眼狩令,托馬也是其中一員,只是他比較倒黴,因為雷電将軍見眼狩令遲遲無法推進,決定殺雞儆猴。
金發紅衣的托馬就是那只倒黴的雞。
“托馬你真的是,作為社奉行神裏家的家政官真是太不小心啦,要不是你被抓住,熒也不會為了救你而背上通緝令。”派蒙雙手叉腰,不停地數落。
派蒙和熒都不是稻妻本地人,她們只是在提瓦特各地旅行兼尋找熒的血親兄長,哪知道剛到稻妻就要被全國通緝啊。
一夕之間就從自由的旅行者變成需要躲躲藏藏才能活下去的通緝犯。
派蒙覺得旅途都被蒙上了一層陰翳:“這還要怎麽才能繼續啊,我們現在只要出去就會被抓,被丢進大牢裏,不給吃的,也不讓出去,嗚嗚派蒙真的太可憐啦!”
身邊金發白裙的女孩子摸了摸她的頭,權當作安慰。
“也不會這麽糟糕啦……”托馬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的臉,“我無法離開木漏茶室,但是可以安排你們往西走,到踏鞴砂去。”
“那裏有反對眼狩令的人組成的反抗軍,在那裏你們應當不用擔心安全問題。”
社奉行神裏家是稻妻三大貴族之一,表面中立,實則暗中反對眼狩令,然而表面上他們還是雷電将軍麾下與世無争的大貴族,榮譽和家族都和雷電将軍緊緊綁在一起。
旅行者熒狐疑:“……就算我們去了踏鞴砂,反抗軍也不會接納我們的吧。”
反抗軍是不會接受神裏家派出的人的,更何況踏鞴砂現在更是反抗軍與雷電将軍的幕府軍的戰場,還有愚人衆的蹤跡,熒和派蒙前去很容易就會被當成奸細。
哪知道托馬像是早早就知道她們的疑惑,擺擺手:“不是不是,不是讓你們去加入反抗軍。”
社奉行主管祭祀、典禮之類的雜事,在權力和實力上似乎比其他兩方奉行弱了一些,但千年傳承下來,社奉行神裏家一直屹立不倒,就是因為他們手裏有一只部隊。
忍者衆,終末番。
“剛巧,現在終末番的首領大人也在踏鞴砂附近針對愚人衆的行跡作調查,你們可以去那裏投奔他。”
“終末番的首領?”派蒙問,“是誰啊?”
“他很好認的,紫色長發,個子不高,長得很漂亮,還喜歡往頭上綁鈴铛和紅繩,你們見到他肯定一眼就能認出來。”
托馬爽朗地笑了笑:“我們終末番首領大人的名字叫,”
“——八重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