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十二月來得悄然,邵時淵的項目有了突破性進展,甘霖至今不懂他具體是幹嘛的,但他還挺喜歡邵時淵跟他聊。
“……相當于找準了催化劑,懂了沒?”
甘霖點了點頭,又追問道:“那你之前找許昀哥是要他幫你……檢索出一個催化劑嗎?”
邵時淵為他簡單的想法笑了一下,但不是嘲弄的意味,他說:“那是教育部下發的另一個項目,想要院裏在生化上做一個綜合性的反應……小游戲?可以這麽理解,把不同元素建模,放到游戲裏,模拟一些實驗條件——”
甘霖喔了一聲,“我玩兒過,就不用實驗室,也能自己做實驗那樣。”
“對。”邵時淵贊同道,“但這個更偏向于集大成的這樣一個意思。你玩的應該是一些基礎的實驗,我們打算建一個更大的,盡可能多地囊括各類實驗,更深的,在分子乃至量子層面都可以試着做做。讓實驗在電腦上‘活’起來。”
甘霖又哇了一聲,他現在差不多懂這些研究生博士生是在做什麽了,于是挺上道地問:“這事交給你們做嗎?你不應該做更多,呃,探索性的項目嗎?我感覺這樣的适合本科生做,畢竟說白了就是歸納總結。”
邵時淵心情很好地朝他笑了一下,“你說得對,這個項目的确會有本科生參與——”
“給你們打雜。”甘霖了然。
“哈哈哈。”邵時淵忍不住看副駕的小孩,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讓他很奇異地覺得偎貼,“是這樣的,會在線上招募一下專業對口的本科生,嗯,打雜。但這對他們也絕對算得上經驗積累,畢竟能接觸到更多更深層次的實驗,可以拓展視野。”
“至于為什麽這個我們博士生也在做,其實是老板下派的,相當于他接了或者主動申請了這個項目。”邵時淵停了車,“做成之後嘛,有錢拿呀。”
甘霖點了點頭,又說,“你不要學周老師說話。”
“有嗎?”邵時淵想了想,周老師說話的時候好像的确喜歡加“呀”這一類的語氣詞,他沒忍住笑了一下,有些作怪地說,“哎呀,小霖來了,最近情緒還好嗎?”
“滾吧你。”甘霖沒忍住翻了個白眼,嘴巴抿着又好像在笑,他們下了車。
邵時淵又問他,“你以後打算做科研麽?”
甘霖搖了搖頭,腳底踩了個石子,不小心趔趄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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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時淵見狀把他扶穩,甘霖因為慣性還在往前栽,他又攬住甘霖的腰,薄款羽絨服陷出一個窩,讓邵時淵覺得自己摟着一個長着薄薄絨毛,還在學走路的小企鵝。
他說:“這麽大了,路還走不好。”
甘霖還沒跟他頂嘴,先是面無表情地回頭看了一眼剛剛那個小石子,把邵時淵徹底逗笑了。
“你笑什麽啊?”他真搞不懂這人了,最近總是莫名其妙地發笑,知道的是甘霖在追邵時淵,不知道的以為是他天天趕着來演相聲兒。
“你幹嘛還看一眼啊?”邵時淵也不是哈哈大笑,而是眼睛彎起來頭稍微上仰,胸膛發着顫,他說:“你怎麽還看一眼……打算踢回去嗎?”
還面無表情的,像個冷面殺手,邵時淵笑得更開心了。
甘霖被他笑得有些害臊,誰被絆住了都會下意識看一眼吧?他有些生氣地說:“不準笑了,別笑了!”
“憑什麽?”項目進展和此時甘霖愠怒的臉,都讓他忍不住覺得萬分開心。從前慣于稍加內斂的情緒在這小孩面前倒有了放大的趨勢,邵時淵發現自己真的很喜歡逗甘霖生氣。
果然,甘霖連嘴都不回了,直接上手捂住邵時淵的嘴巴,讓邵時淵眼睛更彎了,仗着個子高往上仰,還掐着小孩的腰不準他踮腳,兩個人十分有傷風化地在科學院玩小學生游戲,直到傳來一聲“學長?”才停。
邵時淵站直跟學妹打了個招呼,甘霖在旁邊低着頭。
兩個人繼續走,等到了辦公樓下互相道了再見,還不忘彼此損一嘴。
去咨詢室的途中,甘霖後知後覺地握了握剛剛捂邵時淵嘴巴的手,他有些突兀地站在走廊裏,回頭望了一下,已經看不到邵時淵的背影了,而又轉了過來,低頭打量起自己的手掌。
薄軟起伏的肉淌在手骨上,他用視線寸寸撫過上面的紋路,像風撥動水面一樣,描出邵時淵嘴唇的形狀。
他又覺得不夠,用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按了按手心,似乎怕太重要把那個吻揉皺,怕太輕又複刻不了剛剛的觸感,他就這樣謹慎又動心地,在自己的手掌畫圈,畫圈,就能假裝邵時淵又吻了自己許多遍。
甘霖抿着嘴巴,眼睛低垂着,姿勢很像捧着什麽東西細細察看,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邵時淵無意的吻,是一團蓬松的空氣,是十二月裏一顆日益暖軟的小太陽,是他始料未及的,以為自己不會擁有的克制的動心。
他覺得自己不用去咨詢室了,也真夠自大,甘霖只是覺得,這樣的自己,在愛着邵時淵的自己,都能如此懂得收斂情緒,細細品味胸腔的躁動,沒有以往癫狂的想法,還有比愛邵時淵更能牽動他的事件嗎?沒有了吧。
他覺得這一切都十分純潔、澄澈,他被邵時淵淨化了,他覺得自己好了起來。
去實驗室路上的邵時淵對此有着如出一轍的想法,他又遇到了剛剛朝他打招呼的學妹,讓他忍不住反思自己是不是被那個小孩帶得越來越幼稚了。
但這其實是很好的,邵時淵覺得內心很輕松,心情羽毛一樣輕快,這并非假裝,他在甘霖面前——這個跟糟糕的前男友關系密切的人面前,都能盡興地笑起來,的确是過去了。
他還年輕,實在不值得為一個背叛自己的人過多耗費情感,從前付諸的時間就當投資錯誤,沒什麽大不了的。邵時淵甚至會有些奇怪地産生這樣的想法:如果不是餘楓,自己也認識不了甘霖這個小屁孩。
他挺喜歡甘霖的,原因很多,比如他是極少數願意聽他聊實驗和項目的人,而且邵時淵還發現甘霖不是囫囵地聽過去,他會跟着自己的思路走,甚至記下一些小細節,在下次對話裏體現出來,讓邵時淵有一點微妙的成就感。餘楓不愛聽這些。
邵時淵意識到自己在拿甘霖和前任進行對比時沒忍住自嘲般笑了一下,轉身繼續看數據了。
似乎一切都在往更好的方向發展,他的感情,以及越來越開朗的甘霖,這讓他覺得很安定。
可惜這天傍晚,懷着好心情,在門外等小孩咨詢結束一起去吃飯的邵時淵,沒有等到一個他以為會帶着笑臉出來的的甘霖。
周老師甚至表示這次咨詢的內容不便與他商讨,她對邵時淵說:“情況有一點複雜,你跟小霖多溝通,但不要逼他。”
邵時淵點了點頭,出來時甘霖像罰站一樣站在門口,有些緊張地打量他,似乎在害怕要回答什麽令人痛苦的問題。他莫名覺得難受,下意識揉了一下甘霖的後腦勺,問道:“晚飯想吃什麽?”
甘霖愣了一下,張了張嘴巴,沒有發出聲音,邵時淵又耐心問了一遍,“問你呢,晚飯吃什麽,帶你去吃。”
周老師在旁邊有些猶豫,甘霖吸了口氣,對他說:“我想吃豬扒飯。”
邵時淵說好,像領放學的小孩一樣牽住甘霖的手,朝周老師道了再見。
甘霖一路上都有些走神,邵時淵也沒問,猜測大概今天才真的談到甘霖某個不能為人所道的秘密,不料對方主動開了口:“時淵哥。”
“嗯?”邵時淵應,又說,“系好安全帶。”
甘霖才想起系好,又不吭聲了。
邵時淵又主動問道:“怎麽了?”
車裏有些沉默,甘霖過了會兒才回答他:“你說會有人喜歡我、我這樣的人嗎?”
邵時淵愣了一瞬,接道:“你哪樣的?”
“就是我這樣的。”
“你不說清楚,我怎麽知道你是哪樣的。”
甘霖突然很煩他明明知道自己指什麽偏不說出來,欲蓋彌彰,這麽見不得人嗎?他有些大聲地說:“我這樣不男不女的!下面不對勁的!”
車子拐了個彎,邵時淵從後視鏡裏看了一眼甘霖,他把腦袋歪在窗戶邊,像縮在座位上似的,神色有些低落,又很懊惱,似乎知道自己這樣發脾氣不對,但又不想道歉。邵時淵發覺自己越來越了解這個陰晴不定的小孩了。
他說:“大部分人都不清楚你的體質,你在學校也有朋友的吧?我們認識一個人,又不是脫了褲子認識。”
“可是伴侶的話,以後總要脫褲子。”甘霖有些執拗地說。
邵時淵又問他:“那你高中那個女朋友呢?”
“我們又沒發生關系……”
“我是問你,”他說,“那時候你怎麽不會考慮這些,敢和她戀愛?”
甘霖眨了眨眼睛,看着他,回想着當時的心境,“那時候好像不覺得這是什麽很……可恥的事,她那麽喜歡我,一定會理解的吧。我覺得她會。”
“你很喜歡她?”邵時淵笑了一下。
甘霖很客觀地評價道:“當時的我們,感情是不錯的。”
談論十六七歲的戀愛多有些羞恥,但甘霖好像不會,他很坦蕩,也很勇敢,邵時淵也覺得彼時的甘霖會十分得少女傾心,他忍不住問,“那你們怎麽分開了?”
甘霖只說:“就是分開了。”
邵時淵自顧想了下去,“當時我和你哥回國,你還在早戀吧?沒發生什麽啊……倒是過不久你就開始纏着你哥攪和我們了。”
他看了甘霖一眼,甘霖也望着他,這是個有些敏感的話題,邵時淵至今弄不明白甘霖對餘楓是怎樣的感情。
甘霖把視線移開了。
他在心虛,邵時淵想。
上周咨詢講了許多親緣上的事,這周是不是在深挖餘楓這點?甘霖是不是和現在一樣,選擇回避,不願意承認?
邵時淵覺得心裏悶悶的,已和自己隐秘的療愈無關,他發現自己已經對了解餘楓,了解餘楓曾和甘霖有過什麽毫無興趣,也不指望依此來對前任失望透頂——他不關心餘楓是怎樣一個人了,他只希望甘霖這個小朋友能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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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上一本比有在試着變得簡潔(沒有說上一本不好的意思(也不是暗指很好的意思
哈哈哈,試一試寫這樣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