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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硝煙的味道彌漫整棟建築,砂石從頂部如雨落下。
被困在末日的孤島,縱然有幾分悲情的浪漫,但求生的念頭,終歸印在人的本能裏。
蘇哈推了英卓一把:“去看看有沒有消防水帶!”
一語驚醒夢中人,現在他們的位置,與最上層相望也就三四米,若有一根長繩,說不定可以爬上去。
英卓沿着牆,走了三分之一個圓周,期間沙土瓦礫一直落在頭上,把人快砸成了兵馬俑。終于找到了嵌在牆裏的消防水帶,手忙腳亂地扯出來,約有十幾二十米長。
這讓他精神為之一振,用力抓住一端,想向西部牛仔那樣,把水帶扔上去,挂住一樓的圍欄。
為了讓距離盡量短,他每次助跑幾步,站在一處尚未塌方而凸出來的水泥塊上,扔出水帶一頭的金屬端。
然而,現實給了他巨大的打擊。笨重的水帶無法結成輕巧的繩圈,圍欄那邊也沒人給他打結,即使幾次他勉強把水帶的一端扔上去,結果也是根本固定不住,只要他這邊稍微一用力,就會拉下來,別提承受兩個成年人的重量了。
更何況,大多數的時候,水帶或因用力不夠、角度不對,或在空中被砂礫擊中,連圍欄的的邊都蹭不上。
扔了十幾次,英卓已經滿頭大汗,氣喘如牛,胳膊酸痛,不知是心急還是力竭,丢出的水帶,離目标地越來越遠。
“我試一下。”
清朗聲音在耳邊響起,英卓擡頭,是蘇哈拖着傷腿過來了,地面的塵土滴上血跡,像留下一溜鮮豔的梅花。
她用碎布把傷口重新纏了一下,眉頭微蹙,一手牽了水帶,後撤幾步,然後突然跑起來,跑到水泥塊的最前端時,驟然出手。
金屬端頭帶着帆布的水帶,像一條白龍一樣,敏捷地躲開了所有飛墜的瓦礫,飛上一樓的圍欄,并在慣性與重力的共同作用下,端頭下墜,從欄杆的空隙中甩了出來。
與此同時,腳下的結構也因多次踩踏,出現裂紋,梢頭處撲簌簌掉落好幾塊不規則的水泥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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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 英卓大喊一聲,扯住了險些剎不住車的蘇哈。
蘇哈被他扯得一跌,兩人都伏在地上,又同時擡頭,看向挂在高處圍欄上的水帶。
蘇哈眯起眼睛,“啧”了一聲。
英卓心頭也微微一涼。
她比他之前的任何嘗試都更成功,金屬端從圍欄的鐵藝中掏了出來。然而,即使這樣,也只能算成功了一半。那沉重的端頭沒能再甩上去,打成一個能夠拉緊的結,而是松松垮垮地垂了下來,像跨過橫梁的上吊的白绫。
所以蘇哈那聲“啧”,包含了多少功敗垂成的不甘。如果她沒受傷,或者,就可以了。
而他們沒有更多試錯的機會了,上方仍然砂石如雨,腳下凸出那一處随着坍塌,已經不敢多施力站人。這座地下城随時會完全崩壞。
“還有一個辦法……”蘇哈的聲音帶着低沉的嘶啞,“當滑輪用……”
這主意英卓其實也想到了。現在他們正處在中間的樓層,如果兩個人各自抓住一端,繩子一端會墜下,落入建築的底部,而另一端,自然就會向上,到達能與外界連通的地面。
關鍵是,誰上,誰下?
兩人對視了一會,誰都沒說話,許久,是英卓率先移開了目光。
他心髒劇烈跳動一陣,但很快,又漸漸平緩。
男生體重還是比較重——這應該算個默契吧。
他打算接受這個默契。不然,難道開口,讓女生加上配重,把他升上去嗎?
既然接受了,就體面一點……
為了減輕對方的負罪感,他笑着道:“你上去了,會喊人來救我的吧?”
蘇哈看着他眼睛三秒,然後又低下去,發出一個含糊的“嗯”。
他們當然都明白,一旦墜下去。煙霧、毒氣、零星的爆炸,塌方中的建築……還有多少機會獲救呢。
但誰也沒說破。
蘇哈伸手,用一根稍長的木棍,把水帶懸在空中那一端勾過來,在英卓腰上纏了一圈。然後,又用衣服的碎布條專門加固。
她做這些時,英卓看得見她頭頂混合着土和血,仍透出黑亮的頭發。
不用系那麽緊,我不會跑的,他在心裏說。
這時,蘇哈突然擡頭,說了句沒頭沒腦的話。
“在極度危險的時候,會産生愛上他人的錯覺,這叫吊橋效應,對嗎?”
英卓張了張口。這是他的專業領域,來源于上世紀美國的一項試驗,說的是當一個人提心吊膽地過吊橋的時候,會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這時,一個異性經過身邊,就很容易被當成真命天子(女)。
所以,他和蘇哈,是這樣的嗎?
正不知該怎麽回答的時候,蘇哈笑了一下,自顧自說道:“那就好。”
好什麽?英卓想問,卻被推開了。
蘇哈跟他走到斷壁頹垣的最前,吸了口氣,問:“準備好了?”
英卓咬着牙,感到後腦勺的青筋都在突突地跳。逼迫自己,幾乎是吼出來:“好了!”
“跳!”
英卓咬牙閉眼,腳下用力,一種懸空的失重感迅速充滿全身。
他睜開眼睛,看着一層層的旋梯快速在眼前掠過,但仰起臉,與之相對的是等速上升的蘇哈。
他眯起眼,嘆口氣,臉上有種遺憾又幸福的神情。
若是他的下落,能換來她的逃生,求仁得仁,有何怨哉。
然而,就在這時,情況突然有變!
只見已經升至第二層,眼看就要觸及地面的蘇哈在空中一陣騰挪,橫身伸腳,那一雙大長腿,硬是蹭到了旋梯旁斜立的一尊雕像。
那雕塑是潔白的大理石刻出的西式美人,衣褶低垂,惟妙惟肖,雙臂在先前的爆炸中被炸斷了,面容帶着古典希臘式的平靜與哀愁。此時斜倚着扶手,維持脆弱的平衡。
蘇哈的腳一勾,搭住了“她”修長的脖頸。身體順過去,摟住了“她”的腰肢。
英卓終于明白她想做什麽,一聲長嘯從他喉嚨裏發出來:“不—— ——!”
但,太晚了。
蘇哈手腳并用,像擁抱情人般緊緊抱住了那雕塑,雕塑維系不住那點平衡,整個向前傾倒。
她們一個人,一座石像,重量遠遠超過英卓,瞬間打破了輕重的态勢,就這樣相擁着向下沉沒。
英卓被動地被拉升起來,中途他甚至去撕扯胸前的繩扣,但無濟于事,系得太緊了。
一升一降之間,他與蘇哈在空中短暫地碰面。
蘇哈抱着雕像,看着他。
她明明該是滿頭塵土,可英卓在餘生中無論怎麽回憶,都記得此刻的她,眼睛明亮,嘴唇鮮紅。神情毫不猙獰,而是像懷中的雕塑一樣,有一種古典的平靜。
他上她下,擦肩而過的時候,她甚至還笑了一下。
像沙漠裏開放的,一朵凄迷的花。微微勾起的唇角,燦爛過滿天的雲霞。
她就這樣,仿佛一只折翼的鷹隼,墜入無底的煙霧,英卓用眼神目送着她,張大了口,可心髒像被什麽捏住了,竟發不出聲音。
……
咚地一聲,水帶已經舒展到了盡頭,他被慣性甩上地面,堅實的,一樓的地面。
他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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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應該還有個小尾聲吧
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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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哎呀,那麽大年紀怎麽還不結婚,不會是個gay吧?”
“別瞎說,年輕時他可是女朋友沒斷過的。”
“那就是個海王,不想收心喽?”
“可不是嘛,有錢的男人誰不挑三揀四。哎呀,這個社會完蛋,完蛋啦……”
孔英卓走過江大的餐廳,微風的末尾還是送來一些他人的議論。
他鄙夷地看了一眼,說話的人眼角長出皺紋,發際線也高了好幾公分,然而說出的,還是一模一樣毫無營養的話。
但他沒像多年前一樣當面去怼人。他的時間太寶貴了,浪費不起在蟲豸身上。
時間已經過去了七年,他的相貌卻沒有太大變化,若說有改變的,可能是穿着風格上更親民,不再穿那些一眼可見名貴的大衣。
不過好笑的是,他穿着某寶買來的便宜風衣出門,倒經常被人當成上萬的。
路上有兩個女生經過,點頭向他喊“教授”,他也微微颔首,招呼回去。
一個女生期期艾艾道:“教授……想去您公司,實習……”
英卓笑了一下:“為什麽想去呢?”
“因為覺得您很了不起,很有理想……您公司做的事,真的能改變當地人的生活……”
英卓打斷她:“要去邊區的,吃得了苦嗎?”
女生漲紅了臉,表決心似的道:“我可,可以的!”
另一個女生則問:“教授,我輔修想選題去您的組,做心理方面的研究。”
“哦,是什麽方向呢?”
“吊橋效應。”女生抱着書,答道。
聽見這個詞語,英卓眯起眼,鳳眼顯得分外狹長。
“你認為,吊橋效應下,産生的不是真正的愛嗎?”他問。
“是的,那只是對生理反應,比如心跳加快,的一種錯覺。”
“哦,你一定認真讀過教材的。”英卓淡淡道。
女生受到了鼓勵,連忙補充:“還有不少文獻!主流研究都是這麽說的!”
英卓不置可否,又問:“那你認為,一對情侶,在關鍵時刻,一個人把生還的機會讓給了另一個人,算是愛嗎?”
“那當然了,”女生眼睛裏放出粉紅色的光芒,“教授你在說誰,好感動啊!”
英卓笑了笑,沒回應。
“改天再細說吧,”他揚起手腕的表,“我要赴一個約,快遲到了。”
兩個女生忙道歉不疊,讓到一邊。
英卓開上車子,駛出郊外。
一路上風很溫柔,野花搖曳。
他來到一座墓碑前。
潔白的,大理石的墓碑,沒有名字。
他從車中拿出鮮花,火紅的玫瑰花,純白的洋甘菊,捧到冢前。
野風獵獵,吹動他短短的黑發,過去七年,他每年都來。
他走到墓碑之前,慢慢單膝跪下
就在這時,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頭。
英卓沒回頭之前,第一時間用餘光掃過了那只手。
修長的,女性的手,缺少無名指,有着燒傷的痕跡……
他手中的鮮花,掉在了地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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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其實對這篇沒有那麽滿意,但是既然有人看,就還是寫完了。
方便的話留點評論吧,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