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人和車一起落入海中,水泡骨碌碌翻騰上去。
萬幸的是,經過長時間的行駛,這已經是很靠近陸地的淺海,英卓從空中落在水裏,濺起極大的水花,并在海床上激起一團泥沙。
英卓劃着水站起來,雖然受了不小驚吓,但看看手腳,居然奇跡般沒受什麽傷。
他擡頭看盤山公路,隔着這麽遠,以仰視的角度已經看不見路面了。确定的是,剛才追逐他們的軍綠色吉普,除非也這麽飛下來,不然想要開下山,再找到他們,至少要好幾個小時。
他衣服裏都灌了水,像只鼓鼓的氣球。往前游了十來米,發現了同樣掉在海裏的黑色車子。他看一眼車內,綁架他的女人因為後腦的撞擊而暈倒,癱在座位上,後背也不知什麽時候被割傷了,蔓延出一小片紅色的血霧。
他一陣狂喜,這簡直是千載難逢的機會,環顧四周,碧波粼粼的平靜海面,美不勝收,在目力所及之處,有一彎銀色的沙灘。
他掄開臂膀,向沙灘方向游去。
可行進沒有兩米,他又遲疑住了。
反複踯躅了幾秒,他長嘆一聲,突然又翻轉下去,向水下的車子游去。
清澈的海水,豔麗的珊瑚礁,他在海床上找到車子,把裏面的女人拖出來,再次浮向海面。
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她扯上岸,她還是昏迷着,濕透的碎花長裙裹在身體上,長長的黑發海藻一樣淩亂在銀白的沙灘。
自己在幹什麽?
為什麽要救她?
這TM的,不是心理學上那個什麽“斯德哥爾摩綜合症”吧?
孔英卓不停地質問自己。
可他質問的工夫,手上卻一點沒停下,搖晃她,掐人中,對方都沒有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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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已,英卓緩緩靠近她的嘴唇。
慢鏡頭一樣的動作,在這美麗的天海之間,有一種浪漫的感覺。
然而,就在他離她還有一寸時,女人的眼睛突然睜開了。
吓得英卓嗚啊一聲,向後跌坐……
女人翻身起來,咳嗽了一陣,吐出許多海水來,之後似乎恢複了氣勢。
她整理一下裙子,突然把手放在左胸底下,然後手上多出一把梳子,讓英卓看的有點懵逼,難道她胸部底下有個拉鎖,從裏面往外拿東西麽。
“為什麽要救我?”女人梳着黑發,問。
“我也不想啊……”英卓愁眉苦臉地回答。
女人倒被他這回答逗笑了。
“我好歹也算救你一命,可不可以放了我啊?”英卓哀告道。
“對不起,還是不行,”女人看他一眼,“定金我都收了,而且這一行壞了信譽以後沒人找我了。”
“你是受人之托?”
“沒錯,我是個賞金獵人,辦別人交給我的事情罷了,”女人終于回答了之前英卓一直問的問題。
“那些襲擊的又是什麽人?”
“大概是另一批賞金獵人……誰讓你是個搶手貨。”
“啊?”英卓一陣懵逼。
“別太擔心了,我跟你透露一點——雖然這不太職業,”女人終于梳通了她的長發,把梳子抛給英卓,道,“找你的人只是想要你的研究成果,不會要你命的。”
研究成果?英卓心裏劃過一絲嘀咕。
“也就是說,接下來你還是要帶我去給他們?”他問。
“沒錯。”
“怎,怎麽去?”
“什麽怎麽去?這裏是沙灘又不是荒島,”女人指指遠處隐約可見的建築。
“我的意思是,你有錢嗎?”
女人看他一眼,再度拉開裙子胸部下方的拉鎖,掏出一沓美金。
“手機?”
女人掏出了一只手機。
“護照?”
女人掏出兩本護照,扔在沙灘上。
英卓說不出話,一臉驚呆地坐在那裏,看女人最後又從胸部掏出一只迷你手槍。
“四次元的啊……”英卓張大嘴巴,從喉嚨裏發出聲音。
英卓十分後悔,是不是剛才自己跑了就好了。可是這會工夫,女人又已經精神抖擻,驅趕着他上路,身不由己。
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了許久,終于到了一個小村,往來的男女頭上戴着笠帽,有孩子在田間玩耍。
女人攔住一個村婦,用當地語言說了一會,抽了一張美金給她。英卓雖然聽不懂,也大概明白是借住一晚之類的。
村婦很熱情地把他們迎入自家,不一會,有個黑不溜秋的半大孩子端來粗面饅頭和幹淨的衣服。
英卓看小孩長得可愛,伸出手想逗逗他,小孩卻怕羞,一溜煙跑了。
英卓再看那衣服,雖然上面有補丁,但看到她家人的衣衫後,知道這已經是他們最好的了。
兩人狼吞虎咽地吃了些東西,各自換好衣服,看起來像當地人一般,突然聽到外面吵吵嚷嚷,有哭叫的聲音。
英卓忙奔出門看,只見一堆人,男女老少,似乎圍着什麽,剛才帶他們來的村婦,尤為哭得呼天搶地。
給他們送水的孩子,坐在臺階上抹眼淚,手邊是一筐紅薯,卻像深恨那紅薯一樣,拿起來,咬牙切齒的,一個一個狠狠往外丢。
“這是怎麽了?”英卓聽不懂他們的話,回頭問女人。
“這裏戰時是地雷區,現在還有很多未爆的地雷,剛剛他爸爸帶他去挖紅薯,把腿炸斷了,”女人回答。
“你怎麽能這麽冷靜地說出這些!”英卓被她平淡的語氣觸怒了。他剛才看見了這村婦的家人,上有老下有下,她老公腿斷了,等于這家人的頂梁柱沒有了。
然而,女人只是淡然掃了他一眼:“你不在的時候,這裏也天天都在發生這些事情,我看了二十年,每次都要故作驚訝嗎?”
英卓一梗,他算個能言善道的人,可此時喉嚨裏好像塞住了什麽,再說不出話。
兩人住了一夜,相安無事,一夜無話。
只是英卓盯着茅草的天花板,若有所思,很久才入睡。
第二天早起,村婦給他們端來了稀飯。
英卓認真去看她的臉,已經沒有昨天那種悲傷,黝黑粗粝的皺紋裏,反而是一種麻木的平靜。
他吃了一口稀飯,突然發現裏面甜甜的。
看進去,是紅薯,在稀疏的米粒間,黃色的大塊。
他想起,昨天那孩子,不是坐在門檻上,把那些罪魁禍首的紅薯一個一個往外丢嗎?
他看向黑瘦的孩子,孩子把頭低下去,幾乎埋在肮髒的領口裏,咬緊嘴唇。
身邊的女人似乎知道他想什麽,低聲用漢語道:“又撿回來了呗。”
英卓:“……”
他再次感到喉嚨發苦,偷偷脫下還在滴滴答答走動的手表,塞在桌子下邊。
吃完早飯,一旁的女人甩下兩個字: “走吧。”
“去哪?”英卓一驚。
“補貨。”
英卓還沒明白,女人不由分說,拉起他,再次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