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莫越
投案自首?
“是啊,兇手已經投案自首,衙門已經張榜公示了!”
“兇手是誰?”
“叫什麽青見?對,鄭青見!”
“聽說是鄭五岳的親侄子,鄭五岳就是第一個死者。”
“親侄子?啊,我想起來,鄭彙龍,就是十幾年前去世的那個,特別有錢,當初差不多快是咱暮雲城的首富了,他娘子在他葬禮上觸棺身亡了,唯一的兒子也在辦葬禮的混亂裏走丢了。就是叫鄭青見!”
“對對對!就是他,他連親大伯都殺,難不成當年的事情有隐情?”
“那可不,你看,鄭彙龍那大宅院裏現在住得是誰?可不是鄭彙龍的後代,是鄭五岳!”
“哎,當初那誰不是說過鄭彙龍的娘子的死有蹊跷嗎?鄭青見的走失也不正常啊!”
“事情過去了十幾年,誰說得清?不過,鄭青見一回來就殺了五個人,難不成那五個人都和此有關?”
酒樓裏的讨論,熱火朝天。
而江沅聽到這些,第一反應是青年劍客。他衣擺上的血跡,一早上的離去。可是,守孝六人,青見若是報仇,為什麽只殺了五人,便去投案自首,放過了第六人?
因為此案造成的影響太過惡劣,讓暮雲城的百姓很是恐慌了一段時間。衙門一刻也不能等,當天上午就當着百姓的面,當堂審訊兇手鄭青見。
江沅和淩子奇都去了,她看到了青年劍客。
他神色平淡,雙手戴着沉重的枷鎖,對所有罪狀供認不諱。
鄭彙龍死得時候,鄭青見剛六歲。他懵懂無知,根本不知道自己父親的死意味着什麽,他以為他只是睡一覺,睡醒來,還是能陪他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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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鄭青見晚上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醒了,他想找自己的爹,便一個人從自己的房間跑了出來。他記得路,也記得他的爹現在睡在棺材裏。
院子裏沒有人,靈堂裏燈火通明,小鄭青見離得遠遠的,就聽到靈堂那裏傳出女人的慘叫聲,他聽出是自己母親的聲音。黑黢黢的夜裏,他小跑着到了靈堂,卻看見了此生他最難忘的一幕。
驚堂木一拍,主審官問他,“為何投案自首?”
青年劍客道:“我活着便是為了報仇,如今仇人已死,我自然是要投案的。大人,我不後悔自己殺人。他們,該死!”
“為何不報官?讓律法為你為你母親取回公道?”
青年劍客眼神譏諷:“那六人将我母親燒成了灰燼,連一絲證據都沒有留下,大人,我就算報了官,律法也斷不能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判處他們吧?”
主審官默了一瞬,又問道:“你說是六人,為何城牆上只有五人?”
“有一人前段時間出了意外死了,否則我也不會只殺了五人便來此投案自首!”
兇手被捉拿歸案,也依法判處了死刑。但旁聽了全程的百姓,卻沒有一人指責兇手殘忍,義憤填膺。即使五個死者的家屬,在青年劍客訴說當年那一場罪惡的時刻,也在震驚過後,回想起那一年家中陡然得來的橫財後,垂首無言。
但是,當年六人的殺人動機是什麽?為財?為美色?時間太久,六人已逝,無人可知。
六界神探讨論群裏,參賽者們卻迷失了方向。
妖界守須:“雖然兇手被抓住了,前因後果也都審理出來了。邏輯清晰,合情合理,沒毛病。但是,我有點不敢提交答案。”
鬼界辰天:“是的呢,經過了梓然一案,我總覺得沒有高科技和攝像頭的世界,其實很容易誤判的。”
魔界離浼:“這一次應該不會了吧?上一次趙晢沒認殺陳梓然,但是被小厮指認,加上香囊,證明是他殺沒錯。可這一次,鄭青見親口承認了啊。而且,殺的五個人正好是當晚守孝,奸殺他母親的人。”
魔界赤離:“可以告訴我這個蹲在牢裏的可憐人到底是什麽結果嗎?我敢提交答案啊!”
鬼界認可:“我不管,我準備提交答案了,我要成為第一個提交答案的人……不,鬼!”
妖界守須:“等等我,一起!”
鬼界辰天:“一起!”
魔界赤離:“帶帶我這個可憐人不?我在牢裏恭祝你們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啊!啊?”
魔界赤離:“喂,說好的六界兄弟感情鐵如花呢?你們這群騙子!”
淩子奇看着赤離在讨論群裏無人搭理顧自落寞的模樣,捂住肚子笑了一會,“我去私聊他,給他送溫暖去!”
“那把劍,留給她吧,我師父留給我的,自我開始習武,便一直帶着它。”
早上青年劍客就很反常,和他平日的形象很不一樣。江沅直覺有些地方不對勁,卻又不知道哪裏不對勁。
鄭青見從暮雲城離開的時候只六歲,十幾年過去,成.人相貌和小時自然不同。青年劍客說他是鄭青見,其實沒有人能證明。可若他不是鄭青見,他為什麽能将十幾年前的往事知道的那麽清楚,并願意投案頂罪?
一個身負血海深仇的男人,會執着熱烈地愛慕着一個女人?
江沅将自己代入想象了一下,答案是不可能。
明知自己前方是深淵,怎會容忍自己将黑暗帶給自己最喜歡的女人?所以,哪怕喜歡,也是克制,也是深藏。
淩子奇給赤離送完溫暖後,問江沅:“提交答案嗎?”
“先等等,”她道:“你也先等等,我回客棧一趟,一會聯系你。”
漸輕客棧。漸輕。
客棧裏很安靜,平常來來往往的客人一個也無。江沅想起,昨晚她回來的時候,客棧裏似乎也是沒有客人的。
老板娘将挽着的發髻散了下來,素顏,整個人依舊冷豔。但沒了成熟厚重的妝容,她看着年紀很輕。垂目向下的時候,很像個不谙世事的天真小丫頭。但她擡起眼,那雙眼中含着萬千沉澱的情緒和堅毅,英氣自生。
“我知道你會回來的,我等你很久了。”
老板娘的聲音冷淡,有一股獨特的質感,“是不是鄭青見的案子已經審理完了?”
“你在等我?”江沅不答反問。
“是啊。”老板娘斟了一杯茶,推向她對面的位置,伸手示意江沅,“我有些話,藏在心底許多年了,沒法對小二說,不能對莫越說,我想和你說一說。”
“你不是暮雲城的人,但我感覺得到,你對這起兇殺案很感興趣。如果你願意聽,我便告訴你一些別人不知道的有關于這起兇殺案的事情,可好?”
江沅走過去,坐在她的對面,“莫越是誰?”
她注意到,整日以漸輕客棧為家的店小二不在。
老板娘笑了笑,極淡,但那笑意在眼眸中如水紋般一層層漾開,“莫越,是一個傻子。他啊,為了我,去投案自首頂罪去了呢。”
莫越,是青年劍客的名字?
老板娘,是鄭青見。
江沅怎麽也沒猜到是這樣的答案,她問:“鄭青見怎麽會是一名女子?”
老板娘,也就是鄭青見,手指繞着茶盞,一圈,一圈,“我爹虧了身子,和我娘有了我之後,大夫便斷定他再不能有孩子了。生下我後,我爹怕他早走,到時候他拼了命掙下的家産便留不下來。我和我娘無所依,只怕要凄苦度日。所以,他和我娘商定,不管我是不是男孩,都要将我作男孩養。起碼,這樣我能有資格繼承他的家産。”
“誰都沒想到,鄭五岳,我的親大伯,為了那些家産,竟然能做出那麽禽獸不如的事。”
“我必須為我娘報仇。”
“這個信念支撐着我長大,回了暮雲城後,我隐姓埋名,開了這家客棧。漸輕,青見,其實,我回來就是為了報仇的。可是,我遇到了莫越。”
“他喜歡我,那麽傻,以為一直待在我這客棧,便能等到我喜歡他。”
“我一直在籌謀着報仇,前段時間,其中一個仇人居然出意外死了。他讓我意識到不能再等待時機了,不然若是等到他們一個一個死了,我還報什麽仇?”
“按照計劃,我順利殺了三個仇人。沒有人發現兇手就是我,是我鄭青見。但是,莫越發現了。他問我為什麽,我告訴他了。我想讓他死心。誰料想,我殺第四個仇人的時候,他一直跟着我,親眼看着我動手。我沒搭理他,也控制着自己,沒讓他發現我心慌了,手也抖了。”
“但我萬萬沒想到,他居然提前把我的第五個仇人給殺了,還去衙門給我頂罪!太傻了……”
鄭青見輕笑一聲,喝了口茶。
江沅見她端着茶盞的手微抖,突然确定了,“你喜歡他吧?你喜歡莫越。”
鄭青見不答。
江沅又問:“可是,你們為什麽不離開暮雲城?沒有人知道是你們殺了人。”
鄭青見苦笑,“莫越是個善良的人,他的心中有正義,他不反對我報仇,但是,殺人犯法,既然手上有人命,便應該用人命去抵。他舍不得用我的人命去抵,便想用他自己的人命去抵。他真傻啊,我的命根本不值得他這樣,我報完仇後,根本沒想過活。何況,我也舍不……”
她住了嘴,将桌子上莫越留下的劍拿在手中,摸了又摸,遞給江沅,“我想請你幫我個忙。”
江沅沒接,“什麽?“
鄭青見放下劍,起身,沖着江沅俯身拜下去,“小二已經被我騙回了老家,那孩子也是個傻的,我不能拖累他。我請你幫我把劍還給莫越,告訴他,我不喜歡他,不需要他的劍。”
江沅坐着不動,“那你呢?”
莫越現在是兇手,在牢裏。聽她的意思,似乎是要……
鄭青見彎唇一笑,“我殺的人,用人命去抵,也該抵我的命!”
那天,江沅坐在漸輕客棧裏,握着那把劍,腦子裏亂糟糟的。
外面有人在高叫,有人拖着一具從墳裏挖出來的屍體,登上了城牆。那是個極美極冷豔的女子,她将那屍體吊在了城牆上,如同曾經的五個死者。寒光的匕首,她握在手,脖頸輕劃,她若一只翩跹的蝶,從城牆上飄落而下。溫熱飛濺的鮮血,若最豔麗的紅花,大朵大朵綻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