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醋意 (1)
姜峤一驚, 駭然轉頭。
車外随行的人也聽到了這個動靜,彼此對視一眼,紛紛轉頭看了過來, 卻只瞧見從車簾底下摔出來的碎瓷片。
“郎主?”
牧合喚了一聲。
“無事。”
鐘離慕楚淡聲道,“不過是雲娘子失手打碎了茶具, 再換一套上來。”
現在是連這點小事都要栽贓到她身上了嗎?
姜峤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鐘離慕楚,眼裏不自覺帶了些惱火和憤恨。
可對上鐘離慕楚那雙幽深莫測的眸子, 她頓時又失了底氣, 只能不甘地垂下眼。
走在牧合身邊的彥翎不放心地,“娘子,沒事吧?”
壓下內心的惱恨,姜峤平靜地回答,“沒事。”
摔碎了一整套茶具, 又見姜峤臉上露出了熟悉的驚懼和隐忍, 鐘離慕楚的心裏這才終于好受了些。
他靠向車壁,眸光落在姜峤的衣擺, 只見那輕紗被碎瓷片劃了幾道口子,還沾了深色的茶水。突然想到什麽, 他揚起唇角道, “這下倒是有個好去處了。東都最大的成衣坊叫霓裳閣,便先去那兒為你買身衣裳換上吧。”
還不等姜峤拒絕, 鐘離慕楚便揚聲向外吩咐,“去霓裳閣。雲娘子的衣裳被瓷盞劃破了, 要去換身新衣。”
“……”
姜峤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卻也知道鐘離慕楚的決定不是自己能更改的, 幹脆閉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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彥翎伴在車身旁, 表情頓時有些微妙。想了想, 他一邊走,一邊招來一位自己人,在他耳畔低聲說了句什麽,便見那護衛轉身離開了隊伍。
馬車繼續往前,牧合很快為鐘離慕楚遞了一套新的茶具上來。
待茶具在桌上擺好,鐘離慕楚看了姜峤一眼,“許久沒喝過阿峤的茶了。”
姜峤皺了皺眉,沒有立刻動作。
鐘離慕楚又開口道,“過來。”
這一回帶着不容拒絕的命令口吻。
姜峤咬了咬唇,最終還是慢慢地挪了過去,卷起袖口為鐘離慕楚烹茶。
車內一片沉寂,只餘下汩汩的茶水聲。
姜峤本就不想跟鐘離慕楚多說什麽,一門心思烹着茶,而鐘離慕楚則靜靜地看着她,目光自上而下地打量着,似是要将她整個人看穿。
饒是姜峤再專心致志,也無法忽視那道視線,動作也變得十分不自在。
“我和鐘離潇自诩是這世間為數不多的聰明人,卻沒想到這麽多年,竟被你這愚弱之人耍得團團轉。”
鐘離潇便是鐘離皇後的名諱……
姜峤的動作頓了頓。
望着她那皎若秋月的面容,鐘離慕楚眸光微動,“阿峤藏得可真是深啊,若舅舅早些知道你不是個皇子,而是位公主……”
“是公主又如何?”
姜峤終于忍不住擡眸,看了一眼鐘離慕楚,“難道舅舅知道我是公主,見我第二面時,就不會喂我吃那有毒的油酥餅了嗎?”
鐘離慕楚啞然,很快又心情愉悅地笑起來,“不會。那時給你下毒,跟你是皇子還是公主可沒有關系。”
姜峤面無表情地收回視線,心中暗道。
——那還說個屁。
在鐘離慕楚眼裏,她與牲畜可能都沒什麽差別,遑論男女。至于下毒的緣由,她也是後來才知道,當初是一句“舅舅與母後生得一樣漂亮”犯了鐘離慕楚的忌諱。
“都多少年前的事了,阿峤還記仇呢?那日舅舅也沒真想毒死你。”
姜峤擡手斟茶。
鬼扯,若不是鐘離皇後及時趕到,她早就一命嗚呼了,還輪得到今日在這兒看他演戲?
“若早知道阿峤是位公主,舅舅對你說不定會心軟些。”
鐘離慕楚接過姜峤遞來的茶,笑着道。
姜峤扯了扯嘴角,“姜晚聲也是公主,怎麽不見舅舅對她心軟?”
鐘離慕楚眸色微頓,冷哼了一聲,“我說過了,她是自作孽不可活。”
姜峤也不打算再跟他掰扯,烹完茶便默默坐回了原來的位置。
馬車很快到了霓裳閣門口,那陣仗甚至驚動了樓上算賬的掌櫃。掌櫃匆匆趕到門口,瞧見那馬車四周華貴的錦緞,便知車內的主人來頭不小。
牧合上前低聲說了句什麽,那掌櫃立刻喜形于色,轉頭吩咐夥計,先是将店內的其他客人都請了出去,讓他們改日再來,又将店內最上等最貴重的衣裳全都擺了出來。一切布置妥當,掌櫃才領着所有夥計站在門口迎客。
姜峤跟着鐘離慕楚下了車,掌櫃一看見他們倆,就立刻迎了過來,“貴人這邊請。”
鐘離慕楚掃了一眼四周擺出來的衣裳,有些挑剔地,“這便是你們店中最好的了?”
掌櫃心裏咯噔了一下,但很快又反應過來,“郎君,我們這兒的料子雖不比建邺貴重,但勝在輕柔細薄,別具東都風味。而且在東都,郎君也尋不到比我們這兒更好的了。”
鐘離慕楚緩步走到那些裙裳前,一件一件地瞧着,而姜峤則是杵在原地,對那些漂亮衣裳無動于衷。
掌櫃還是頭一次見到這樣的客人,忍不住走過去,“娘子可要去挑一挑。”
“不必,”鐘離慕楚頭也不回,語氣卻帶着幾分寵溺和縱容,“我來就好。”
姜峤聽得渾身發冷,差點作嘔,掌櫃卻一下露出了豔羨不已的神色,連聲奉承起來。
“郎君這般體貼細致,娘子真是好福氣!老身在這店裏賣了這麽多年衣裳,見多了男男女女,如今這雙眼睛啊,已經練出來了,只消一眼便能瞧出緣分深淺,二位當真是天造地設的一雙璧人……”
“胡說八道!”
姜峤忍無可忍打斷了他。
鐘離慕楚卻饒有興致地轉頭,看向一臉懵的掌櫃,“你這眼睛倒是毒辣。”
話音剛落,店外突然傳來一道冷冽似冰的聲音,“是麽?”
姜峤一愣,轉頭看向門外。
霍奚舟身穿玄衣,手執長劍,臉色黑沉地大步走進來,身後還跟着亦步亦趨的彥翎。
霍奚舟刀子似的目光自掌櫃身上掃過,随後落在鐘離慕楚身上,冷冷道,“我卻覺得他是有眼無珠。”
霓裳閣內倏然一靜。
掌櫃臉上閃過一抹錯愕和茫然,視線在姜峤、霍奚舟和鐘離慕楚三人之間來回打轉,神色頓時變得詭異微妙起來。
姜峤怔怔地站在霍奚舟和鐘離慕楚之間,瞧着二人遙相對峙,突然覺得自己好似是背着夫郎與情人私會,卻被當場捉奸的惡女。
一時間,她百感交集,恨不能尋個地洞鑽進去,好能避開這火花四濺的場面。
見姜峤仍站在那兒,半晌沒有動作,霍奚舟神色更加冷沉,啓唇道,“還不過來?”
姜峤終于回過神,立刻提着裙擺跑了過去,一改方才在鐘離慕楚面前的疏離,乖乖喚了一聲,“郎君怎麽來了?”
霍奚舟盯了她一眼,卻并不回答,直接将手裏的劍丢給彥翎,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側,手掌攬在她的腰後,微微收緊,像是在向所有人宣誓主權。
掌櫃恍然大悟,生怕這樁到嘴邊的大生意黃了,連忙開口補救道,“原來娘子的姻緣在這兒呢。今日倒是老身魯莽了……??”
話音剛落,他只覺得身後又傳來一陣徹骨的寒意,回頭便對上鐘離慕楚笑裏藏刀的眼神,登時吓得渾身一震,不敢再說話,默默退到了一旁。
鐘離慕楚收回視線,眼裏的笑意已然消失了個幹淨,但面上仍是溫和無比,“霍郎君今日不是還有要事在身,怎麽竟到這兒來了?”
“霍某便是再忙,有些事也不好讓旁人代勞。”
霍奚舟意有所指。
鐘離慕楚泰然自若,“在下不過是擔心雲娘子的安危,這才親自護送她出來。誰知道路上不小心害得娘子濕了衣裳,才帶娘子來了這霓裳閣。霍兄不必多心。”
“有勞,只是如今我人既已來了,剩下的事自然由我來做就好。”
而你該回哪兒就回哪兒去。
霍奚舟還算給鐘離慕楚面子,沒有将後面半句說出口,但這話裏的意思卻是昭然若揭。
偏生鐘離慕楚像聽不懂似的,好整以暇地退到一旁,卻還是站定了一動不動,“那便請霍郎君為雲娘子挑身合适的衣裳吧。”
霍奚舟看向鐘離慕楚,莫名從那謙和的笑容裏讀出了一絲挑釁。他眸色微沉,松開了攬着姜峤的手,幾步走到那些裙裳前。
霍奚舟大致掃了一眼,瞧見幾個姜峤會喜歡的款式,可偏偏顏色都是素的。雖說姜峤平日也喜歡穿淺色衣裳,但從不喜白衣,更何況今日鐘離慕楚穿的也是白衣,霍奚舟當然不會任由他們穿得相配,給自己找不痛快。
他只停頓了一會兒,便直接繞開那幾件素色裙衫,擡手取下一件妃色娟紗長裙,轉向姜峤,“這件可好?”
姜峤其實不大喜歡明豔招搖的顏色,但此刻哪裏敢說不好。霍奚舟氣壓低成這樣,不管遞哪一件她都只能接着。
姜峤點了點頭,剛要應聲,卻被鐘離慕楚搶了先。
“這妃色濃烈俗豔,卻是不稱雲娘子。”
鐘離慕楚又走了回來,取下一件月白裙衫,“依我看,娘子秀而不媚,還是更适宜穿白色。”
霍奚舟冷着臉掃了一眼那裙衫,視線落在衣襟處,神色一怔,表情竟突然變得古怪了些,“她穿不上。”
姜峤愣了愣,也順着霍奚舟的視線看過去。瞧見那衣裳的領口,她的臉上突然起了抹燒熱。
的确,這衣裳的尺碼還真是她穿不上的,除非裏面再穿件裹胸。
鐘離慕楚經久不變的笑容難得僵了一下,“那就叫他們換大一些的尺碼來。”
說着他看了掌櫃一眼,掌櫃如今已經意識到這兩位都是貴人,他都開罪不起,立刻用眼神示意了夥計,叫他取來了一件一模一樣,卻稍微寬松些的月白裙衫。
霍奚舟拿着妃色衣裙,鐘離慕楚拿着月白裙裳。兩人不約而同轉向姜峤,一副任她挑選的架勢。
姜峤自然毫不猶豫地要選霍奚舟,可剛踏了一步,便被鐘離慕楚的眼神釘在原地。
與鐘離慕楚虛與委蛇了多年,姜峤對他的“病情”不說一清二楚,但也是十分了解,此刻這般神态分明就是——若膽敢違逆他的心意,便叫她立刻血濺當場。
姜峤的手顫了顫,腳下的步伐也不由放緩。短短一段路,竟是叫她走出了黃泉路奈何橋的悲壯感。最終她咬着牙,心一橫,徑直從鐘離慕楚和霍奚舟中間穿了過去。
“我喜歡這件。”
姜峤挑了一件天水碧的紗裙,迅速低眉斂目地退開,壓根不敢看兩人的臉色。
“在哪兒換衣裳?”
姜峤抱着衣衫,匆匆走到掌櫃面前。
掌櫃連忙殷勤地引着姜峤往樓梯口走。“在樓上,娘子小心臺階。”
不愧是東都最大的成衣坊,這霓裳閣在二樓專門設了一排供客人換衣裳的單間。
姜峤從門口經過,粗略地掃了一眼,便見那些單間雖面積不大,裏面的陳設卻是一應俱全——用雕花木架托着的鏡屏,盛着木梳和妝粉口脂的妝奁,桌上還擺着些點心果子和茶水,角落裏的熏爐正焚着檀香。
姜峤尋了最角落的一間,推門而入。她倒是沒有急着換衣裳,而是先在桌邊坐下,喝了口茶,緩了緩情緒。
看見鐘離慕楚與霍奚舟站在一起,她仍是緊張地手心冒汗。可顯然,鐘離慕楚既沒有立刻要置她于死地的意思,也沒有當着霍奚舟的面戳穿她身份的意思。那他現在究竟想要做什麽?
是又想将他當做砧板上垂死掙紮的魚,要再戲耍一番再手起刀落嗎?
倒也是他的性子。
不過,無論鐘離慕楚是別有所圖,還是只想慢慢折磨她,對于姜峤來說,其實都是好事。只要一日一日的拖下去,她總歸能找到機會。
從前在皇宮裏,她尚且能在鐘離慕楚手下尋得一絲生機,如今亦然。
給自己打完氣,姜峤表情總算沒那麽沉重了。她捧着衣裳緩緩起身,繞到鏡屏後,寬衣解帶。
剛将外裳從肩頭褪下了一半,鏡屏那一端的門竟是突然被人推開。
姜峤驚了一跳,慌忙轉身,一把攏起外裳,死死捂住,“誰?”
還未等她看清來人,手腕便是一緊,整個人被一下從鏡屏後拉了出來,抵在了門板上。
姜峤只覺得一陣暈眩,下意識就要張唇,可下一刻,眼前忽然一暗,唇瓣就被死死封住。驚呼聲被盡數堵了回去,只剩下含糊不清的一聲唔。
熟悉的清冽香氣撲面而來,在鼻尖萦繞,姜峤重重一顫,驚愕地擡眸,入目便是一雙再熟悉不過的冷淡眉眼。
意識到是霍奚舟,姜峤先是愣了愣,垂在身側的手微攥,沒敢輕易掙紮,只是僵硬地承受着那唇上的厮磨。
直到察覺到這次的吻并非淺嘗辄止,那冰涼柔軟的觸感越發深入,就快要撬開她的唇齒,她才猛地回過神,用沒有被桎梏住的那只手推着霍奚舟的肩膀,推拒起來。
霍奚舟動作頓了頓,被推開稍許,垂眸望向姜峤,眼底此刻仿佛燃着火似的,還隐隐含着幾分郁氣。
姜峤不安地別開臉,皺了皺眉,啞着嗓音道,“侯爺吓到我了……”
可這一次,霍奚舟卻不打算輕易放過她。
不等她把話說完,霍奚舟就擡手捏住她的下颌,有些強硬地将她的臉又擰了回來,再次低頭貼近,撬開了她的唇舌。
與前幾次相較,他此刻鉗制的動作明顯更加霸道,吻得也越發兇狠,令姜峤再無還手之力,只能緊靠着門板閉上眼,身子微微發抖。
耳畔的所有聲音仿佛都靜了,只剩下令人面紅耳赤的親吻聲,有那麽一刻,竟讓姜峤産生了一種錯覺,就好像她與這世間的聯結僅剩下霍奚舟,一切都在由霍奚舟掌控,就連她的性命也要仰人鼻息。
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姜峤就快要喘不過氣的時候,霍奚舟才松開了她,微微往後撤了些距離,卻仍是将她困在懷中,直勾勾盯着她,吐息也有些不穩,“這就是你說的不會給我添麻煩?”
姜峤急促地喘着氣,臉色漲得通紅,半晌才反應過來,“我沒有……”
“背着我跟別的男人一起成雙入對、招搖過市,這不是麻煩是什麽?”
霍奚舟的聲音裏帶了些咬牙切齒。
若不是彥翎派人通知他,他當即趕了過來,今日姜峤便要穿着鐘離慕楚挑的衣裳,兩人如夫妻眷侶似的同游東都了。
一想到這兒,霍奚舟更加惱恨,忍不住又将頭埋在了姜峤的頸側,唇瓣落在她裸露在外的鎖骨上,用力地吻了幾下。
姜峤剛恢複平穩的呼吸瞬間又亂了,渾身的汗毛幾乎立了起來,聲音也在發顫,“我也不願意,不信你去問彥翎,是他非要跟着我出來……”
霍奚舟知道她說的是實話,方才彥翎一見到他便将什麽都說了,還故意渲染了當時的氛圍,姜峤有多為難,鐘離慕楚就有多可惡。
“那為什麽不穿我選的衣裳?”
霍奚舟又開始算起了第二筆賬。
姜峤既沒選他的,也未選鐘離慕楚的,顯然是權衡之舉。但這一碗水端平的姿态卻是令他尤為不爽,在姜峤心中,難不成他們倆竟然還是同樣的分量不成?
姜峤垂着眼,小聲道,“因為我更喜歡那一件。”
她擡手指了指旁邊衣架上挂着的天水碧衣裙。
霍奚舟掃了一眼,“當真?”
姜峤點頭。
霍奚舟終于放下手,往後退了幾步。姜峤扶着門板堪堪站穩,頭發也亂了,口脂也花了,衣裳散亂,眼裏盈着淚,眼尾泛紅,看着又狼狽又可憐。
霍奚舟不自在地移開視線,卻不知落向了哪兒,半晌才啓唇,語氣微沉,卻十分篤定,“鐘離慕楚在觊觎你。”
姜峤呼吸一滞,怔住。
的确,鐘離慕楚是在觊觎她,不過觊觎的卻是她的小命,絕對不是霍奚舟想的那種觊觎。
一想到霍奚舟腦子裏的那種猜測,姜峤頓時毛骨悚然。可又不知該如何向他解釋,只能咬着唇默不作聲。
“離他遠些。”
霍奚舟的目光又落回姜峤面上,口吻裏多了些警告的意味。
姜峤無奈,心知這大概是無法實現的,但為了安撫霍奚舟,還是只能點了點頭。
霍奚舟仍是不滿足,冷聲道,“也不許同他說話。”
“……”
這便更是不可能了,姜峤點頭的幅度一下小了不少。
看出了她的心虛,霍奚舟眸底閃過一絲不悅。
突然想到了什麽,他眉梢輕挑,伸手扶正姜峤的臉,拇指輕擡,将她嘴角花了的口脂擦去,又在那嫣紅的櫻唇上點了點。
“說一句,親一次。”
姜峤腿一軟,整個人差點癱坐在地上。
“我先下去等你。”
霍奚舟扶了姜峤一把,見她站穩了,才轉身離開。
走至屋外,他又擡眸朝裏面看了一眼,瞧見姜峤那被蹂//躏過的失神模樣,喉頭一緊,這才趕緊将門關上。
霍奚舟緊抿着唇往樓下走,突然生出些隐秘的心思。他就不應該帶姜峤出來,而是應該将她關在屋子裏。只有這樣,她才不會被旁人窺探觊觎,永遠只能任他一人采撷。
聽到霍奚舟漸行漸遠的腳步聲,姜峤那顆劇烈跳動的心才漸漸平複。
她扶着牆壁繞到鏡屏後,雙手有些哆嗦地将那天水碧的裙裳從衣架上取下,穿到了身上,才整理着衣襟走回鏡屏前,仔細打量自己。
鏡中,她的發髻已經散了大半,臉上一片潮紅,唇瓣上的口脂雖然都花了,但卻比之前的顏色更加鮮豔,看着還略微有些腫。
姜峤皺起眉,忍不住擡手,輕輕碰了一下唇瓣,卻疼得嘶了一聲。
這樣自然是不能直接下去見人的……
她在心中低斥了一聲霍奚舟,随即拿起桌上的木梳,重新整理起了鬓發,又用妝粉壓了壓唇上的痕跡。
等到她将臉上收拾完,再站遠了盯着鏡子細瞧時,才突然看見鎖骨處竟還烙了一枚吻痕,面頰一紅,再次拿起妝粉,用力在那吻痕上蓋了蓋。
霍奚舟的占有欲着實是有些吓人了。
姜峤換好衣裳走下樓時,霍奚舟已經像個沒事人一樣,與鐘離慕楚坐在一樓大堂裏喝茶,兩人之間的氛圍倒不像之前那般劍拔弩張。
聽到姜峤下樓的動靜,兩人紛紛看了過來。
見姜峤已将自己收拾齊整,面上再無被欺負過的痕跡,霍奚舟眸色沉了沉,搭在桌案上的手指輕動,心情有些複雜。他雖不想讓旁人瞧見姜峤那副可憐模樣,但又有些想讓鐘離慕楚知道,他們方才在單間都做了些什麽。
可顯然鐘離慕楚并未看出來,他只是眯着眼打量了幾眼那身天水碧的衣裙,笑着說道,“雲娘子自己的眼光也是極好的。”
姜峤正走到樓梯口,下意識想要開口接話,卻剛好對上了霍奚舟幽邃的視線,聲音一啞,耳畔又響起他方才在屋子裏放的狠話。
“說一句,親一次。”
姜峤心中一震,慌忙低下頭,根本不敢再接鐘離慕楚的話,只能走到霍奚舟面前,小聲道,“郎君,可以走了。”
見狀,霍奚舟心情略微好了些,眉眼間的郁氣也徹底消散,起身應了一聲,才攬着姜峤離開。
目送二人親密無間的背影,鐘離慕楚隐在袖中的手不自覺拈動着佛珠。
三人出了霓裳閣,霍奚舟原打算帶着姜峤騎馬,卻被鐘離慕楚攔住,邀他們共乘馬車。
霍奚舟想了想,竟也沒再拒絕,“那便有勞鐘離公子捎我們一程。”
姜峤雖心中百般不樂意,但還是只能跟着霍奚舟一起坐上了馬車。
不知為何,來時無比寬敞的車廂,如今只因多了霍奚舟一人,整個空間都變得逼仄起來,好似連光線都昏暗了不少。
車內暗潮湧動,姜峤後背緊貼着車壁,一味地埋着頭埋着頭裝鹌鹑,只想要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可鐘離慕楚卻不打算放過她,“在下之前與雲娘子說好了,要麽去觀景閣賞長堤,要麽去西陵寺賞銀杏。”
“是麽?”
霍奚舟抱着劍坐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了姜峤一眼。
鐘離慕楚又道,“娘子可想好了,要先去哪兒?”
姜峤咳了一聲,手指絞着袖口的娟紗,頓了片刻,才擡眸看向霍奚舟,“感覺又要變天了,不如今日就先回別莊吧。”
霍奚舟似笑非笑地看了看姜峤,并未答話。
鐘離慕楚掀開車簾,見外面果然已是烏雲蔽日,輕笑了一聲,意有所指道,“這雲來的不是時候。當真是掃人興致。”
他看向霍奚舟,“時辰尚早,既然去不了觀景閣和西陵寺,那便在尋個酒樓,用完午膳再回別莊,如何?”
霍奚舟仍是盯着姜峤,眼底閃過一抹促狹,“都聽她的。”
鐘離慕楚又轉向姜峤,“雲娘子覺得呢?”
“……”
霍奚舟絕對是故意的!這分明就是釣魚執法,他到底是想讓她跟鐘離慕楚說話,還是不想呢?
姜峤有些惱火地擡頭瞪了霍奚舟一眼,與此同時,她也接收到了鐘離慕楚威脅警告的眼神,只能硬着頭皮點了點頭。
一行人便又浩浩蕩蕩地去了東都最大的雲煙樓。
姜峤這一頓飯吃的,簡直是味同嚼蠟。她既顧忌着與霍奚舟的“約定”,又要忌憚鐘離慕楚會不會突然發瘋,從始至終一直繃着根弦,哪怕桌上都是她平日最愛吃的菜,她都沒動幾筷子。
“可是今日的菜不合雲娘子的胃口。”
鐘離慕楚問道。
姜峤搖了搖頭。
鐘離慕楚終于覺察出不對勁來。自從霓裳閣出來,姜峤就沒再與他說過一句話,每當他問起什麽,她要麽顧左右而言他,要麽就借着與霍奚舟說話的機會回答。
而霍奚舟的狀态,也與之前大不一樣。他不再是一幅吃醋不悅的模樣,反倒變得坦然自若、游刃有餘。
看着霍奚舟和姜峤時不時眉目傳情的樣子,鐘離慕楚的眸色冷了下來,手中拈着佛珠的動作也逐漸加快。
三人各懷心事,原以為吃完飯就能回別莊,卻沒想到剛要離開,外面卻是突然下起了磅礴大雨。
街上水霧驟起,被狂風席卷着到處肆虐,行人們猝不及防,紛紛作鳥獸散,跑到了兩側的店鋪中躲雨。這種情況是不好再出去了。
一行人只能又回到樓上雅間,等雨停了再回別莊。
望着窗外的暴風驟雨,姜峤有些着急。
老天爺到底是怎麽想的,非要用這種方式将她與這兩人困在一起……是還嫌她受的折磨不夠嗎?就這麽愛看戲?
三人坐在雅間裏,鐘離慕楚突然想到什麽,吩咐牧合取了馬車上的棋盤,要與姜峤對弈打發時間。
姜峤正猶豫不決時,霍奚舟突然坐到了她的身側,越過她拈起一枚棋罐中的黑子,“我來。”
姜峤與鐘離慕楚都愣了一下。
姜峤面露詫異,剛想阻止,就聽得鐘離慕楚笑了一聲,直言道,“聽說侯爺不擅棋藝,也不喜在這棋盤的方寸之地縱橫捭阖。難道傳言竟是假的?”
霍奚舟啪地一聲落子,淡淡道,“巧了,前幾日剛拜師學過些皮毛,雖棋藝不精,但應付幾手打發時間,還是夠的。”
“……”
姜峤震驚地看着霍奚舟。就他這個臭棋簍子,到底是誰給他的自信?難道是與她對弈時,她拼了命的放水,讓兩人看起來勢均力敵,給了霍奚舟他學有所成的錯覺嗎?
鐘離慕楚卻來了興致,“不知侯爺師從何人?”
霍奚舟意味深長地瞥了姜峤一眼。
“……”
姜峤眼睛頓時瞪得更大了。
鐘離慕楚立刻明白了霍奚舟的意思,眸色微頓,臉上的笑意卻一點點漾深,這倒是有意思了。
姜峤的棋藝是他教的,霍奚舟的棋藝竟是姜峤教的。他倒要看看,姜峤到底教了些什麽?
眼看着鐘離慕楚在對面落座應戰,姜峤只覺得額角隐隐抽動。霍奚舟怎麽可能下得過鐘離慕楚這個老狐貍?
姜峤不放心地坐在霍奚舟旁邊,緊張地盯着他落子,生怕他被鐘離慕楚殺個片甲不留。然而只是看了幾手,她就察覺出不對勁來。
鐘離慕楚一眼就看出這棋風與姜峤毫無關聯,意味深長地,“這是雲娘子教的?沒想到竟是這樣殺伐決斷的棋風。”
姜峤仍盯着那棋盤上的落子,并未擡眼。
今日霍奚舟下棋的路數,跟那兩日與她對弈時完全不一樣,像是換了個人似的。
“我不過是變通了些。”
霍奚舟漫不經心地答道。
姜峤忍不住側眸看了一眼霍奚舟,只見他手執黑子,輕擰着眉,眉宇間難得露出一絲認真,這才醒過神來。
敢情這人當時就沒認真跟自己下,現在才用了幾分心思!白瞎了自己還好心替他看着,擔心他輸得太難看,面子過不去。
姜峤霍然起身,有些賭氣地坐到了窗邊,望着外面的朦胧雨霧,背朝着專注下棋的兩人。
也好,這兩個人在棋盤上杠上,她的世界倒是清淨了不少。
吃完飯有些犯困,姜峤看着那一時半刻不會停的雨,眼皮越來越重,最後竟是疲憊地靠在窗邊睡了過去,這一睡竟是就睡了一下午。
等姜峤再醒過來時,人竟是靠在了霍奚舟懷裏。
她揉了揉眼,微微坐直身,這才發現外面的天色已然黑了,雨聲也小了不少。
“醒了?我們得走了。”
霍奚舟垂眸看她。
姜峤迷迷蒙蒙地應了一聲,目光看向仍坐在棋盤前的鐘離慕楚,突然反應過來,輕聲問道,“下午那盤棋,誰贏了?”
“平局。”
姜峤面露錯愕,下意識又看了鐘離慕楚一眼,卻正好對上了他的視線,也看清了那雙眸子裏一閃而過的陰戾。
姜峤暗嘆一聲不好。
她猜到霍奚舟認真起來應該不會輸得太難看,卻沒想到能跟鐘離慕楚下成平局。若她沒記錯,鐘離慕楚的棋藝在建邺城從未有過敵手,這怕是第一次打成平局。
如此想着,姜峤默默在心中為霍奚舟點了一根蠟。若是鐘離慕楚的瘋病犯了,那跟他下棋可是要命的。
***
馬車在別莊門口停下,霍奚舟率先下車。鐘離慕楚和姜峤落在後面。姜峤微微低下身,剛想鑽出車簾,一只手卻被拉住。
她微微一驚,有些慌張地回頭,卻見鐘離慕楚若無其事地擡眸掃了她一眼。
寬大的衣袖遮掩着,外人并不能看清兩人手上的動作。下一刻,鐘離慕楚忽然往她手裏塞了個什麽東西,随後便收回了手。
姜峤愣住,攥了攥那東西,猜測大概是個字條。
車外,霍奚舟遲遲沒有等到姜峤下車,輕擰了眉,掀開車簾。
姜峤反應過來,立刻将那字條往袖中藏了藏,摻着霍奚舟的手下了車。
與鐘離慕楚分別,霍奚舟和姜峤撐着傘回了西院。雨雖然已經小了不少。但走了這麽一小段路。兩人身上的衣裳還是被略微沾濕了。
姜峤收起傘走進屋,總算松了一大口氣。這一日她不像是出門游玩的,倒像是出去渡了趟劫。
霍奚舟也跟着姜峤走了進來,看着她如釋重負的樣子,唇角不自覺勾了勾。
下一刻,他突然伸手将姜峤拉進了懷裏,扶着她的肩吻了下來。
姜峤猝不及防地瞪大眼,身子一顫,擡手将霍奚舟推開,無辜地嚷了起來,“我今日并未再和鐘離慕楚說話!”
被姜峤的可愛模樣逗樂,霍奚舟低頭,悶聲笑了出來,“說一句話親一次,但我有沒有說過,你不與他說話,我就不親了?”
姜峤一怔,突然竟是無話可接,惱羞成怒地咬了咬唇,“無賴!”
霍奚舟收起笑容,危險地眯了眯眼,又要湊過來。
姜峤立刻擡手擋住了自己的嘴,小聲道,“能不能不要,現在還有點疼……”
霍奚舟動作頓住,眸色一深,喉結微微滾動了一下,情難自禁地在姜峤掌心親了一下,啞聲道,“這次輕點。”
姜峤只覺得掌心像是被什麽燙了一下,手指抖了抖。下一刻,霍奚舟便握着她的手腕移開,又吻了上來,這次動作果然輕柔了不少。
姜峤仰着頭,吐息被他帶得也有些紊亂。
霍奚舟猶嫌不夠,抱起姜峤将她帶到了床榻上,吻也漸漸下移,落在了她白皙如玉的脖頸,鎖骨……
想起今日好不容易用妝粉蓋住的吻痕,姜峤忍不住想要躲開,卻被霍奚舟攬着腰不能動彈,
那搭在她腰間的手也開始動作起來,由于衣裳被雨水沾濕的緣故,以至于那手掌分明是隔着衣裳在撫摸,卻像是緊貼在肌膚上似的,令那觸感變得更加清晰熾熱,惹得姜峤也渾身戰栗。
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她咬了咬唇,剛想擡手阻止霍奚舟,卻發覺他探至裙裳下的手已經收了回去,整個人稍稍退開。
“等回建邺,我們就成婚。”
霍奚舟盯着她,眼底暗潮翻湧。
姜峤怔住,眼底閃過一絲愕然。
成婚,成婚,唯有娶妻才叫婚姻。
她不敢相信地,“侯爺要娶我?可妾身份低微,還是賤籍,如何能當得起……”
霍奚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