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噗噗!
兩枚齒狀骨狠狠楔入京海的背部, 力道剛勁的翼骨将尖端緩緩推向劇烈跳動着的心髒。它們惡意鑽動,一毫米一毫米地破開血肉之軀, 似乎打定主意要讓被施與刑罰的對象, 在生命最後的時刻鮮活地體驗那瀕死的絕望。
力量流逝, 金色光芒逐漸暗淡, 卻仍死死抵住墨色光刃。京海小口而急促地喘息着,怒睜的幽瞳中映出近在咫尺且殺意猙獰的臉。那缺失眼珠的洞黑眼窩不斷放大, 寰的影像模糊了,取而代之的是曾經試圖扼斷他咽喉的半獸人教官。
那是他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死亡的威脅,沒有恐懼,有的, 卻是滿腔的憤怒!
兩枚齒狀骨的尖端緊貼在一起, 無情刺進劇烈搏動着的心髒。它們冰冷鋒利, 随時随地可以撕裂這脆弱的獵物——
噗!
寰周身一震, 僅剩的右眼瞳孔驟然收緊, 不可思議的情緒閃瞬即逝。
“我說過——”
京海手中的光刃再次燃起耀眼的金光,鮮血混着燙化的雪水滾進眼眶,徹底染紅憤怒的眼底——“死!也要帶你一起!”
蝠翼自背部應聲張開, 六翼齊現,更多的齒狀骨瞬間刺入寰的身體!
“——呃!!!!”
短促地抽吸了一聲, 寰随即緊咬牙關繃緊肌肉抵抗京海對自己的攻擊。然而那些齒狀骨和他的一樣銳利兇狠,他剛剛如何撕裂對方, 現在對方也正用相同的方式來回報他!
“雷亞——”京海促聲疾呼, “開槍!”
雷亞立于斷崖邊, 手中舉着電擊/槍,食指緊扣在扳機上,遲遲下不定決心。蝠翼可以擋住普通的子彈,同時又是優良的導體,五萬伏的高壓即便是強壯如寰也難以抵擋。
用電擊/槍偷襲寰的計劃是京海早就和他商量好的,只是寰不會傻到看見□□還用蝠翼去擋,為等待時機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京海被痛毆。
那兩具互相制約對方的軀體皆緊繃到極限,制空力被迫近的死亡所阻礙,不停地下沉上浮。然而他們的腳下便是萬丈深淵,一旦失控墜落,必然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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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手啊——!”
京海竭力嘶吼着催促。釋放六翼将精神和體能都逼迫到崩潰的邊緣,與此同時“黑洞”活化身體機能的藥效又在反噬他的身體,還有齒狀骨插在心髒上,他真堅持不了太久!
“你說對了,咳——”
鮮血從寰的口中嗆咳而出,噴到京海的臉上。齒狀骨插進了他的肺部,撕裂肺泡,血正不斷湧進氣管。
“……雷亞和……雨桐……很像……”他笑着喘息,聲音輕到只有京海能聽見,“他們都很心軟……哪怕是面對殺害自己親生父母的……兇手……也……不忍痛下殺手……他這麽愛你……可你的所作所為……對得起他麽?”
赤紅的眼底浮起絲熱意,一瞬間鋪天蓋地的內疚感比楔入體內的齒狀骨還要鑽心。京海竭力穩住在半空中的位置,視線越過寰投向雷亞,血色盡失的嘴唇微微開啓:“我知道你沒辦法原諒我……所以……開槍……為你父母報仇……”
視線隔空相觸,無盡的酸楚自鼻腔沖進眼窩。淚水奪眶而出,雷亞舉槍的手止不住地顫抖,幾乎支撐不住那僅僅三四百克的重量。一邊是父母的血海深仇,一邊是自己傾盡所有付出的愛人,然而京海的話無異于是往仇恨的一側重重加下砝碼!
他站直身體,雙手決絕地把住槍身,在京海鼓勵的注視下,深吸一口氣,緩緩壓動扣在扳機上的食指。
“呼”的一聲,飛虎爪直探而出。觸及目标爪勾猛收,穿透皮肉狠咬住寰的肩膀!
半獸人狀态下肌肉暴漲,邊骁身上的衣服不斷發出匝線爆裂的聲響。他蹬住凸起的石峰做支點奮力拽住鋼索向後拉,一點點把那倆裹纏在一起的家夥從深淵上空拖向懸崖邊緣。
寰蝠翼猛振對抗半獸人的拖拽,然而受到京海的制約,他依舊被那非人的力道向後不斷拖去。将他們堪堪拖離深淵,邊骁立刻把鋼索纏繞上石峰用身體緊緊壓住。鋼索也是導體,雷亞一開槍,他同樣要承受五萬伏的高壓電擊。
“開槍!”
電容彈應聲飛出槍膛,擊中目标瞬間釋放電流。連在一起的三個人身體同時痙攣抽搐,浮于半空的兩個保持着糾纏在一起的狀态栽落在地。
雷亞扔下槍奔過去,抽刀怒視因電擊而顫抖不斷的寰——
“你那聲對不起——下去跟我爸媽說吧!”
刀鋒高揚至半空,反射着耀眼日光,轉瞬之間穿胸透骨!雷亞将全身的重量都壓在刀柄之上,直至刀鋒全部沒入寰的胸腔。
墨綠瞳孔驟然收縮至針尖大小,繼而在沉重的嘆息聲中緩緩擴散開來:“……雨桐……”
雷亞聞聲猛然回神,松開緊壓在刀柄上的手,向後拉開與寰之間的距離。複仇的快意閃瞬即逝,他悲哀地望着和記憶中林寰一模一樣的臉,鼻腔忍不住地酸澀,淚水忽然無聲滾落。
擡起顫抖着的手,寰隔空虛握了一把,卻沒能觸及那自以為近在咫尺的面龐。
“……你不該……留我……一個人……活着……現在……終于……”他自顧自地說着,氣息微弱卻飽含釋然,“……嗯……我很久沒見過……穿透雲層的日光了……真美啊……”
他的手無力垂落,擴散的瞳孔中凝起透過破碎雲層直射而下的日光。
京海昏沉的大腦被拖拽身體的感覺喚回絲清明。他費力地睜開眼,視線模糊對焦,剛被擊暈過去了,不知道後來又發生了什麽。
雷亞松開拖着京海的手,弓身拍了拍跟屍體一樣悄無聲息的邊骁,問:“還行麽?”
“嗯……”邊骁哼出聲鼻音,證明自己還活着。被電擊的瞬間他真以為自己要死了,這會兒全身的肌肉沒一處還聽使喚,只能躺在雪堆裏挺屍。
京海動了動嘴唇,艱難擠出嘶啞的聲音:“寰……呢?”
“我把他殺了。”雷亞說着,擡眼望向不遠處那具快要被雪沫淹沒掉的屍體,閉上眼重重喘了口氣,“都別睡啊,這零下四十度,會凍死人的。老金那還有一批人要送到山腳,馬上就過來接咱們。”
說完他直起身,把昏迷中的九兒抱到邊骁身上,以免它凍傷。這引來邊骁一聲不滿的鼻音,結果兜頭挨了雷亞一巴掌。剛想抱怨,他忽然睜開眼睛,瞳孔迅速轉黑。
“這——什麽聲?”他問雷亞。
雷亞搖搖頭。除了風聲,這座孤峰上簡直可以說悄無聲息。然而半獸人的聽覺遠比他敏銳得多,邊骁躺了幾秒,開始掙紮着起身。
“不對,你聽!”光是翻身都足以讓他呲牙咧嘴,更罔提能爬起來,“是什麽東西……崩裂的……聲音……”
其實已經不用他再多說了,雷亞清楚地看到,遠處白皚皚的山峰上崩起大量雪沫。積雪終年累積成致密的塊狀,受到京海和寰對決時的能量場震蕩崩裂,此時終是不堪重負轟然下滑!
“雪崩!”
雷亞吼了一聲,迅速拖起京海的身體又去拉邊骁。然而這倆人和九兒加起來超過四百斤重,即便是受訓多年,他也沒辦法拖着這麽重的分量跑過奔騰而下的積雪。
一邊将他們拖到石峰背面躲藏,雷亞一邊沖通訊器大喊:“老金!你他媽快點兒!這兒雪崩了!”
老金迅速恢複:“五分鐘五分鐘!”
“五分鐘!?”
雷亞登時怔住。
不遠處的白色死神猶如巨龍般俯沖而下,隆隆作響,整座山峰都被震得顫抖起來。雪崩流速接近百米每秒,用不了兩分鐘他們就都得被沖下斷崖。更何況雪流中間還夾裹着成噸重的冰塊石塊,在這種速度下沖量巨大,撞上就是死!
忽然之間,他頭頂罩上片陰影——六翼層疊交錯呈保護罩狀,末端的齒狀骨牢牢嵌入積雪下的岩石之中。與此同時京海全身的傷口、口鼻和耳道都再次湧出鮮血,臉色迅速褪成死人一樣的慘白。
他飛不起來了,但至少可以保護雷亞他們不被雪流沖下斷崖。
置身于燃燒生命築起的屏障內,雷亞頓時失控大吼:“別這樣!你會死的!”
“沒關系……反正……心髒都破了……離死……也不遠了……”京海将所有的力氣都用在支撐蝠翼上,眼下已是氣若游絲,“好好活下去……雷亞……将來等孩子們長大了……替我告訴他們……我愛……愛他們……”
跪到地上弓身抵住京海的額頭,雷亞咬牙擠出聲音:“你自己說!聽見沒!自己說!”
京海微微勾起嘴角,爾後奮力睜開眼,将心愛之人的容貌深深刻入腦海——
“我也……愛你……”
屏障之外,數百萬噸積雪咆哮沖來,頃刻将一切掩埋。
一小時後。
運輸機的影子投在平坦而寬闊的茫茫積雪之上,平穩飛行。抱臂立于運輸機尾部的角落裏,雷亞眼神空洞地望向窗外,整個人散發着落寞的氣息。
老金帶人把他們從雪堆裏挖出來的時候,京海已經不知被沖向何處。他替他們扛住了最洶湧的那波,終是力竭不支被卷進雪流之中。
楊筱包紮好傷口,捧着胳膊走到他身後,沉默了一陣說:“別擔心,老金已經雇了搜救隊來挖掘,京海他……應該能撐上幾天。”
雷亞閉上眼,長長嘆息一聲,“曾經我以為永遠都不會原諒他,但是剛剛……知道可能會永遠失去他的時候,我才發現其實自己早已經原諒他了。”
“他還沒死不是麽?要不你一定會有感覺。”楊筱擡眼瞄向雷亞頸後,半露在衣領外的刺青正中,是京海留下的标記。
雷亞輕點了下頭,回手扣住脖頸。精神鏈接沒有斷掉,所以京海肯定還活着,就是不知道還能撐多久。零下四十度,雪崩後的積雪厚達數米深,單憑他自己根本無處可尋。
“诶——疼疼疼疼!”
邊骁嗷一嗓子,吓得正給他縫傷口的譚桦手一抖差點把針扔出去。剛看邊骁都傷成那樣了也沒喊疼,還以為對方忍耐力極強,所以即便是沒麻醉她也敢下針,誰知道這家夥一脫離戰鬥狀态立馬慫了。
邊骁疼得直沖她咧嘴:“呦……還是回去讓星星給我縫吧,他他他……他是學醫的。”
“我也是學醫的啊。”譚桦打完結剪斷線頭,朝邊骁聳了下肩膀。
邊骁挑眉:“啊?你不是黑客麽?”
“那是業餘愛好,跟我哥學的。”譚桦朝譚源偏了下頭,“哥,文件都上穿完了沒?”
譚源擡手朝她比了個“OK”的手勢。所有被破解的保密信息盡數公之于衆,聯合議會必遭大變。這時姚芝發來消息,告訴他們寰在聯合議會中的舊部已被全部控制,包括監察局局長申元峰在內。
“這只是個開始。”姚芝的影像出現在虛拟屏幕裏,“一定會有觊觎寰帝位的人籌謀東山再起,未來的路還很長……你們該回來了,邊骁,雷亞,哦對,楊筱,你願不願意來物管局?”
“他不去他不去。”
老金趕緊接下話。又不缺那點兒工資,何必上那玩命去?剛看媳婦胳膊受傷給他命都疼掉半條。楊筱斜了他一眼,沖姚芝無奈聳肩。當着這麽多人給老金留點面子,回家再收拾。
“我不回去了,”雷亞說,“先找到京海再說。”
姚芝将目光投向邊骁:“你呢?”
邊骁嘿嘿一樂:“我也想過安穩小日子。”
“我将接替尹局任職物管局局長,你考慮下回來做特勤處負責人如何?”
邊骁心說呦呵,這就給我升職啦?
“那……我得跟星星商量商量。”
“給你二十四小時,過時不候。”
說完,姚芝掐斷通訊。回過身,她俯瞰光能玻璃外的鋼筋水泥叢林,靜享這短暫的安靜時光。
經過近一周的挖掘,終于在距離雪層表面七米深的冰層裏發現了京海。由于他處于低溫昏迷狀态,身體與周圍環境沒有溫差,熱感探測不到,險些錯過。至于寰的遺體,搜救隊沒有發現,最後給出的結論是可能被沖到斷崖下面去了。
站到治療艙旁邊,雷亞垂頭望着陷入沉睡中的京海,問張星:“他大概多久能醒?”
說是不回物管局,可京海得在這裏接受治療。他只好帶着兩個小崽子回來等對方蘇醒,今天抽空去了趟孤兒院,把依莉雅和托馬斯接出來留在身邊養育。
“不好說,他的大腦損傷太嚴重。”張星将檢查結果投到虛拟屏幕上展示給雷亞,頗有些無奈地聳肩,“由于‘黑洞’的反噬作用,他現在處于植物人狀态,能不能醒真得看運氣。而且就算醒了,可能也什麽都不記得了……”
雷亞眼神微動,片刻後釋出口長氣。
“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