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朋友圈秀恩愛自然是開玩笑, 就是京海發了寰也沒地方看去, 他倆又不是好友。然而玩笑歸玩笑,想要徹底激怒一個他們連面都沒見過的人,并非易事。
起碼得找個了解寰的人來談談, 才能清楚對方的底線在哪。但是了解寰的人除了申元峰以外, 他們再找不出第二個,可即便是去問申元峰,他肯定也不會如實相告。
以及要是再來一次對付尹伯翰的手段, 怕是還要有人當場死在他們眼前。
“不然恢複我的記憶吧。”京海向衆人提議,“林寰肯定和寰接觸過,應該能有所了解。”
雷亞斷然拒絕:“不行!”
一旁的老金和楊筱都繃起了表情——讓京海恢複林寰時期的記憶, 雷亞的苦心就白費了。張星和邊骁是不明所以, 但看那仨人的緊張勁兒,感覺必定是有蹊跷, 于是都沉默着不發表任何意見。
京海猜出雷亞是不希望自己想起當初為何離開, 但眼下确實顧不上那些了。滿屋子的人, 這要是落到寰手裏,有一個算一個,恐怕都活不下來。
“雷亞, ”他垂手扣住雷亞的座椅扶手, 弓身輕道:“我不是林寰, 離開是他的決定, 不是我的, 我保證無論想起什麽都不會影響你我之間的關系。”
雷亞垂下頭, 十指絞纏在一起,近乎神經質地用指甲在手背上摳抓着。京海見狀趕忙蹲下身,掰着他的手強迫他松開,爾後朝衆人使了個眼色。
其他人心領神會,紛紛離席留他們獨處。
擡眼凝視着京海清澈的瞳孔,雷亞的視線穿過那片幽深,看到一棟燒得滿目瘡痍的房子裏,有個小小的身影顫抖着,在滿是被煙火熏黑的磚石木板廢墟中苦苦尋找着什麽。
那雙小手裹滿了黑色的炭泥,劈開的指甲縫裏滲出鮮紅色的血,淚水一滴接一滴順着下巴砸下,滋養了仇恨的種子。
他無法忘記自己所經歷的痛苦,他只是告訴自己,現在他愛的人是京海,不是林寰!但是林寰“回來”的話,他要如何面對?
獸人撕扯他父母的時候,林寰就在旁邊看着,他甚至可以想象得到對方的表情有多麽冷漠,掩飾現場遺留痕跡僞造成意外、燒光所有可以讓他用來緬懷父母的遺物的那把火說不定還是林寰放的!
原諒?做不到,他真做不到。
“……你要是真想起來,咱倆也就到此為止了。”扯開京海扣在臉側的手,雷亞聽見自己的聲音從被心跳扯得生疼的喉嚨裏溢出,“話我就說這麽多,你自己決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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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海試着再次去觸摸雷亞,未料卻被對方偏頭躲開。那明顯的拒意讓他忽然心生悲切,手指僵在半空,最終不甘地屈起。
然而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驅使着他,堅持選擇那條漫布荊棘的道路。
調試好老金找來的儀器,張星邊給京海的額側貼電極片邊勸他:“不再考慮考慮?雷亞都把話說成那樣了,你何必讓他為難呢?”
仰躺在床上,京海定定地望着天花板,片刻後閉上眼。
“不能讓他一個人承擔所有,其實我一直在逃避,從還在做‘林寰’的時候就逃了,現在,我得給雷亞一個交待。”
張星無聲嘆息,收回手,調整坐姿深吸一口氣,說:“我會逐漸加大頻段,如果你堅持不住了趕緊告訴我。”
京海閉着眼點點頭。
“歸零計劃”的實際意義,是切斷大腦颞葉的部分神經元信息傳輸功能,換言之就是把讀取記憶的神經回路完全阻斷,造成實驗體産生逆行性記憶障礙,忘記以前的一切。
而張星要做的,是通過深層定向刺激海馬體,重塑神經元通路,釋放塵封的記憶。這是個痛苦的過程,京海要忍受的不是疼痛,而是神經回路重建時影響聽覺神經産生的幻聽。
那大概是一百二十分貝左右的噪音,相當于貼着他的耳朵持續用電鑽鑽牆,普通人身處這種環境下頂多一分鐘就能造成暫時性失聰。
随着張星逐漸加大頻段,京海耳邊的噪音也不斷提升分貝,很快他全身的肌肉就緊緊繃起,額角沁出細密的汗珠。
“還行麽?”
張星的聲音聽起來相當遙遠且模糊。京海的腦子都快被噪音吵炸了,但依舊在不斷閃現的畫面中咬牙堅忍。一聲尖銳的耳鳴刺穿大腦,京海的身體不受控地猛然向上彈起,意識疾速墜落進無盡的深淵。
“要捏住兩個角,這樣一拽——看,小老鼠就做好啦。”
一張溫和的笑臉出現在視野中,他費力地撐着眼皮,看到一只用灰色手絹制作的布老鼠被放在一雙小小的手掌中。他想要說點什麽然而無論如何也張不開嘴,此時那張笑臉模糊起來,他使勁眨了眨眼,卻又看到個表情兇狠的壯漢正居高臨下的瞪視着自己。
壯漢漆黑的瞳孔中映出白發少年的身影,頂多十一二歲的模樣。下一秒,他只覺肋側傳來一陣劇痛,整個人橫着飛出去重重摔落在地,登時疼得爬都爬不起來,躺在那弓身縮成一團止不住地顫抖。
每呼吸一次,都像有尖刀的利刃劃過肋間。
“沒用的廢物!我八十歲的奶奶都他媽比你反應靈敏!”
半獸人教官惡言惡語地打擊着他的自尊心,然後拎着他的領口,單手将他從地上提起,另一只手随之揚起,左右開弓“啪啪”兩下扇得他眼前金星直冒。
口鼻一熱,血腥味自空氣中飄散開來。與此同時脖頸間驟然傳來強烈的壓迫感,呼吸受阻,氧氣因掙紮而劇烈消耗,缺氧所致的眩暈和劇痛沖擊大腦,死亡的警鐘在腦中赫然響起——
巨翼無聲而現,齒狀骨銳利的尖端音速出擊,刺破血腥空氣紮向半獸人的太陽穴!脖子上的桎梏忽而消失,他再次摔落,背部重重撞上堅硬冰冷的地面,全身上下都疼得無法呼吸。
遠遠的,飄來聲冰冷的稱贊:“不錯,這麽小就能操縱蝠翼,是個好苗子。”
高大的身影映入噙滿淚水的模糊視野,他忍疼仰起頭,只聽對方又說道:“記住,從今天開始,你叫林寰,雙木林,寰宇的寰。”
林寰……我有名字了……
他再次陷入冰冷的黑暗之中。
遍布全身的疼痛驟然消失,濃重的血腥味依舊灌滿呼吸。
他氣息粗重地松開手,被扭斷頸椎的強化獸人頓時癱軟到腳下。有個滿臉絡腮胡子技術員站在他對面幾米開外的位置,一臉緊張到要死的表情,手裏哆哆嗦嗦地握着個對強化獸人來說毫無威脅的扳手。
“哥……哥們……你真……真他媽牛逼……能……能徒手幹掉強化獸人……”對方使勁吞咽着唾沫,轉臉扔下扳手接連跨過三具強化獸人的屍體,撲過來握住他沾滿血的手使勁搖了又搖,“謝謝!謝謝你救我!我叫金富貴,他們都叫我老……老金……你……你怎麽稱呼?”
“林寰。”抽回手,他在制服上蹭了蹭腥臭的血跡,掃了眼周圍的狼藉,又看向老金,“這件事爛肚子裏,別和任何人說,要不你就是第四個。”
老金忙不疊點頭:“明白明白,打從今兒起啊,我老金這條命就是兄弟你的了,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辭!”
林寰擡手一指,語氣冷冰冰的:“那你先把這些屍體都處理好,別讓人看出是被徒手殺死的。”
他并不擅長與人相處,老實說,這是他頭一次交到朋友。老金遞來一支煙,林寰猶豫了一下接過叼在唇間,低頭點燃,随即便被煙霧嗆得劇烈咳嗽起來。
視線再一次模糊,待到清晰之時,已是滿目鮮血。
那個身手過人的女Alpha在解決掉殺死自己丈夫的獸人後,也幾乎割斷他的喉嚨。然而她活不下去了,獸人的拳頭力大無窮,震碎人類的內髒輕而易舉。她抱着丈夫的屍體半靠在牆邊,嘴角不斷溢出鮮血。
抹去脖子上被匕首劃出的血跡,林寰走到她跟前,蹲下身抽走她手中的刀,輕聲問:“你還有什麽遺願?也許我可以替你辦到。”
女人眼中的光芒正在逐漸減弱,她望着帶來死亡的使者,染血的嘴角勾起絲不屑的笑意:“你會……有那麽……好心?”
“這是我的任務,我必須執行,你也是做特勤工作的,我相信你能明白抗命不遵的後果。”林寰半垂着睫毛,有意避開那責怪的視線,“你的時間不多了,就說吧,有什麽是我能為你做的。”
“替我和我丈夫報仇……誰下的命令……就弄死誰……”她凄然地笑着,氣息漸弱,“你做不到……做不到的……”
當那眼中的光芒完全熄滅後,他擡手合上女人半睜的眼睛。
“終有一天,我會替你了卻這個遺願。”
他站起身,颌首致意,爾後彈開手/雷的拉環,扔向正釋放着天然氣的竈臺,轉身走出屋外。
轟轟轟——
爆炸聲隆隆響起,本已陷入昏迷的京海赫然睜開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