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棠棣園中,春壽拿起桌上的茶壺,給紀無咎倒了一杯茶,說道,“師父你讓我跟的孫長青,昨日有結果了。”紀無咎沒有說話,只是垂眸看着手中的茶杯,裏面清亮的湯色,正好映襯出他一雙清湛的眼眸。“昨日孫長青去了燕來春,沒過多久,柳勝傑也過去了,他身邊還跟了個使刀的高手,我已經查過了,那是嶺南葉家的葉梧,據說是葉家百年難得的習武奇才,不知怎地,這江湖人會被齊王收歸麾下……”他擡眼看了一眼紀無咎,問道,“師父,要不要給吉祥大師伯去信一封,問問他那邊有什麽情況?畢竟,昨天晚上孫長青跟柳勝傑的會面也只是猜測,我們的人怕驚動了葉梧,并沒有跟上去,要是大師伯那邊有什麽消息,我們也可以提早知道啊。”
紀無咎憊懶地笑了笑,執起茶壺,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我們都能感覺到的東西,你以為師哥感覺不到嗎?他不說,或許是不可以說,或許是不想說。無論是哪種,都不是我們寫封信過去就能問到的。”紀無咎擡眼,“寫信過去,反而容易給人留下把柄。”他看向春壽,“與其指望別人,不如依靠自己。”
想了想,又補充道,“你留意一下朝中軍中有無年輕能幹但地位低下的将領,考察一下,報上來,我舉薦給陛下。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際,什麽寒門貴族,能做事才是正理。”
春壽眼睛閃了閃,心神領會地說道,“正好我們有幾個年輕人,功夫計謀都不錯,趁此機會送進去恰好。”
“不。我要真正的、從軍中歷練起來的、幹淨的人。”聽到紀無咎反對,春壽臉上現出幾分不解來,“為何?如果真有這樣的時候,那是多好的一個往軍中安插人手的機會?為什麽要這樣白白地浪費掉?”
紀無咎将茶壺放下,站起身來,“因為我不想用跟我們牽扯太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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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轉眼即到。後宮中的這宮宴依然是姜風荷和姜素素主持,群臣的宴請被放在了前一天。因為前一天要宴請群臣,紀無咎分身乏術,李湛幹脆将後宮的這次宴會全部交給了姜氏姐妹,讓她們去操持。
宴會那天,遲遲像往常一樣掐着個不早不晚的時間到了,因為是家宴,來的人并不多,除卻後宮嫔妃,就只剩下嫁出去的公主和她們的驸馬了。遠遠地就看到孫長青一身錦衣坐在樹下自斟自酌,遲遲一看到他,就想到那天李雨霖跑到她面前來找茬兒的事情,她跟這個皇姐一向不對盤,連帶着看她的驸馬也不對。
遲遲偏頭轉向身後的琉璃,用不大不小的聲音問道,“怎麽李雨霖還在京城?”
琉璃心神領會,趕緊接口道,“想是許久沒有回過京城了,被京中風物吸引,舍不得走了吧。”
遲遲裝作不解地問道,“可是當年旬陽姐姐的封地可是父皇挑得最好的呢。難道父皇挑給她的,都還比不上京中嗎?”
琉璃趕緊給她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示意她別再說話。看着此時已經朝李雨霖夫婦身上投去的那些若有若無的目光,遲遲見目的達到了,連忙住了口,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李雨霖快到晚宴開始時才來,早有在一旁随侍的宮女将剛才遲遲的那番話告訴了她。她狠狠地剜了遲遲一眼,遲遲也毫不露怯地瞪了回去。
兩姐妹的機鋒打到了桌面上,實在有點兒不好看。李湛是舍不得罵遲遲的,加之以前又沒少受過李雨霖的責難,自然就發作到了她身上,“孫卿。”聽見李湛在叫自己,孫長青連忙站起身來,越過身前的矮幾走到前面來,給李湛行了一個禮。李湛擡了擡手,示意他不必如此,“今日正逢人月兩團圓的日子,你們夫妻卻還要留在京城陪朕,真是過意不去。”他看了一眼李雨霖,又說道,“這些年來你對朕的皇姐一直禮遇有佳,并不因為她一直無所出而對她有所輕慢,單是這一點,就值得朕親自敬你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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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婚多年一直無所出,這不僅是孫長青一家的心病,更是李雨霖的心病。若不是因為她曾經是先帝最寵愛的公主,恐怕孫長青早就養小妾了。就算是這樣,他平日裏也沒少在外面打野食。只是手段隐晦,李雨霖就算猜到了,也抓不到他的把柄,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
說話間,李湛已經端起面前的酒杯,朝着孫長青和李雨霖舉了起來。盡管氣得半死,皇帝敬酒,李雨霖還是不敢不喝,她鐵青着一張站起身來,跟着孫長青一起,将手中的酒一飲而盡。
喝完酒,孫長青就要退回自己的位置上,李湛卻再一次叫住了他,“孫卿。這些年來你對皇姐的愛重,豈是一杯酒就能感謝的。”
孫長青口稱“不敢”,他是真的不敢聽下去了。因為現在李湛的語氣怪得很,根本就不像是要感謝他的樣子。他如果再聽不出來,那就枉在官場當中打滾這麽多年了。場中的氣氛也古怪極了,先前一派和樂融融的景象此刻完全不見了,皇帝和他姐姐之間的争鬥,這些嫔妃們也不敢參言答語。李雨霖臉色比剛才更難看,若不是李湛已經今非昔比,恐怕早就忍不住要沖上來撕了他。只有遲遲一個人,捧着她那張好看的小臉,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哥哥跟自己姐姐發難。
“孫将軍國之重臣,本來就應該早些賞賜的,奈何朕新登基,這半年來一直有事絆着了,所以就一推再推。正好,今天你跟皇姐都在,這賞賜就一起拿下去吧。”李湛說話間,已經有近身太監帶着幾個人上來了。花園中燈光亮起,那四個被帶上來的女子走到庭前,露出四張風格各異的芙蓉面來,妖冶清純,各色皆有。
李湛指着那幾個女子說道,“這幾名女子,都是各州進貢上來的美人,朕後宮已然充實,就把她們賜給孫卿吧。正好緩解孫卿這些年來的羁旅辛苦。”
話音剛落,孫長青還未答話,李雨霖就已經坐不住,“噌”地一聲站了起來,瞪着李湛說道,“陛下你這是什麽意思?本宮尚且還在這裏,這就當着本宮的面賜給夫君女人,天底下,可有你這樣的國君,你這樣的兄弟?”
“當着你的面不行麽?”聲音脆生生的,像剛出谷的黃莺一樣,卻是遲遲。她笑嘻嘻地看向李雨霖,“那你就當做看不見好了。”
才剛剛說完,園子裏就響起了一片低笑聲。李雨霖氣不過,眼風一一掃過那些人,大概是有李湛撐腰,就算她眼利如刀,有些人也不懼她。
李湛身為一國之君,自然更不害怕。他迎上李雨霖的目光,坦然自若地笑道,“皇姐這是何意?本朝以禮治國,無論你是尊貴如公主,還是低微如貧民,既已經嫁做人婦,那便要遵守‘三從四德’。這婦德,首當其沖的便是要給夫家開枝散葉。你嫁進孫家這麽多年,一直無所出,卻也不給孫将軍擡房姬妾,治家治到如此地步,連朕都替你感到羞愧。身為你的娘家人,朕如今主動幫你給孫将軍賜人,你非但不感激,反而口出惡言,這又是何道理?”
嫁人之後無所出,這麽多年來一直是李雨霖的一塊心病。往常大家念着她是長公主,身為尊貴,所以從來不敢在她面前提起。就連她的婆母,孫長青的娘親,也只是旁敲側擊地提過,結果被李雨霖鄭重其事地給擋了回去。因為被下了面子,所以從今往後,再也不敢在她面前提及。
如今她的心病就這樣被人在大庭廣衆之下說了出來,偏偏說這話的人還是她開罪不起的,連以往的以勢壓人都行不通了,而且這人詭辯一番,她連最基本的道理都失去了,驕傲如她,說不高興不憤怒,那根本不可能的。
她上前一步,正要說話,前面的孫長青卻已經微微側頭,給了她一個眼神。他久經沙場,其中威懾自然不是李雨霖這個閨閣女子能夠比得上的。當下也忘了擺她公主的譜了,默默地收回伸出去的腳,垂首道,“陛下教訓得是,是旬陽失禮了。”
李湛見她氣焰再不如往日嚣張,心裏頓感高興,忍不住側頭往遲遲那邊看了一眼,見她也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樣,便知道這口氣出得她相當順暢。見目的打到了,李湛也不想繼續為難李雨霖,微微擡手,把她給叫起來了。
之後又是歌舞,每年雖然有些新花樣,但說到底還是那些。遲遲看得有些乏了,擡眼看過去,在場的各位嫔妃們也都是一副興趣缺缺的樣子。而姜太後的位置上早已經空空蕩蕩了,遲遲連她什麽時候走的都不知道。她也打算起身告辭了,坐在下手某個地方的有位穿黃衫的宮妃突然袅袅婷婷地站起身來,朝上首的李湛行了一個禮,說道,“陛下,年年都是這些歌舞,想必早就看乏了。臣妾特意為今晚的中秋夜宴尋了一個如今在京城相當紅火的雜耍班子,不知陛下可有興趣?”
遲遲不認得她是誰,正要開口問琉璃,她就已經先一步伏低了身子,在遲遲耳邊說道,“她是黃昭儀,父親是戶部尚書,算是陛下後宮當中家世較為顯赫的一位了。”
遲遲點了點頭,難怪,她爹是當朝二品大員,難怪她能不經皇帝同意就往宮中帶人。又看了一眼李湛身邊的姜風荷和姜素素,她們兩姐妹臉上并無驚訝,想必早就知道會有這樣的一出。
人能夠進來,姜素素又沒跟他說,想必也是她同意過的。姜素素的面子,李湛從來不會去拂,況且此舉又正好可以修複他們之間已經出現裂縫的感情,他自然求之不得。幾乎是連想也沒想,無視了旁邊春壽投過來那制止的目光,一揮手,難得豪爽地說道,“那快請上來吧。”
那個雜耍班能被黃昭儀看中送進宮來,果然有兩把刷子。幾番驚險刺激的表演之後,領隊的那個女子走上前來,落落大方地跟李湛行了一個禮,說道,“陛下,剛才的那些,其實已經在京中表演過許多次了,算不上多新奇。正好,因為知道或許有機會進宮來獻藝,奴家和幾位姐妹連日來加緊排練,又出了一個新節目,還請陛下允許奴家們将這個專門給陛下排練的節目獻予陛下。”
正看得興起,聽到有新節目,加上在座的各位也都望着自己,李湛幾乎是連想也沒想地就準了。那幾個女子得了令,立刻轉身在後面的道具箱裏取出要用的材料,不出片刻,衆人頭頂上已經架起了幾根纖細的鋼絲,其中一個拿了火把往上一點,瞬間幾根鋼絲全部燃了起來,籠罩在空曠的庭院上面,看上去真如天羅地網一般,将下面的人籠了個結結實實。
那幾個女孩子每人水平着手執一根比自己還長的、兩端都是火把的棍子,輕輕一躍,跳到了鋼絲上面。衆人看得一陣驚呼,她們腳下還有熊熊的火焰,可人好像感覺不到熱一般,臉上連半點兒痛苦都看不到。
李湛偏頭問那個主事的女子,“你們這個節目,叫什麽名堂?”
那個女子微微一笑,欠身道,“回陛下,因為是新節目,還沒有來得及想,等下陛下看完若是滿意,不知可否賜一個名字?”
民間藝人,想用這種辦法來打開知名度,讓自己的班子更近一步,這樣的要求也是自然。加上她神态大方,舉止端莊,說出這樣的話來,李湛也不覺得被冒犯了。他當即笑道,“好,若真的好,那朕不僅給你們賜名,還給你們題字。”那女子聽見李湛答應,連忙跪下來,口稱“謝主隆恩。”李湛“哈哈”一笑,并不放在心上,一轉頭,很快就被場上的女孩子們吸引過去了。
她們個個都橫拿着火把,又在燒起來的鋼絲上,鋼絲網之間的距離又遠遠小于火把的長度,衆人看着她們在鋼絲上像穿花蝴蝶一樣跳來跳去,非但沒有掉下來,手裏的火焰也沒有熄過,甚至連她們彼此,都沒有被火燒到。這樣的精巧,已經看得衆人如癡如醉了。
眼看着經過一個四角路口,三個女孩子就要迎面撞上,衆人屏住呼吸,正要看她們是如何避開時,其中一個将手中的火把一揮,縱身一躍,已經朝着李湛直直地撲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