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李修平不知道頭腦簡單的“宵小”今天想了許多,他只是不喜歡“宵小”的眼睛不亮,這讓他很不快活。他伸出了一根手指,曲了起來,輕輕往“宵小”的腦門上彈了彈,道“不,只是有些事要處理。”
“嗷……”孟花熙委屈地捂着腦門,雖然李修平下手可比陳嬸輕多了,但她腦門上難免會留下小紅印子。
他不會騙“宵小”,但有些事不告訴她才能保住她這條小命。陳老五那糟老頭不肯給魏炎治病,他也不能在這一棵歪脖子樹上吊死。他找了新的大夫,又找了諸多塞外才有的珍貴藥材将魏炎的命吊着。
“我要去看望我的一個朋友。”李修平說道。
孟花熙說:“你的朋友是生病了的那位嗎?”
“是。”
“我有東西給他。”孟花熙說道。她領着李修平去到後廚,從櫃櫥裏拿出一小袋形狀猶如細條爬蟲的藥草。
李修平抓起一棵仔細看了看,他并不精通醫術,但這種藥材盛名在外,他在宮中耳濡目染,多少也見過幾次。這種藥材很是奇特,它又叫蟲草,冬天是蟲,夏天是草,入藥有奇效,但價格極其昂貴,這麽一小袋,可以抵上一小袋黃金。
“你這是才哪兒弄來的?”李修平問。
“阿牧走的時候送給我們的禮物。”孟花熙答道。
聽到阿牧的名字,李修平腦門上的血管跳了又跳,怎麽又是這個不正經的男人,這人怎麽陰魂不散?他雖然沒跟這個阿牧說上過一句話,但已經識他為仇人。至于具體的原因,他自己也不一定說得上來。
“又是那個納豆,”李修平語調不怎麽愉悅,陰陽怪氣道:“他對你可真好。”
“嗯,”孟花熙點頭道:“他人挺好的,給我們每個人都留了禮物。小東也有,一身好衣服;胖師傅也有,是刀具;陳嬸也有,我也有,這藥材算是給我們所有人的……”
“好了,”李修平做了一個打住打住的手勢。不就是禮物麽,誰還沒有了。
他手邊沒別的東西,只有腰間的那一枚玉他最是喜歡。這玩意兒被高僧開過光,帶在身上能消災避邪。他想這應該不是騙人的,因為他帶着這麽多年,每一次都逢兇化吉。
他随手便将玉解了下來,粗手粗腳地一股腦套在了孟花熙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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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花熙讷讷道:“這是什麽?”那玉佩成色極好,沾染了李修平身上的熱氣,是溫熱的,很沉,沉甸甸地墜在她的胸口。孟花熙将玉佩捧了起來,看見玉佩中間刻了一個“平”字。
李修平斜着眼睛看了一眼,這玉佩在怎麽也要比一袋草藥值錢、有排面,他只覺自己掰回一成,心中舒坦多了,“納豆送你的不算,我這才是禮物。”他又怕孟花熙嫌貴重,不肯收下,于是幹脆說:“‘宵小’,你做飯的手藝不錯,我在店裏住還沒結賬,這玉佩你也別推,就當是我付的飯錢。”
“哦……”孟花熙不知道玉佩的具體價值,她只是覺得玉佩很好看,愛不釋手。她手指摸着玉佩表面的紋路,問李修平:“十七,上面為什麽刻‘平’字。”
“因為……”因為那是他的名字,但話到一半,他卻止住了,比起高高在上的李修平,此時他更想當那個“宵小”的十七。
李修平一笑,道:“平是平安,希望你平安。”
做冰皮需要的材料很複雜,想要做出白色、半透明的糕點外皮,需要澄粉、糯米粉、粘米粉。其中,糯米粉好買到。澄粉則是一種無筋的小麥粉。将加工過的面粉,用水漂洗過後,把面粉裏的粉筋與其他物質分離出來,粉筋成面筋,剩下的就是澄面;粘米粉又叫大米粉,是各種大米中糯性最低的品種,顏色不是純白,微微帶一點灰白。
孟花熙将澄粉、粘米粉還有白糖寫進貨單。每月月底,胖師傅和小東趕着牛車去集市進貨,按照貨單采購下一個月需要的食材。
鎮上的集市分兩種。一種是小集市。小集市普通人愛去,商販做小本買賣,賣糖葫蘆、撥浪鼓、便宜胭脂水粉等小玩意兒。詩裏說“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約的便是這樣的地方。
但胖師傅和小東推着三輪車去的則是大集市。大集市每月下旬在鎮口空地開放,小鎮附近的菜農沒到這個時候,便趕着裝滿食材的牛車來交易,他們有賣新鮮蔬菜、水果;還有賣河鮮——活蹦亂跳的大魚,小拇指粗細的貝殼。都用大竹筐裝好,商戶看中了,便按筐賣,由于量大,所以交易價格便宜。
到了這月月底,小東跟胖師傅帶好孟花熙寫的貨單,推着三輪車去集市。
他們去了兩個鐘頭,快到晌午的時候,依然不見人影。
眼看要到飯點,陳嬸坐等人不來,右等人不來,候在門口望眼欲穿道:“人呢?”
孟花熙說:“再等等吧,說不定被人耽誤了。”
說完話,又等了半個時辰,胖師傅和小東終于給推着一輛拖車回來了。
陳嬸說:“你們幹什麽去了?怎麽去這麽久?再不回來,還開不開張了?”
陳嬸念叨完,又一看,小東和胖師傅兩人滿頭大汗,相當狼狽,衣服也亂七八糟的。
小東不斷擦着額角的汗水,說:“哎呀,這不是沒辦法嗎?陳嬸你是不知道,今天外頭菜難買得很。”
“怎麽難買了?”陳嬸從另外一桌給小東拎了一壺茶水來。小東和胖師父咕嚕咕嚕喝了,舒一口氣道:“也不知道為什麽,這次我們去得非常早了,好菜卻還是被人買走了,我們固定的幾個攤位,只剩下點爛葉子。開門做生意,怎麽能給客人吃放壞了的東西?這些菜我當然不能要。”
“于是空手回來了?”陳嬸說。
“嗯……”
陳嬸氣壞了,要去個揪小東耳朵。
小東連忙護住自己的耳朵,說:“陳嬸,這也是實在沒辦法,要不今天不開張算了。我看其他店,也不是每日都開張的,比如我們隔壁那家,沒隔五日便休假兩日,雷打不動,中間偶爾還老板、老板娘生日,再休上兩天。對了,我生日不快到了嗎?”
陳嬸噼裏啪啦給了小東兩下爆炒栗子:“所以他們生意差啊!你生辰還有半年,怎麽個快到了法兒,小東你害不害臊?”
胖師傅道:“其實我覺得小東說得沒錯,我們是該歇一天了。這幾日的生意可比以前好了好幾倍,以前只賣一百碗面,現在要賣上三百碗;以前只做一盤豆腐,現在要做上三百盤。我真難吃消,這一身的骨頭,哪兒哪兒都疼,再說花熙了,”胖師傅話鋒一轉,将戰火往孟花熙的身上引,“來的客人,各個都要點花熙做的招牌菜,她雖然只做兩道菜,但算起來,總數跟我的差不多,我都吃不消了,更何況她這身板。”
陳嬸一聽這麽說,開始退步了,她一言不發地站在櫃臺前好好敲了敲算盤,道:“這幾日我們是掙了不少銀子,若是大家想歇息,也不是不行。”
她大手一揮,給胖師傅和小東開了一天假,道:“今天歇半天,但明天一定要想辦法。我們開店的,店裏是一天都不能沒食材。”
“是是是!”小東和胖師傅得了這一天假,回家探親。
胖師傅一走,廚房便空了,孟花熙盤算了一下店裏的餘糧,發現不只是食材所剩無幾,只剩一把青菜,幾枚雞蛋,和幾顆小蔥。
傍晚,李修平踩着青瓦從書軒回來。納豆別的不行,手裏的幾株草藥倒是真有奇效,魏炎吃過後,精神果然好了不少,竟然還有個興致因他腰間少的一枚玉佩,好好開了他的玩笑。李修平從來只有嘲笑別人,沒被人嘲笑的便宜差事,他讓魏炎笑過,然後借走魏炎幾卷好書,讓魏炎心疼,卻又是發作不得。
李修平從懷裏掏了幾本小冊子扔給孟花熙,道:“現在城裏挺流行的幾冊話本,聽說小姑娘家家都愛看,我從朋友那兒‘借’來了幾本,給你看看。”
孟花熙翻着書卷,問:“裏面有講做飯嗎?”
“那倒不知道,”李修平搖搖頭道,“但話本裏的人都是要吃飯的。”
“嗯,十七,你說的有道理。”
“當然。”李修平用“也不想想我是誰”的表情揚了揚眉梢。他愛聽好話,尤其是‘宵小’說的好話,這讓他心裏像喝了熱蜂蜜一樣熨帖舒服。
但當他低頭看向自己面前的小碗湯面,這熨帖舒服的勁兒,一下過去了。
清湯挂面就罷了,白開水的面湯裏,飄着一片蔫了的菜葉子,那菜葉子邊緣有黃色的蟲牙,實在不怎麽好看。
“‘宵小’,我還是不是你師父?”
“是,當然是,”孟花熙忙不疊道,她還指望着李修平幫她做冰皮,這節骨眼上,可千萬別把人弄生氣了。她知道今天的面不好,心虛地解釋道:“面條今天不好吃,因為廚房今天實在沒東西。今天胖師傅和小東去趕集,結果菜都被人收走了,明天我們要去個大早。”
李修平一聽,瞬間明白這之間的彎彎繞繞。
也是可笑,這太平昌年,一沒瘟疫,二沒饑荒,此地又是關口要塞,貿易繁華,塞外的,塞內的,什麽東西都能買得到,還不用花什麽答價錢,怎麽可能買不到開飯館的食材?這擺明了是又有人在為難他們了。他倒也佩服李明志了,若是普通人,失敗了這麽多次,總該從中吸取點經驗教訓——別在跟他作對了,可他卻不一樣,不見棺材不掉淚,不到黃河不私心。
李修平冷冷地嗤笑一聲,懶洋洋地将兩手抱在了腦後,道:“你們這地方我總逛不明白,來了這麽長時日,卻還沒去見過你們的集市,你們明天上哪兒買菜去?我跟你們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