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迎着風,腳下的青瓦震動着,李修平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他的袖口上還有魏炎的血跡,在白底的緞子上像開了一朵雪地裏的紅蓮。他翻過手背,目光避看袖口的污濁,他吩咐了榮飛一聲,“上次吩咐你找的大夫,找到了麽?”
“人是找到了,但那老頭氣性孤僻得很。”榮飛解釋道:“那大夫是個老頑童。他給自己立下個規矩——不是好玩的病不治,看不順眼的人不醫。”
“倒是自命不凡。”
榮飛道:“說是規矩,實際不過是自己給自己找的一個托詞。這老頭氣性怪,不愛與人打交道,但醫術高明,名聲在外,少不了來求他治病的達官貴人,為了不得罪這些惹不起的權貴,他便幹脆将所有人都得罪了一遍,這樣一來,反而沒人會怪他。”
李修平聽榮飛将話說完,道:“将人帶來,不管他願不願意。”
“是。”榮飛是李修平一手帶出來的暗衛,對他忠心耿耿,無論他提出什麽過分的要求,榮飛都不會知道反對,也會竭盡所能,甚至犧牲性命,也要将事情完成。
天邊已經發白,即将日光大亮。
李修平吩咐完榮飛,在窗邊聞見了黑米粥和紫薯饅頭的香味。
這邊塞小鎮地方極好,一條寬闊的大河将它與遠方的荒漠隔壁分離開來,給予它潮濕土壤的同時,毫不吝啬充足熾熱的陽光,這讓從這片肥沃土地裏生長而出的稻谷顆粒飽滿而口感香糯,熬煮而成的粥飯香甜可口。李修平心中的震蕩沉澱而下,翻身一躍而下,往後廚覓食。
孟花熙是客棧的寶貝,少賺着錢沒關系,可千萬不能累壞了。陳嬸當機立斷,立刻要小東立刻寫招人的告示。
陳嬸是個生意人,但也是個實在人,她沒有因為客棧有“孟”這個名頭,而苛責手下的人。她在告示上寫得明明白白,工作時間辰時至申時,一月四錢銀子,外加三天休息,共招兩人。
這告示一貼出去,立刻引起廣大圍觀。
殺雞宰羊,廚子先嘗,大家看來看去,其實只打聽一件事——在你們客棧當夥計,夥食怎麽樣?飯是孟花熙做的嗎?
如果是的,那什麽都別說了,就算不給錢,讓他們倒貼錢幹活,他們也心甘情願!
告示貼出去半天,客棧的門檻便要被踩破了。
小東愁眉苦臉地對着前來應征的“夥計們”,道:“孫少爺,周少爺,李少爺,你們,你們這不是難為我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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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這幾位,個個腰纏萬貫,家裏有礦。這孫少爺是鎮上當鋪的獨子,含着金湯勺出生;這周少爺是鎮上的船王的外甥,家裏的掌上明珠;這李少爺更不得了,是鎮上李員外的兒,據說長了一只聰明絕頂的腦袋瓜子,就等着考上狀元了。
“我們,我們這可是招夥計,你們,你們會幹活麽?怎麽當夥計。”小東欲哭無淚道,這哪兒是招的夥計?明明是請了個祖宗。
孫少爺大手一揮,說:“這個不要緊,我小厮一個個別提多機靈了,劈柴燒水,他們樣樣在行。你招我,沒錯的。”
“別聽他胡咧咧,”周少爺不服氣道:“他一個當鋪少爺,哪知道民間疾苦?還是招我吧,我天天在船上跑,什麽活都能幹。”
“爺,您可饒了我吧……”小東說:“我們這小地方,一個月才三錢銀子!”三錢銀子,對于這些少爺來說,可不只是一頓飯錢麽?
“錢不是個事兒,”周少爺闊氣道,他說着說着,口水卻要流下來了,“我,我就想跟你問一個事兒……”他身體前傾,極度認真道:“你們這兒,你們這兒管飯嗎?”
小東:“……”
“三錢不夠?”李少爺插進話來,“我一個月給你們五錢,當飯錢,你們要不要?”
小東無言以對,虛弱地癱倒在椅背上,這究竟是個什麽世道,怎麽都是來送錢的,想找個安心幹活賺錢的,還找不到了!
一整天,前來客棧應聘的絡繹不絕。但卻沒一個誠心,大家圖的都不是那三錢銀子,那三天休息,而是早中晚這三頓飯,他們鑽空子,耍小心眼,就像插個隊吃飯。
一直到打烊,小東終于送走了最後一位來應聘的大爺,他揉着脖子,嘴巴撅到了天上,跟陳嬸喋喋不休地抱怨道:“哪兒有得人招啊,哪個是想來幹活的,都是來蹭飯的。”說到這兒,他氣不打一處來,反而責怪孟花熙道:“都怪你,把飯做這麽好吃!這不是自找麻煩嗎?”可馬上小東又話鋒一轉,道:“我好餓哦,今晚吃什麽啊……”
孟花熙:“……”她對小東這個既得利益者已經無話可說了。
陳嬸噼裏啪啦敲了一陣算盤,道:“說起來那個什麽孫少爺,肯給五錢銀子吃飯?如果我們将他招進來,一個月便多得五錢銀子,用這錢再招人進來,這麽一算,不就一分錢不花,還多了個夥計……”
小東服氣地豎了根大拇指,道:“陳嬸,我真佩服,您這頭腦,不發財,財神爺都不答應!不過您真該瞧瞧這些大少爺,要麽油頭粉面,蜜糖罐子裏泡大的;要麽弱不經風,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還讓他們幹活,挫着他們的手指頭了,他們上面的老爺可都不願意,更別說我們花熙了!”
“我怎麽了?”孟花熙道。
小東眼睛瞪圓,道:“他們要是天天吃你做的菜,吃上瘾了,硬要把你娶回去可怎麽辦?如花似玉的大閨女,白白被人搶了去,那誰給我們做飯!”
陳嬸伸出白蔥似的手,狠狠掐了小東嘴巴一下,罵道:“花熙,你看把小東嘴巴切了,夠不夠炒盤菜?”
孟花熙目測了一下小東嘚啵嘚啵直念叨的嘴唇厚度,道:“如果加點青椒,是夠的。”
“啊!”小東尖叫着捂着自己的嘴唇道:“你們,你們誰也別想打我嘴巴的主意。”
這些少爺雖然在應征這個問題上相當不着調,但關鍵時刻,他們手中的人脈發揮了不小作用。很快,陳嬸便跟這幾家府上搭了線,由府上的管家或者嬷嬷介紹,推薦來不少年輕,手腳麻利,吃苦耐勞的小厮。
幹店小二這一行,靠的就是一張抹了蜜一樣甜的嘴,兩條風火輪一樣跑得快的腿。陳嬸眼神毒辣,從中挑選出了幾位看上去頭腦機敏,幹活勤快的小夥子,讓小東先帶着幹一段時日。
小東樂壞了,把自己當成了小領班,指揮着手下這幫小兔崽子在客棧裏打仗似的沖來沖去,把來吃飯的每位客人,無論個有錢的沒錢的,年輕的年長的,都伺候得舒舒服服,跟大爺似的。
這些被選上的夥計,也是個個都像祖上冒青煙一樣興奮。來客棧當幫工,能學着不少手藝,如果運氣好,能從孟家姑娘手指縫下學個幾找,等攢夠了錢,說不定還能自己出來,憑一身本事,也開一家小店。
客棧的客人一日比一日多,但客棧卻比以往運轉得更流暢,各人各司其職,相處融洽。
“你們客棧來了新夥計?”傍晚李修平吃上孟花熙給他送來的宵夜。混沌雞湯馄饨,薄面皮包肉餡兒,肉餡兒是用釀豆腐剩下的邊角料,香菇豬肉餡兒,用雞湯煮,煮熟後帶湯盛出,一口下去,湯汁四溢,滿是肉香。
“是的。”孟花熙托着腮認真看李修平吃飯。她特別喜歡看別人吃飯,她無法得知每一口食物的味道,于是從其他人品味食物時露出的表情,發出的感嘆,來共情。但她尤為喜歡看李修平吃飯。他的動作優美,無論吃多麽難處理的食材,他總是像一只正在梳理自己羽毛的優雅的天鵝。
“他們住店裏?”李修平問。
“是的,住在後院。”孟花熙說:“給他們分了一間房。”
李修平點點頭,道:“你們店生意做得這麽好,就你們這幾個人,自然顧不過來,人多點是好。不過人多人雜,凡事小心為妙。”說到這兒,李修平便問孟花熙:“那個小痞子,他找你麻煩了嗎?”
孟花熙知道李修平管李明勇叫小痞子,她回答道:“沒有,他有點麻煩。”
“怎麽?”
“他腰摔着了,到現在也沒養好,走路不好走,于是出門得少了。”
聽到這兒,李修平便拍了拍巴掌,譏笑道:“大快人心呀。”他眉眼彎彎地笑了笑,看向孟花熙,看見孟花熙正看着他碗裏飄着的馄饨,又不笑了。他抄起了筷子,将最後一只馄饨夾住,問孟花熙道:“‘宵小’,如果現在有大夫來給你治病,你願不願意治?”
“大夫?”孟花熙舌尖發木,這是她緊張地時候就會發生的反應,好像有的人緊張時會呼吸急促,心髒加快。她下意識咬了咬舌根的部分,讓舌尖停止顫抖。她蹙起眉,道:“以前有大夫看過的。”她心中的希望短暫得像晚風中陡然擦出的火苗,她不喜歡失望的感覺,于是提前将自己的預期降低到了最低,“大夫說沒有辦法的。”
沒有辦法,這世上誰能如此自大?李修平生氣道:“你找的是什麽江湖騙子?我不信他們的鬼話。”
孟花熙見李修平生氣了,好脾氣地勸慰道:“好,我聽你的。”
作者有話要說:
很抱歉這幾天去了朋友家,
工作也非常忙碌,
更新得有點少,
我會努力加油更新的!
謝謝大家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