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海風潮水
餘城撚着她的耳垂,一時間,沒有說話。
孫子期一只手抓着他的衣服下擺,也不去催,就這麽等着他回答。
夜風清涼地從海平面上滑上岸,帶着一股微弱的腥氣,清清淡淡地裹住沙灘上相互依偎的兩個人。
仿佛過了很久,又仿佛只隔了一瞬間,餘城開了口。
“我答應過我哥,無論她是好了,還是一直都在裝病……”他有些艱難道,“我都不能不管她跟子敬。”
“我沒有要你不管她。”孫子期直起身來看他。
她是他哥哥的愛人,即是他的親人,于情于理,他都有責任去照顧。
孫子期說:“我只要你擺正自己的身份。”
聞言,餘城的眉頭深深地皺了起來:“我跟她從頭到尾什麽都沒有過,你不信我?”
“我信你。”孫子期垂着眼睛,聲音很輕,“可是我怕她。”
餘城神色一凜,低下頭去看她的表情:“這是什麽意思?”
“其實我也挺裝的,你不主動提,我就一直配合着回避這個問題,還騙自己說是為了不讓你難做。”孫子期勉強擠出一個笑,“其實說到底,都是我害怕。”
餘城心裏有了個猜測,卻還是捏着她的肩膀:“你說清楚。”
“五年前,溫如昀找過我。”孫子期捏了捏自己的指尖,如他所願說了個清楚,“就在我知道自己懷了孫樂童之後不久,她抱着個孩子來找我。”
餘城的眼神沉了沉,果然。
雖然五年前的事餘明山刻意掩着,他沒徹底翻得清楚,但有些東西,還是跟他猜得八`九不離十。
Advertisement
孫子期咬着泛白的嘴唇:“本來就等你等得心慌,結果來了這麽一出。”
餘城有點心疼,伸手去摸她的臉,想按住她那種難看的笑容。
“我當時真不想信。”孫子期順着他的手指塌下嘴角,“可是哪輪得到我不信啊。”
那時候餘城久久不見蹤影,溫如昀抱着一個剛出生的孩子找過來,俨然一副正室找上小三門的姿态,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的耳光。
“她跟我講了好多你以前的事。你八歲的時候收到人生中的第一封情書;九歲拿奧賽獎;十一歲開始想着離家出走;十四歲就開始扛椅子打架;十六歲開始學吉他;你喜歡攀岩,可是從來不去野外,只爬人工岩壁;你喜歡貓,可是從來不養,就是遠遠地看;你喜歡吃辣,可是小時候生過病,一吃就胃痛,所以每次都只蘸着筷子頭吮幾口辣椒醬……”
“她認識了你那麽多年,她了解那麽多我不知道的細節,我真是嫉妒得不行。”孫子期喃喃道,“就算我知道你對我有感情,但是我又不敢确定,我們才認識那麽短的時間,你或許真是玩玩而已,厭倦了之後又不好意思直接跟我說,所以只好讓她出面解決。”
“說你什麽好。”餘城喉嚨發緊,又是心疼又是心塞:“這種事,是能用時間長短去衡量的麽?怎麽不見我愛上我家做飯阿姨?”
“你沒處在我的位置,當然說得輕松。”孫子期拿額頭撞了撞他,“她跟你青梅竹馬,長得那麽漂亮,還說給你生了個孩子,我能怎麽辦?”
“你現在知道了。”餘城抱緊她,“我跟她以前不可能,以後,更不可能,別瞎擔這種心。”
“我也覺得自己很無謂,就是有時候沒辦法不這樣去想。有時候鑽牛角尖,還會去想你跟她相處的時候究竟是什麽樣子,你是怎麽叫她的,跟她說話的語氣怎麽樣,她要是不開心你會說些什麽……雖然聽起來很糟心,但這些我真的都一一想過。”
餘城憋着聽了半天,最後擰頭親了她一下:“亂吃這種沒頭沒腦的醋,我冤不冤啊餘太太。”
孫子期笑了笑:“之前一直忍着沒敢說,就是知道你會覺得我莫名其妙。”
“我沒覺得你莫名其妙,我只是不想你為這些無關緊要的人跟事費神,還以為讓你眼不見為淨會好一些,不知道你原來是這樣想的。”餘城掐了掐她的後頸,嘆了口氣,示意她繼續往下說。
“還有,你剛才不是問我為什麽會認得那個徐醫生嗎?”孫子期伏在他胸口,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當年我産後抑郁症,他是哥哥給我找的第一個心理醫生。”
餘城撫摸她的手掌頓了頓。
“剛生完孫樂童的那段時間,我總是做夢,夢見你跟溫如昀,還有那個孩子。”孫子期擡手握着他的手腕,笑道:“你們在那廂是和和美美,我就抱着孫樂童孤零零地連家都不能回。”
一聽她說這話,餘城就受不住了。
“……明天,我去見她,帶上你。”
“不去。”孫子期知道他的用意,卻還是搖頭,“我說出來,你放在心上就好了,之後我會自己調節情緒的,沒必要跟她面對面說這些。”
餘城伸手捏她的臉頰,生硬道:“必須去,你沒得選擇。”
溫如昀的事,都算得上是她的心病了。
她難得吐露這些心思,他既然聽進去了,就不會再讓她為這些亂七八糟的破事兒煩心。
而當初既然是他将她推了進去,如今,自然要他親自将她拉出來。
***
說完溫如昀的話題之後,兩個人各自懷着情緒,沉默了半晌。
“餘城。”
耳邊盡是潮水濕潤的聲音,她又突然喊他。
“嗯?”他将她摟在懷裏,一副護着什麽的姿勢。
本來是為了避開提起藺晖的可能性,所以孫子期才說起這些,可是如今這麽一說,她心底的那些被掩着的東西一瞬間就湧上來了。
她雙手扶住他英俊的臉龐,直視着他明明滅滅的眼睛,聲音和着夜風跟潮水拂過她的耳朵。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愛你?”
話音剛落,餘城放在她腰上的手倏忽力道極大地收緊了,鐵索一般箍在一處,像要将她柔軟的身子嵌進自己的懷裏。
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平時磁性的聲音此刻啞得可怕:“……沒有。”
孫子期也不叫他松手,只自顧自地歪頭回想:“我記得我說過。”
“……真沒有。”
不然他哪會有這麽大的反應。
餘城壓着心口的震動,強迫自己松開桎梏她的力道,嘴唇卻依舊微微發着抖,不住地在她發頂落下幾個細碎的吻。
“我說過,你不記得了。”孫子期一臉認真地道。
餘城沒有反駁,寬厚的手掌在她突兀的脊椎骨上來回摩挲,毫無原則地應了一聲:“好吧,那就算你說過。”
“那,你的回答呢?”孫子期接着問。
還能有什麽回答?
“愛”這樣的一個字眼被創造出來,就已份量極重,此時此刻,真的沒有其他更好的回答。
于是餘城深深吸了口氣,沉聲道:“我也愛你。”
完了還覺得自己口拙,隔了半晌,又強調了一句:“比你感覺到的,比我說出口的,要多得多。”
孫子期“嗯”了一聲:“那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會是我?”
餘城眉梢眼底全是柔軟的情緒,卻仍道:“這需要什麽理由?”
孫子期不同意:“這世上從來沒有什麽無緣無故的事。”
“你想聽我怎麽說?”餘城将臉埋進她的頸側,“因為佛羅倫薩街頭那麽多人,偏偏就是你撞到了我懷裏?因為你那麽漂亮地沖我笑?因為你說你愛我?我都不知道拿你怎麽辦才好……”
“因為我愛你,所以你也禮尚往來地來一下?”孫子期這種時候也不忘嘲笑他,“餘先生,你真是好講道義。”
餘城說不出更多的話來,只好張嘴咬了她一口。
“我比你純粹多了。”孫子期任他的牙齒在耳垂上肆`虐,語氣顯得十分平靜,“因為你是你,所以我才愛你。”
餘城一雙琥珀色的眼睛閃着亮光。
孫子期定定地回望他:“摘掉你的名字、你的标簽,抹去你優渥的條件,跟你所擁有的一切,我都愛你。”
“……你別說這種我受不了的話。”
餘城真是感覺自己沒這樣過,這會兒難得狼狽地躲了一下。
孫子期今夜說的情話,比她過去二十多年加起來的還要多。他聽得一顆心撲通撲通地在胸腔裏狂跳,震得耳朵都像轟鳴一般,真是又甜蜜又折磨。幸好現在天色已晚,掩飾住了他漲得通紅的耳尖,不然被她看見,又要被捏着嘲笑一通。
還在外面呢,他捏着拳頭,告訴自己要把持住。
可是當孫子期擡頭,無比缱绻地親了親他下巴上青色的胡茬時,他就又不行了。
更別說她之後還講出一句那樣的話——
“所以無論以後發生什麽事,你都別怕。”她像立誓一般,一字一句,“無論以後發生什麽事,我會抓住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