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山茶花叢
孫氏別墅。
橘黃色燈光下,一家人圍在長桌邊吃晚飯。
他們的家庭習慣是食不言,寝不語。所以飯桌上的對話很少,除了偶爾幾聲遞一下醬料碟之類的話,跟孫樂童奶聲奶氣地說不要吃洋蔥的抗議,他們沒有說起什麽話題。
飯後霍一鳴去廚房刷碗。方昭和在一邊切水果。孫亭生例行坐在紅木沙發上一邊看香港新聞一邊擺開圍棋盤。孫子期則窩在室內秋千椅上跟孫樂童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話。
沒過多久,方昭和就端着一個果盤出來了,霍一鳴跟在後面出來,用紙巾擦手。
果盤裏都是桃子、小番茄跟牛油果。孫子期挑着牛油果吃了幾小塊,很多人不吃這種水果,覺得味道怪,她倒挺喜歡,有時候會把它攪碎了,拌着益力多吃。
在她忙着吃的時候,孫亭生跟霍一鳴擺開了棋局,一人拈黑一人拈白,開始對弈。
孫亭生酷愛圍棋,從小就逼着孫子期跟霍一鳴學,好在孫子期學藝不精,提子都提得不利索。所以往後這麽多年,陪他飯後下圍棋的重任,就自然落到了霍一鳴的身上。
趁着那兩個人在下棋,方昭和拎了一個灑水壺走出庭院,喊了孫子期一聲:“囡囡,過來幫媽媽忙。”
***
庭院裏栽着一排壇植山茶。
方昭和喜歡山茶花,覺得它們四季常青,花期又長,養在家裏很是耐看。山茶喜水喜肥,要經常護理。方昭和每日都會為這一叢花兒澆水剪枝。
這會兒,她提着一個鐵皮灑水壺,一邊澆花,一邊問蹲在旁邊的孫子期:“打算說了嗎?”
孫子期雙手托腮,還妄圖躲過一劫,只擡頭賣乖地笑了笑:“說什麽?”
方昭和這次真是不打算放過她,眼角都不瞟她一眼,直截了當問道:“那個年輕人,叫餘城?”
孫子期看自家媽媽的神情,真的不像能随随便便糊弄過去,想了半天,也就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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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承認了。
方昭和眼睛還是看着綠油油的山茶葉,道:“他是樂樂的親生爸爸吧。”
既然說開了一個頭,孫子期也就不打算再隐瞞了,只低着頭恭順地回答道:“是。”
“他是餘家的人?”方昭和又問。
“……是。”孫子期艱難地點了點頭。
方昭和低低地嘆了一口氣,停下手上的動作,溫聲道:“這幾天看報紙,總是提到他的事情,那幾張照片裏統共就四個人,三個是從我家裏出來的,我跟你爸吓了一跳,打你電話沒打通,又打給一鳴,一鳴只叫我們不要擔心,後面的事情等你來跟我們說。”
孫子期斂眉聽着。
“那個餘城,我跟你爸還特地上網搜了一下他的照片,”方昭和有些心酸地輕敲了一下自家女兒的腦袋,“看到他那雙眼睛,跟樂樂跟一個模子印出來似的,我心裏就明白是怎麽一回事了。”
孫子期沉默半晌,沒出聲。
方昭和看她這樣,也沒往下說,放下灑水壺,拿起一旁的剪刀,開始修剪起山茶的枯枝來。
過了很久,孫子期才托着腮,開口說了話。
“我跟他,是在佛羅倫薩認識的。”
方昭和動作一頓,柔柔地“嗯”了一聲,又接着翻找枯枝。
“我們之前,有點誤會。”孫子期聲音有些哽着,又特意放得輕柔。
“什麽誤會要鬧這麽久?之前還老死不相往來的。”方昭和問她,“樂樂都四歲多了啊。”
“他家裏情況比較複雜。”孫子期道,“我懷孕的時候,他不知道。”
“那現在呢?”方昭和問,“他知道樂樂的存在了嗎?”
孫子期點頭:“不久前剛知道。”
方昭和柳眉微蹙:“就是因為知道了,才開始纏着你的?”
“也不是。”事情頗有一些複雜,孫子期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麽解釋才好“那你打算怎麽辦?”方昭和終于放下剪刀,有些生氣似的地看向她,“你們要一起生活?”
孫子期沒說話,有些默認了的意味。
方昭和一臉的不認同:“如果你不愛他,認為不能跟他在一起,就幹幹脆脆斷掉,之前你們沒在一起,那麽現在也不必念在孩子的份上勉強在一起。你自立自強,又不是不能獨立撫養樂樂,再怎麽說,爸爸媽媽都還在。”
她的聲音柔和,但話說得嚴厲,
方昭和很少對人說重話,孫子期有點受不了她這種語氣,絞着手,思索了良久,才輕聲道:“不是的……媽,我自己也想跟他在一起。”
方昭和看她這樣,也是自己陷進去了,心裏更加憂慮,道:“你說他家裏情況複雜,是怎麽個複雜法?”
孫子期躊躇了一會兒,還是撿着個大概,把情況跟方昭和說了。
方昭和聽得眼睛都睜圓了,一把黑色的剪刀拿在手裏不是,放下來也不是,溫婉的臉上寫滿了擔憂。
“囡囡,他們家關系這麽亂……”她蹙着眉,小心地斟酌着話語,道:“你嫁過去的話,只怕不會好過。”
“他現在也算是自立門戶了,我也不是要跟他的家人一起生活。”孫子期把心裏話說了出來,“況且我覺得現在這種狀态也不錯,在一起就好了,不必非得有婚姻關系。”
五年前的事,她自己心裏依舊橫着一道坎。
“那樂樂要不要認他?”方昭和正色道。
孫子期頓了頓,說:“看情況吧,我之前好不容易編好了一套說辭,讓他接受了自己沒有爸爸這件事,現在又突然冒出一個爸爸,我怕他的小腦瓜會混亂。”
“你以為是那麽容易的麽。”方昭和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說了她一句,“還有那位溫小姐呢,你們打算怎麽辦,就讓她卡在你們中間不上不下的嗎?”
說到這個人,孫子期心裏覺得不舒服,但也不能在方昭和面前表露出來:“她精神不好,餘城答應了他大哥的事情,不能不守承諾。”
“她精神不好……”方昭和謹慎地挑着詞語,“怎麽還能做明星?還能演戲?”
“媽,明星大概是世界上隐藏得最深的職業之一了。”孫子期苦笑,“時尚圈都有那麽多外表光鮮內裏腐爛的人,酗`酒的、吸`毒的、濫`交的,更何況娛樂圈?”
方昭和聞言緊張地抓了抓孫子期的手,道:“你可別學壞。”
“知道啦,您老安心。”孫子期安撫似的拍了拍她的手,“我上有老下有小的,哪敢。”
其實方昭和哪能安心啊,本來還只是三分擔憂,聽完孫子期的話之後反而又長了幾分。
“那個溫小姐,她還在接受治療嗎?”
“有的。”孫子期點點頭,“餘城請了一位精神科的權威醫生,一直在跟進她的情況。”
“這麽長時間,都沒有起色?”方昭和蹙着眉。
“精神方面的疾病總是沒個準數的,什麽時候會突然發生,什麽時候會突然好起來,都說不準。”
“那要是她一直都好不起來呢,你就任着她跟她的孩子把餘城當做丈夫跟父親?”方昭和道,“囡囡,你的性格媽媽清楚,這樣一時半會兒不成問題,但長久下來,一定會成為你們之間的一根刺。”
方昭和看問題,到底還是以孫子期為中心,此時那些什麽博愛、仁義都先讓到一邊,有什麽能比自己孩子的幸福更加重要?
人總是自私的。
這一次,孫子期沉默了很長時間。
過了很久,屋裏傳來孫樂童咯咯咯笑着的童音。
“不會的。”
她無意識地揪起地上幾顆小小的草根,半斂着眼睛,道:“我不會讓自己跟孫樂童受那種委屈。”
***
九點鐘左右,孫樂童剛睡下,霍一鳴起身要回自己的住處,孫子期換了一雙鞋跟他出門。
“我的車還停在你們公司附近,你順便載我過去取車。”她說。
霍一鳴點點頭。
孫子期徑自坐上了副駕座,扣安全帶的時候仿佛腳下踢到了些什麽,她弓身查看,原來是一雙黑色的高跟靴。
“容容的?”她擡眼問了一句。
“嗯。”霍一鳴發動車子,随意回道,“她平時愛穿運動鞋,放一雙車裏備用。”
“啧啧啧。”孫子期笑了笑,“甜得都快冒粉紅泡泡了你。”
聽到這句話,霍一鳴居然也勾了勾唇角。
孫子期被他笑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不敢再逗他,舒舒服服地靠着座椅,準備眯一會兒。
霍一鳴卻突然挑了個話題。
“你跟那個人,怎麽樣?”
他的聲音還是平常般毫無起伏,淡淡地。
孫子期微微地挑起一邊眉毛,道:“你怎麽也關心起我這些事情來了?”
“他是明星?”霍一鳴又問。
“嗯。”孫子期點了點頭,“街頭巷尾都是他的海報,你不認識?”
“沒注意。”霍一鳴踩了踩剎車,等道閘欄杆升起來。
孫子期想想也是,他那種悶木頭性格,從小到大他沒關注過幾個活着的明星。
霍一鳴接着說:“容容把新聞給我看我才知道。”
“嗯。”孫子期有些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道:“他是孫樂童的爸爸。”
霍一鳴道:“猜出來了。”
孫子期有些納悶:“他們長得有那麽像嗎?怎麽你們一個個都一看就知道?”
“像還是其次。”霍一鳴淡淡道,“你的态度太明顯。”
孫子期乜了他一眼:“……我的态度怎麽了?”
霍一鳴握着方向盤,抽空看了她一眼,平聲道:“你自己沒感覺?”
孫子期瞪着他,搖了搖頭。
“那算了。”
于是霍一鳴也不繼續往下說,專注地把注意力放回路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