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表白
眼見着沈銳的目光越發犀利起來,郁然連忙舉起雙手,一臉的純良無辜:“天地良心啊沈大人,我可是只給她倒了一杯而已,我哪知道你這位小朋友酒量差成這樣……”
沈銳走過去,把葉彩面前的酒杯拿在手裏,聞了聞裏面殘酒的味道,皺眉看向郁然:“你這個酒,你自己能喝幾杯?”
“我麽……”郁然被他問得愣在當場,好一會兒,才遲疑着幹笑了兩聲,壓低聲音,“哎對了,你家那位小少爺呢?總不會是為了方便你泡嫩草,讓你給扔家裏了吧?”
沈銳斜睨他一眼,薄唇微啓:
“呵呵。”
“……”
郁然捂着胸口做受傷狀:“你竟然呵呵我……”
沈銳對他的耍寶視若無睹,徑自看向葉彩:“還好麽?”
“當然。”葉彩用力點點頭,聲音似乎沒有太多異樣,但比平時要更軟糯一些,“這裏都有什麽好吃的?好餓。”
不甘被忽視的郁然自然擔負起了報菜名的重任:“我們這兒好吃的可多了,醉魚,醉雞,醉蝦……”
“随便做幾個拿手菜就好,要清淡些,甜品要紫薯椰奶西米露。”沈銳對一旁的服務生說完,才看向郁然,“不是你想的那樣,別多管閑事。”
“你倒是說清楚,我想的‘哪樣’?”郁然自認為風流的笑容,在沈銳眼裏怎麽都覺得猥瑣:“為了吃飯時不倒胃口,我想我有必要請你出去。”
郁然反倒在一旁坐了下來,一副我幼稚我有理的嘴臉:“這是我的店,我就不出去。”
沈銳卻只是笑了笑:“郁然。”
郁然看着他面上的笑容,心裏突然覺得有些發毛:“你想幹嘛?”
沈銳的笑容越發寬和:“我今天見到邱小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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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然仿佛覺得心中某個地方被針狠狠紮了一下,一下子從座位上彈了起來,死死盯着沈銳:“你說什麽?!”
沈銳好整以暇的在葉彩對面坐下來,倒了杯茶輕抿了一口:“想安安靜靜的吃個飯看來是很難了,”說着,他看向葉彩,“要不要換個地方?”
“好。”一直安靜的有些過分的葉彩立即就要起身,簡直不能更聽話。郁然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按住她:“別別別,我的小姑奶奶,您就別添亂了……”說着,看向沈銳,笑得十分谄媚,“沈大人,小的錯了,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千萬別和小的一般見識。”
沈銳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嗯,退下吧。”
“……”
郁然出去之前,在笑得淡定自若的沈銳面前,一臉的郁卒:“我就不信,你沒有認栽的那一天。”
沈銳摩挲着茶杯,對他的話置若罔聞。
包廂裏終于安靜下來,沈銳再次看向葉彩的時候,才發現杯中的殘酒不知什麽時候被她全部喝光了。他雖無奈,也只得将她面前的酒杯拿開,把茶杯挪了過去:“先喝點茶吧。”
葉彩聽話的點點頭,端起茶杯仰頭咕咚咕咚兩口就喝光了,沈銳觑她一眼,給她又倒了一杯,葉彩拿過去不過幾秒鐘,茶杯再次見底,喝完之後笑眯眯的看向沈銳,沈銳在她的注視裏放下茶壺,把自己那杯茶默默拿得離葉彩遠了些。
有郁老板親自催菜,上菜速度自然比平時快了許多。葉彩看着陸續上桌的各色菜品,立時食指大動。
在沈銳看來,葉彩的酒品實在是好,一直低頭默默吃飯,竟比平時還要安靜斯文。一時之間包廂裏除了偶爾碗筷的聲響,不再有任何聲音響起。
直到葉彩酒足飯飽。
葉彩放下碗筷,拿紙巾輕輕擦了擦唇角,看向對面仍沒有停筷的男人:“沈銳。”
沈銳擡眸看她。
“我給你背首詩吧。”
“……”
沈銳難得語塞,疑心自己聽錯了,沉默片刻之後才微眯了眼睛看向葉彩:“你……說什麽?”
“我給你背首詩。”葉彩又重複了一遍,笑容甜美,聲音爛漫,“小時候我爸喜歡考我古詩詞,每次吃完飯就讓我背給他聽,你現在先吃着,我背詩給你下飯。”
沈銳只覺得額角開始一抽一抽的疼。
她見沈銳不說話,認真地想了想,稍作妥協:“你要是不喜歡聽,我給你背段兒課文也行。”
此時外面不顧形象扒門縫兒偷聽的郁然忍不住扶額:這特麽到底是什麽劇情……
片刻之後,郁然聽到沈銳聽不出情緒的聲音:“你背吧。”
郁然強忍着才沒有噴笑出聲,他琢磨着這小丫頭估計借酒裝瘋想要背情詩,葉彩一本正經的聲音就已經響了起來:“那我給你背首《正氣歌》!”
“……”
這小姑娘根正苗紅,将來必定能成大事……郁然生無可戀的站直了身子,聽着葉彩熱血沸騰豪情萬丈的《正氣歌》,走出去很遠了依然是一臉的敬佩之色:這貨這輩子真的還能嫁出去嗎?
兩個人離開之前,郁然恨不得在沈銳面前撒潑打滾,終于要到了邱子媚的聯系方式,才帶着一臉小人得志的笑容放他們離開。等沈銳和葉彩上了車,葉彩的詩詞游戲早就推陳出新,玩兒到了我說你猜的階段。
“長安大道連狹斜,青牛白……”
“盧照鄰,《長安古意》。”
葉彩倚着座椅,目不轉睛的看着沈銳,原本臉上不亦樂乎的興味此時慢慢淡去,眼底光芒晦暗不明:“奧雷利亞諾,馬孔多在下雨。”
等紅燈的間隙,沈銳看向一旁喝醉了的小姑娘,眸光微閃:“別犯傻了,赫裏內勒多,八月下雨很正常。”
——馬爾克斯,《百年孤獨》。
車窗開車,帶了一絲涼意的夜風已經讓葉彩清醒了一些。她沒有再繼續玩下去,只是默默蜷在座位裏,覺得意識時而模糊,時而又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腦海中仿佛不時有風浪席卷而來,沖擊着她的情感,也蠶食鯨吞着她所有的理智。她有些言語難以企及的恐慌,而沈銳此時就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這個認知又讓她覺得安全。
沈銳給童唯安打過電話,出發去接沈嘉昱回家。車一路駛往北郊,在去往許家別墅的路上,經過大片的俄羅斯紅楓林。葉彩朝車窗外看去,記起上次去參加酒會經過此處時,也是同樣的驚鴻一瞥,忍不住扭頭看向沈銳:“沈銳,我可以下去看看嗎?”
極小的聲音裏,帶着小心翼翼的期盼和希冀,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窗外拂過的夜風吞沒。沈銳面上沒什麽表情,但到底還是将車停在了路邊。
通往北山的路幾乎看不到盡頭,沿途路燈一盞盞亮起,和如水的月光交相輝映,亮如白晝。大片的俄羅斯紅楓明豔似火,絢爛奪目。葉彩沿着小路走進去,蹲下身子撿起一片楓葉,看向一旁的沈銳:“你知道紅楓的花語嗎?”
堅毅,熱忱,激情,奔放。
沈銳沒有回答,葉彩也沒有追問。朦胧的月光裏,沈銳溫潤清貴,美好的讓人有些觸不可及的惶恐。葉彩看着他,站起身來,上湧的酒意讓她踉跄着險些跌倒,她還來不及伸手支撐,就被一雙手牢牢扶住了。
葉彩在沈銳的攙扶下站穩了身子,她擡頭看向沈銳,不等他收回手,就已經緊緊抓住了他的手臂。
“沈銳,我再考你一個問題。”
沈銳突然覺得,似乎她此時下車的全部意義,為的就是這個問題。
面前這個靠得他極近的女孩子,呼吸間還帶着清冽的酒香,眼睛濕漉漉的,像頭純稚無辜的小鹿,在危險迫近之時,平添了幾分決絕和孤勇。
沈銳動作緩慢卻堅決的松開手,轉過身去:“很晚了,走吧。”
他穿過紅楓林,身後沒有人跟上來,但與此同時,一個帶了些哭腔同時卻又孤注一擲的聲音緩緩響起來: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東西比得上一個孩子暗中懷有的、不為人所察覺的愛情,因為這種愛情不抱希望,低聲下氣,曲意逢迎,熱情奔放……”1
沈銳的腳步被這個聲音牢牢釘在地上,随着那些熟悉的字句破空而來,細碎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直到一個溫熱的身體撲過來,自身後緊緊抱住他。
葉彩的臉頰輕輕貼在他的背後,眼淚終于奪眶而出,打濕了他的襯衣。她的聲音哽咽,手也有些顫抖,可那些洶湧奔騰着的情感,卻盡數破土而出,再也不肯被理智埋葬。
“……我毫無閱歷,毫無準備,我一頭栽進我的命運,就像跌進一個深淵……”1
——1注:這段話出自茨威格《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