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轉眼間，郢都入了五月。
街邊的柳絮尚未停止飄落，溫度便明顯變得高了起來。
秦國軍隊大敗韓國的事情早已經傳遍整個諸侯國，郢都的百姓也是私下議論紛紛。
“聽說了嗎？秦國将軍白起在伊闕斬殺了二十四萬韓軍。”
“二十四萬？！”
“對，就是二十四萬。”
“這也太兇殘了吧。”
“我還聽說秦王給咱們王上送了戰書說要聯合諸侯國攻打楚國。”
“你怎麽聽說的？”
“我有親戚在王城當差，他告訴我的。”
“真的假的？那怎麽辦啊？要是硬拼起來，我們楚國肯定打不過啊。”
“是啊，一個秦國就夠喝一壺了，更何況秦王說的是聯合諸侯國一起攻打楚國。”
“連年戰争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兒啊，真打起來受苦的不還是咱們老百姓嗎？”
“希望能有辦法吧。”
……
王宮大殿之上，熊橫有些焦急的看向殿下的大臣們。
Advertisement
“諸位愛卿可有前去秦國和談的人選推薦？”
“王上，臣舉薦王鑲歌将軍前去和談。”景差這麽說着，不少大臣紛紛附和：“王将軍駐守邊關多時，對秦軍很是了解，派他去應該可以。”
“王上。”就在殿下衆臣議論紛紛之際，登徒子突然站出來。“殿下，臣有更合适的人選舉薦。”
“哦？你說來聽聽。”熊橫瞥了一眼登徒子，看似随意的問了句。
“臣以為，前去和談不應該派武将前去，秦國本就多疑，應派文臣前去才是。”登徒子邊說着眼神瞟向一旁淡然站立的宋玉，之前托宋玉的福，他名聲丢盡，如此大好的一個機會，他怎麽可能放過？
“說的也有道理。”殿下不少大臣聞言也是紛紛倒戈，畢竟秦國如今就像餓狼撲食來勢洶洶，他們不得不防。
“此次和談的主意便是宋愛卿出的，派他前去倒也正好。”熊橫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擡眼看向殿下，半晌問道宋玉。“宋愛卿，你怎麽想？”
宋玉從群臣中站出身來，恭敬作揖：“臣以為登徒大夫說的有理，可前去和談單靠臣一人定然不夠，臣請王上批準登徒大人和臣一同前往。”
登徒子聽見宋玉前半句的時候嘴角得意的上揚，還未來得及收回聽見他的後半句後笑容便僵在了臉上。
“好，傳本王旨意，此次和談便由宋愛卿和登徒愛卿兩人率使臣前往。”熊橫說着便不耐煩的擺了擺手：“本王累了，要休息了，你們都退下吧。”
“王上……”大殿之上，登徒子還想做最後的掙紮，見熊橫已經下了王座走出了大殿，這才收回了目光。
“登徒大人，這次秦國之行還請多多關照啊。”宋玉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他的身邊，語氣淡然的說道。
不等他回應，宋玉便已經和景差、唐勒走出了大大殿，只剩下登徒子有些怔愣的望着三人離去的背影。
半晌，登徒子握了握拳頭，咬牙切齒的低喃：“宋玉，我們走着瞧！”
宋玉要作為使臣出使秦國和談的消息很快便傳遍了郢都，自然包括驿館在內。
一大清早，林清婉便聽見驿館的老板正同別人談論秦楚和談的事情。
無論對于秦國或是楚國，一旦打起仗來，受害的永遠是百姓。
和談自然是百姓們喜聞樂見的處理方式。
“老板，你剛才是在說秦楚和談？”林清婉有些好奇的問道，驿館的老板轉身看向她：“是啊，今日宋大人和登徒大人會率領使者從主街出發前去秦國。”
“宋玉？”林清婉這麽問道見老板點了點頭，這才恍然大悟。
難怪好久不見宋玉，原來他是在忙着和秦國和談的事情。
“蘭兒，陪我去街上一趟吧。”
蘭兒原本站在林清婉的身旁，聽她忽然這麽說正要出聲詢問便聽見她又道：“胭脂快用完了，你陪我去看看吧。”
“是，小姐。”
******
主街上有個胭脂鋪，平日裏總有不少姑娘會光顧。
林清婉和蘭兒上街之後，并未直接去胭脂鋪，而是直直走到了主街的盡頭。
主街盡頭臨近皇城，正是早上，平常這個時候人并不多，可今日卻不同。
主街盡頭擠滿了人，人們正議論紛紛望向同一個方向。
好不容易擠到了人群的前面，林清婉這才看清楚不遠處正是準備前往秦國和談的使臣隊伍。
宋玉就站在隊伍最前面，一眼望去最先看見的便是他。他旁邊是登徒子，而景差和唐勒等人正圍着宋玉在說着什麽，似是在告別。
似是察覺到了她的目光，宋玉朝人群方向看過來，清亮的眸子似有光芒閃過，頓時引得人群中騷動一片。
“宋大人在看我！啊啊啊啊！”
“你亂說，明明就是看我！”
“看我看我，你們都別争了！”
“你滿臉麻子還看你？回家照照鏡子再來吧你！”
“你說什麽？你長得這麽肥，和頭豬一樣，你還說我？”
……
林清婉的目光剛撞上宋玉的目光正欲收回，就瞥見他身邊的唐勒和景差一副了然的笑容看向她。
“喲，子淵，你的林姑娘來送你了，這下子你該開心了吧？”唐勒一臉壞笑撞了撞宋玉，低聲在他耳邊說道。
“關你什麽事？”宋玉這才收回目光，有些不滿的瞪了唐勒一眼。
景差也在一旁感嘆：“子淵果然不愧是楚國第一美人，要不就不出手，一出手就立時贏得人家姑娘芳心。這速度，确實我們可望而不可及。”
“你亂說什麽？”宋玉無奈的瞥了景差一眼。
“難道我看錯了，那邊不正是林姑娘嗎？你別說她不是來送你而是來送登徒子的吧？”景差一副‘我早就知道’的表情看向宋玉。
“別亂說，她會來送我或許僅僅是因為同鄉之誼吧。”宋玉這麽說着又擡眼看向不遠處，原本就站在人群前面的倩影已經不見了蹤影，心中頓時升起一股難掩的失落感。
“啧啧啧、我聽見了什麽？一向心高氣傲的子淵幾時變得對自己如此沒有信心？”景差有些誇張的抱住頭感嘆道，唐勒也在一旁附和。
“好了，你們就別取笑我了。這次和談少說也要一月，多則數月，在我不在的這段時間，她就麻煩你們照顧了。”
“她？她是誰？”景差和唐勒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可以逗宋玉的機會，哪有那麽輕易就會放過。
宋玉：“……”
“好了，我們都知道了。你的林姑娘，我們會代為照顧，你就放心去吧，我們在郢都等你的好消息。”
******
林清婉從胭脂鋪出來的時候，和談的隊伍已經走遠了，她望着遠處隊伍的背影微微嘆了口氣。
“林姑娘。”身邊突然響起了有些熟悉的聲音，林清婉的身子微微一顫，她轉身望去發現不是別人，正是景差和唐勒。
“我們果然沒看錯，既然你都來送別了，為何不同子淵道別？”景差卻輕輕拽了拽他的衣袖，唐勒有些疑惑的轉臉看他，卻見他笑望着林清婉道：“聽子淵說林姑娘來郢都這麽久還未曾吃過柯記飯館的菜，林姑娘今日可願意賞臉同我們二人前去吃飯？”
林清婉一怔，沒想到他們會忽然不動聲色的轉移話題。就在林清婉怔愣的瞬間，唐勒笑道：“你要是不回答我們可就當你默許了。”
在兩人的堅持之下，蘭兒帶着買好的胭脂先回了驿館，林清婉則是同唐勒和景差來了柯記飯館。
雖然未及正午，飯館中已經聚集了不少人。柯記飯館作為郢都最受歡迎的飯館，一直以來最不缺的便是客人。
好在他們來的時間算早，二樓還有幾個空位。
選了靠窗的位子坐下，唐勒和景差點好了菜，店小二先上了一壺花茶，三人便邊喝茶邊閑聊。
“對了，子淵一直說你和她是同鄉，你們當真是當了三年的鄰居嗎？”景差這麽問道，他身旁的唐勒也是一副好奇的模樣。
“嗯。”林清婉點點頭，他們确實都在鄢城，也确實是鄰居。
“那你真的偷窺了他三年？”景差一臉八卦的表情看向林清婉，企圖得到答案。
未等林清婉回答，他一旁的唐勒便使勁搖頭：“這個問題我上次便問過林姑娘了，根本沒有的事，要我看明明就是子淵偷窺林姑娘吧。”
景差被唐勒說的話逗得一笑，兩人紛紛笑倒，喃喃着：“對、對、對，沒錯、沒錯、哈哈哈哈……”
林清婉此時心思早已飄遠，沒有聽見他們說的話，只是想起那日在朝堂之上，宋玉提議和談之時，熊橫望向宋玉的目光。
當時群臣沒有誰敢開口回話，只有宋玉站出來，熊橫望向宋玉的目光卻沒有一絲贊賞，有的只是質疑。
所謂‘伴君如伴虎’，之前因為登徒子在熊橫面前告了宋玉一狀，熊橫本就記在心中，這次有了這樣一個機會，自然是要好好試一試宋玉了。
見林清婉有些出神，景差和唐勒這才收起了笑意，開始談論起和談使臣一事。
“本以為王上會派王将軍前去，沒想到最後會是子淵和登徒子。”景差說着有些感慨的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唐勒也跟着點了點頭：“明明舉薦王将軍的大臣更多，可最後王上偏偏聽了少數人的話。”
聽了他們的談話，林清婉心中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想。熊橫不信任宋玉，這次和談他是為了試探宋玉。
林清婉心中隐隐有些擔心起來，不過這裏雖然和歷史上的楚國并不相同，發生的事件也不盡相似，就連時間線都是亂的，可人物卻沒有什麽太大出入。
若是當真如此，宋玉應該可以活很久，在這個朝代應該也不會例外吧。
這麽想着，她才稍稍安下心來。
下一秒，她忽然意識到了不對。她這是怎麽了？怎麽突然開始關心起宋玉來了？使勁搖搖頭，林清婉想甩掉心頭那一絲異樣的感覺。
如果不是因為那篇賦，或許她和宋玉會是兩條平行線，永遠不會相交。可如今她來了郢都，見了宋玉之後，雖然并不熟悉，可她心中隐隐覺得他并不是表面上表現的那麽淡然，總覺得他似乎隐藏着一些什麽事情。
或許，是她多想了。
對、一定是她想多了。
自我認同的點了點頭，林清婉總算是心裏好受了些。
沒有注意到對面兩人望向她的了然的目光，林清婉低頭看了一眼茶杯，鮮嫩的花瓣漂浮在茶水之上，散發出陣陣清香。
忽地有一團白色的東西掉入了茶杯裏，是柳絮。
她垂眼望去，恍惚中想起了那一日午後俊秀少年望向她的目光，他眸中帶笑，眼中盡是難掩的溫柔。
只是一眼，便驚了韶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