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沂源府忽然刮起了一股妖風。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城中大小上下女子嘴唇發烏,指尖發黑,最後甚至連眉梢眼角也多了點烏壓壓的顏色。
本地人倒也罷了,知道這又是香粉宅鬧出來的幺蛾子,可憐好些外地人剛一進門就被迎面來的十指烏青的女郎吓了一跳!
這是怎麽一回事?青天白日的鬧鬼了嗎?
後來一問才知道原來是自己孤陋寡聞了,感情這正是時下的風尚,乃是一個名叫寒沁香的新式妝品做出來的。
聽說人家如今已經不滿足于做那些常見的妝品,時常有驚人之舉……
聽說這風氣是被一個姓胡的絕色樂姬帶起來的,一開始好些人對此嗤之以鼻,說不正經什麽的,聽說還有好些規矩嚴格的老太太差點被氣病了。
可架不住那樂姬收拾的确實好看,叫人看了就舍不得移開眼睛,短短幾天就有些特立獨行的女郎忍耐不住,也往自己身上倒饬,登時吸引目光無數。
再後來,這風氣就漸漸的散開了。
饒是好些貴婦人明面上表示對此不屑一顧,在各個場合都大加斥責,也抵擋不住來勢洶洶的潮流。
尤其是那些被規格規矩約束的狠了的小姐們,表面上循規蹈矩、嬌嬌弱弱,內心比誰都渴望自由和叛逆。她們雖然明面上不好塗抹,可早就在第一時間打發丫頭出去将一整套稀奇古怪的顏色都買了回來,然後相互之間私下茶話聚會時……好一片五彩斑斓!
因為此類妝品價格昂貴,數量稀少,頭一批跟風的人非富即貴,所以打從一開始就莫名其妙的成了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再後來,好些中等收入的女郎們也都一咬牙嘗試着買了回來,這風氣便如同燎原之火止不住了。
雖然一瓶要二兩銀子,确實價格不菲,可一瓶也能用好長時間呀!平均下來一天不過幾文錢,四舍五入就相當于白撿!
轉眼到了端午佳節,城中百姓一如既往的包粽子、紮五毒香囊,而與往年不同的是,今年女郎們取代了歷年花黃,面上多了好些黑紫藍綠等用口脂畫出來的五毒紋樣。
那口脂中也不知加了什麽,在陽光下,竟有些星星點點的,自帶迷人魅力。
女眷們聚會的時候難免攀比,今年比的自然就是這些新式妝品。
“瞧我這蠍子畫得如何?”一個身穿紫色長裙的少女面帶得色的笑道,“用的是寒沁香的紫色口脂,又滋潤又服帖,我倒覺得比花黃好些,一整日都不必擔心什麽時候會掉。”
幾個小姐妹都深有同感的點頭稱是,又紛紛炫耀一下自己,額頭雙頰乃至手背上畫的其他五毒圖樣,十分得意。
什麽花黃,什麽雄黃彩繪的,那早已經是不知什麽年間的老黃歷了,如今這才是最流行的,富貴人家的小姐們誰要沒有幾樣?那簡直都不好意思出門交際!
“聽說這股風都快刮到京城裏去了,”一個身穿黃色襦裙的少女捂嘴嬌笑道,“好些貴人也派人過來打聽采買呢!這到底比不得咱們近水樓臺先得月,她們才知道,可咱們都用了多久了?”
“就是!”
“要我說,她們倒不如等一等,省得來回奔波,”一個穿着淺綠碧色衣服的少女意有所指的笑,“咱們沂源府和周邊州府尚且有些不夠賣的,哪裏輪得到外來的?我聽說好些人都買不到呢!”
說起這些來這些女子不免有些得意,又有種神奇的揚眉吐氣的感覺。
自古以來都城都是天子腳下,彙聚天下奇珍異寶,衣食住行等方方面面的流行都是源自那裏,其他地方不過追逐模仿罷了。
可如今卻怎麽樣了呢?真是風水輪流轉,如今他們這沂源府也有京城沒有的好東西了!
你們是貴人又如何?一擲千金又如何?得見天子又如何?現在還不得千裏迢迢的跑到我們這兒來買?
我們這兒若是有賣剩下的,那算是你們運氣,有多少且先拿着用;可若是沒有,那怎麽辦?沒得說,只好等着罷了!
幾個年輕小姑娘正叽叽喳喳的讨論的熱火朝天,忽然一個身穿大紅色繡牡丹花長裙的姑娘從遠處颦颦婷婷的過來,一邊走一邊笑,“真對不住,是我來遲了!”
衆人剛要上前同她打招呼,卻忽然發現了一點不對勁。
開始那個紫色長裙的少女指着她的額頭驚呼出聲,“呀,你用的那是什麽?真的還泛着金光?”
衆人尋聲望去,就見那女郎的額頭上繪着一只金蟬,本也沒什麽,只是那經常經随着她的走動,不斷折射出璀璨的金光!當真奪目極了,襯得她耳畔一雙滴水珍珠的墜子都有些黯然失色了。
幾位少女紛紛圍攏過去,湊近了細細觀賞,七嘴八舌的議論着。
“這可真滋潤,我瞧着也像是口脂。”
“可不是麽?只是顏色卻從未見過,說是紫色,又比紫色淺些,這裏頭的金光卻是什麽?”
“你是不是自己加了什麽東西?”
紅裙少女等大家問完了,這才不緊不慢地回答道:“你們不知道嗎?寒沁香今天早上才出了兩款顏色,口脂和甲油都有的!一個就是這個淡紫色加金粉的,還有一個是寶藍配銀箔,都十分好看。挑來挑去總是為難,我索性就都買了。”
衆人這才注意到,她的指甲竟是寶藍色做底,上面零星夾雜着好些銀光燦燦的薄片,可不是銀箔是什麽?
“我們怎麽不知道?!”紫裙少女驚呼出聲,不服氣的說,“你別是唬人吧,我天天打發丫頭去看着的!”
“你們自然不知道,”紅裙少女咯咯一笑,“我可是每天的店鋪還沒開門,就讓丫頭去堵着了,得到的自然是第一手的消息。不然怎麽會來的這樣遲呢?”
她早就猜到香粉閣不可能放棄端午節這樣大好的機會,所以一大清早就讓丫頭去守着,并且交代明白,只要出了新品,不管是什麽樣的,一定要都買回來!
她一定要搶在所有人前頭!
事實證明她的決定是非常明智的,如今在場所有的女郎們都不知道的東西,她就已經早早的用上了,真是搶盡風頭!
衆人不免十分豔羨,立刻打發丫頭去排隊買。
有幾個女孩子就有些委屈,急得直跺腳,“才剛我打發丫頭去外頭馬車上拿東西去了,這一時半刻的哪裏回得來?”
寒沁香家的東西向來熱門搶手,略晚個一時三刻就給人搶沒了,如今若是等丫頭回來,黃花菜都涼了,還買什麽?
她們剛說完,就已經有幾個小姐妹幫忙出謀劃策,“這有什麽?我的丫頭在這裏呢,且叫她去一起買回來就是了!”
幾個姑娘頓時破涕為笑,拉着對方的手說:“好姐姐,還是你仗義,回頭我就把銀子給你。”
那姑娘滿不在乎道:“幾兩銀子算什麽?你我難不成還指望着它過日子?早點買回來是正經,可千萬不能便宜了那些虎視眈眈的外地佬!”
如今寒沁香的名聲如日中天,時常有許多外地來的人見縫插針的搶購,香粉閣又不能關上門不做生意,有時弄得她們這樣本地人都買不上,一度搞得大家十分緊張……
女孩子們之間的友誼就是這樣神奇,前一刻可能還在争風吃醋争妍鬥豔,鬧得不可開交,可下一刻就能因為一點小小的共同愛好瞬間和解,其樂融融起來……
香粉閣果然已經排了長長的隊伍,都是各家女眷打發丫頭來買新出的東西的,只是去了一問價格,好些人就被吓了一跳。
原來的一兩半、二兩就已經十分遺世獨立,可如今這兩款金粉和銀箔的,竟然要足足五兩?!
好些中等人家的丫頭來的時候手裏也不過攥着四五兩銀子,本來是指望兩瓶都買回去的,誰知竟然這樣貴?!青天白日的搶錢嗎?
然而張掌櫃的理由也非常充分,叫人完全無法反駁。
“姑娘們,天地良心,本店賣東西從來都是明碼标價,哪有過一次騙人?你們都自己瞧瞧,這裏面全都是實打實的金粉和銀箔,誰若是有耐心,把這些曬出來轉頭就能當銀子花的!我們這哪裏是賣口脂和甲油,分明就是送錢吶!你們當做金粉和銀箔不要工錢料錢嗎?就是這五兩,也不賺什麽,不過是逢年過節圖個喜慶吉利罷了!”
好些手頭并不十分寬裕的女郎聽了這個價格不免有些踟蹰,可天底下多的是有錢人!
正當排在前頭那個丫頭遲疑的時候,後面一個穿金戴銀的大丫鬟已經十分倨傲的開了腔,“這位妹妹,你到底買不買?若是不買的話,勞煩稍微讓一讓,我們這裏趕得急呢!”
話音剛落,後面就有七嘴八舌的響起許多附和的聲音,那丫頭就面紅耳赤的跑走了。
剛才出聲的大丫鬟抖了抖自己簇新的綢子衣裳,啪的一聲将20兩銀子拍在桌上,真的腕子上的金镯玉镯叮當一陣亂響,“将那金粉和銀箔的口脂、甲油一樣撿瓶好的包起來。”
“好咧!”夥計麻利的從櫃臺下面拿出一個提前準備好的禮盒,先打開請她檢查過了,又拿出紙筆問道,“敢問姑娘是誰家的?若是熟客,本店還有禮品相贈。”
那丫頭當時就笑起來,慢條斯理的道:“我家高夫人自然是熟客的。”
“原來是高夫人的丫鬟,失敬失敬。”那夥計飛快的找到高夫人那一頁,又在上面添了幾筆,啪啪啪撥了幾下算盤珠子,口齒伶俐的說,“多賴高夫人照應生意,感激不盡,如今有一套上等的五毒香囊墜子,權當湊個趣兒。”
說着就又拿出另一個寶藍色的盒子打開給她瞧。
那丫鬟不曾想到還有這個,驚訝之餘也十分滿意,又覺得周圍那些羨慕的目光讓她十分舒坦,再看了那五毒香囊之後就更滿意了。
那五個香囊都是用厚實的錦緞縫制,針腳勻稱細膩,上面的花紋和墜的流蘇也精細,香味濃淡适宜,十分好看。這樣的香囊從外面買恐怕一個也得值近百文,這五個就是将近半兩銀子,也算大手筆了。
那丫頭後頭還跟着個小丫頭,看完之後就揮揮手示意小丫頭上前将東西收起來,又對夥計道:“你們倒是有心,我先替夫人謝過,往後若有什麽好的,自然也要買的。”
那夥計又道謝,又聽着大丫鬟別有深意的問道:“小哥兒,但凡熟客都送這麽一套嗎?”
那夥計就擺手笑道:“瞧您說的,哪能呢?也就是咱們高夫人講究才有這一套,剛才我翻看了下,其他人不過也就是三個兩個,只能得一個或者是一個換不着的也多的是呢!”
說白了就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平常花的銀子越多,得的香囊個數也就越多呗。顯然高夫人就是花錢高手!
那丫鬟聽了這話越加舒心,“正是,我們夫人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作為江老板的私交好友,盧嬌和胡九娘自然沒有這個擔心,她們早在新貨出來的頭一天就得到了整整兩套,不要錢!
盧嬌那份是胭脂回镖局的時候順便一起帶回去的,結果卻發現屋裏沒人。
“虎子,”正巧胭虎過來,胭脂就問他,“你可知道四姐去哪了嗎?我這裏有東西要給她。”
“這幾天她可忙的很!”
不知是不是錯覺,胭脂就覺得弟弟說這話有些陰陽怪氣的?
“你可是跟四姐鬧別扭了?”她試探着問道。
“我哪裏敢!”胭虎氣呼呼的道,又用腳尖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子。
哦,那就是鬧別扭了,胭脂暗中點頭。
胭脂也不問為什麽,自顧自的收拾屋子,過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胭虎果然忍不住自己說起來。
“這陣子不是過節嗎?大當家的帶我們去拜訪了好些人,也有好些人過來拜訪咱們,前兒來了一對父子,是南邊做蠶絲買賣的,小的今年20了,長得,哼,倒是人模狗樣的……這幾日總是纏着四姐,今兒出去逛街,明兒出去買東西,後兒又要看燈會的,攪和的她都不能安心練武了!”
胭脂越聽表情就越古怪,最後終于忍不住問:“那四姐自己願意出去嗎?”
胭虎眨了眨眼,老老實實的回答說:“一開始好像不大願意,轉頭又問我去不去,如今大當家的說我進步大,我就沒舍得去,結果她就自己去了。”
頓了頓,又有些不大确定的說:“好像走的時候還有點不大高興,這幾日回來也是行色匆匆,前兒還吼我!”
說起這個胭虎就是一肚子委屈,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
胭脂瞅了他一眼,沒說話。
唉,這小子今年也十五了……
就聽那小子又抱怨道:“練武之人不可有一日荒廢,她總是這樣,遲早要被我超過去!我說她,她還不樂意,要打我!”
換我,我也打你!
胭脂深深地嘆了口氣,擡手摸了摸自家弟弟的狗頭,“我問你,你想明白了再回答。”
胭虎乖乖點頭,“姐,你盡管問!”
“你是因為擔心四姐荒廢了武藝而不高興呢?還是因為她跟一個男子出去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