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楚弈才不會在意地上有沒有縫給蘇十一鑽。
他心情愉快地拉着她穿過花叢,一路分花拂柳,走到隐藏在花叢的湖畔。
蘇十一一邊默默抽着自己的手,一邊打量四周。沒想到花叢後竟還有這麽一處地方,前方是在月光下微光**,如煙如霧般的小湖,周圍花樹殷殷,楊柳青青。
“不是氣消了嗎?怎麽還想着‘離家出走’?”楚弈放開她,坐到小湖前的光滑石面上,聲音裏滿滿的都是戲谑。
蘇十一聽到那四個字就頭疼,磨蹭着坐到他旁邊,翻了個白眼:“你不是讓我說假話嗎,假話就是氣消了。”
“抱歉,之前我有些……激動。”楚弈幹咳一聲,有些別扭生硬地道歉。
“是啊,激動得手一抖,就把小的扔出去了。”
好大的怨氣……
楚弈擡袖,掩去尴尬之色,望着前方波光粼粼如天幕般深沉墨藍的湖水,良久,低聲道:“蘇十一,你不是想知道趙均是誰嗎?”
蘇十一微微一怔,腦袋裏冒出白日在書架下看到的那本傳記。她沒有翻開,不代表她不想知道。
只是聽一聽,而且是楚弈親自講述的,應該沒有問題吧?
她側頭去看楚弈,抿着唇沒說話,唯一雙眸子亮亮地盯着他。
楚弈笑了笑,擡手揉了揉她的頭發。他在書房裏想了一下午,琢磨着,世上沒有不漏風的牆,若是某一日突然讓蘇十一知道了真相,她一定會崩潰。
事先知道一些大概,卻又無關緊要的東西,至少也能預防些什麽。
“趙均……是當年追随元昭帝,也就是開國□□的第一大将。”楚弈微微蹙眉,似乎是在想怎麽措辭才好,頓了一會兒,他繼續道,“滄遙皇朝末代皇帝一個比一個昏庸殘暴,而在滄遙皇朝腐朽到了極致之時,給這個搖搖欲墜的皇朝最後一擊的,正是趙均。”
“他是第一個揭竿起義的人。元昭帝楚決在一開始,也只是同他一起打天下的兄弟罷了。後來,趙均自願臣服昭帝,與他的兄弟……蘇大将軍,蘇行雲一同,締造了大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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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爹?
蘇十一頓時愕然:“既然是這麽厲害的人物,又自願讓位于元昭帝,那為什麽大衍沒有一本史書裏記載了趙均?朝廷裏也沒有姓趙的大臣……他死了嗎?”
她的聲音漸漸低下來,到最後連她身旁的楚弈也聽不清她在說什麽。趙均是死了的,她在密室裏看到了他的靈牌。
可是這樣一個開國元勳,為何……需要被這樣偷偷摸摸的供奉?
“那是昭帝三年的事情。”
昭帝三年,趙均叛變,擁兵十萬圍住天郾。那是一個冬日,天地間除了茫茫的白,就是凝固至黑的紅。天郾之外,除了殘破的盔甲與破損的兵器,就只有殓屍不及的将士屍體。
任誰都沒有想到,自願退出帝位之争,在大衍定下後封王加爵、成為大衍名副其實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将軍趙均,竟會叛變。
趙均毫無疑問是最優秀的将領,他身先士卒,極受士兵們愛戴,叛軍士氣高漲不落,眼看就要破城而入時,蘇行雲從邊疆趕回來了。
趙均與蘇行雲是刎頸之交,早在起義前就是從小一同長大的拜把兄弟。
面對自己的摯友兄弟,再看到剛歷戰火苦不堪言,不堪折磨的百姓,蘇行雲選擇了趙均的對立面。
他不知道趙均為何要叛變,或許是為了帝位。但他明白,他和趙均都不是能夠治理一國的人。
戰火延綿了一個多月,戰場始終是天郾城外方圓百裏。冬天的這場消耗戰沒有補給,這場叛亂之戰在差不多耗費盡雙方的糧草之時,被畫上了暫停符號。
雙方下了決戰書。當晚,蘇行雲同趙均見了一面。決戰之日,叛軍大潰,趙均被亂箭射死在天郾外,屍首不知流落何地。
過了幾日,羽林軍在霜河裏發現了趙均的一雙兒女,皆已溺亡。小的那個,還不滿半歲。
“正因趙均身份特殊,這一仗也打得不算光彩,正史上沒有留下記載,野史也被昭帝下令統統毀去。”
楚弈悠悠說着,嘆了口氣,“當年知道此事的,參與此戰的,不是後來莫名其妙失蹤,就是被發配邊疆。就連那些士兵,也被調到邊疆。如今老的老,死的死,知道趙均的人,确實不多了。”
他難得說這麽一大長串話,蘇十一仰臉聽完,心裏有些沉甸甸的:“那你怎麽會知道?”
楚弈挑挑眉頭,笑而不語。
蘇十一蹲在石頭上畫着圈圈消化這一大串話。
簡單說來就是,開國元勳趙均叛變,她老爹解決了他,昭帝覺得這事情丢臉,就下了封口令。
說起來簡單,好像哪裏都說得通,卻又有哪裏有些奇怪。
沉思了半晌,蘇十一猛地一拍腦袋,“趙均為何會叛變?”
按照楚弈的意思,大衍定國後,趙均享受的尊榮甚至可以比拟皇帝。可是,趙均會是那種因為無休止的權|欲而發動戰亂的人嗎?
“誰知道。”楚弈淡笑搖頭,伸手将她鬓旁亂發理好。他說的都是實話,卻都沒有說完。那段可怕時日的一切,哪裏該挑出來,他很明白。
“這回清楚了?”
蘇十一小雞啄米似地點點頭,又有些疑惑:“你這麽一說,好像和我沒什麽關系,那你們怎麽都諱莫如深的?”
楚弈微微一笑,面不改色:“逗你玩。”
“你滾!”
大衍宣成二年,天陽歷五月二十九日。
端陽節到來,天郾原本奇怪的氣氛立刻被喜氣沖刷而去。家家戶戶門前挂着菖蒲艾葉,蒼術與白芷的氣息似乎随處都可以嗅到。
蘇十一掀開馬車的簾子,往外看了看。
這個時空的端陽節,紀念的是神話傳說中的谷神後稷,是以這一日,百姓們還會在家門口貼上後稷的畫像,以保佑五谷豐登。
妝兒打了個大大的呵欠:“小姐,你在看什麽?”
“沒什麽。”蘇十一放下簾子,站起身來。她現在青絲挽髻,發間插着寶藍點翠珠釵,穿着淺藍色散花百褶裙,乍一看,挺良家,挺溫婉。
妝兒笑眯眯地看着她這一身裝扮,“小姐你現在可漂亮了,聽說當朝攝政王長得可俊了,沒準您會踩狗屎運,被攝政王看上呢?”
……那坨狗屎早就被踩了。
蘇十一默然遠目:“……”
今日端陽節,楚弈在城北百花園宴請百官,蘇府自然也接到了帖子。可蘇大将軍不在,蘇小将軍跑了,蘇夫人懷着身孕,來赴宴的重任也就自然地交給了蘇十一。
從宮裏偷偷溜回蘇府被楊氏抓了個現行的蘇十一長淚:“其實一開始我是拒絕的……”
話沒說完就被扔進屋裏打扮了一個時辰。
想起适才的事蘇十一就心煩得厲害,從袖子裏掏出個梨子啃了兩口,皺眉不耐:“怎麽還沒到百花園?”
話音剛落,馬車就停了下來。
簾子外傳來馬車夫的聲音:“小姐,前面……”
“怎麽了?”蘇十一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寧丞相家的馬車将路堵住了……”
蘇十一眉頭一蹙,一把拉開簾子,擡頭一看,果然,前方橫着輛馬車,恰好将路堵着。
那馬車上的騷包标志,一看就知道是寧丞相府的。
“喂。”蘇十一靠在馬車上,懶洋洋地高聲喊起,“好狗不擋道。”
圍在四周的百姓頓時笑翻。蘇大将軍和寧丞相的不對路,是整個大衍都知道的事。
寧府的人先來截道,想給蘇府一個下馬威,沒想到蘇府的小姐一來,張口就是這句話。
對面馬車的簾子動了動,走出一個雙十年華的女子,穿着淡紫如霧的雲裳,杏眼櫻唇,身形窈窕,看起來楚楚動人,眉目間風韻流動。
“果然,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她冷冷地看着蘇十一,櫻唇一開一合間,也是毫不客氣地嘲弄。
“喲,原來是寧大姐。”蘇十一毫不在意,微微一笑,聲音溫柔。
那女子的臉頓時就青了:“你叫我什麽?!”
“難道要叫大媽?寧雪姍,你的口味真是越來越重了。”
蘇十一閑閑地看着她。古代女子嫁人嫁得早,像這位這樣二十歲還沒嫁出去的,可以稱之為老姑娘了。
寧雪姍的死**就是這點。
“蘇十一,幾日不見你真是越來越牙尖嘴利了。”寧雪姍怒喝,正準備一鼓作氣罵回去,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衆人的目光轉向她的身後。馬車裏又走出了一人,穿着精致的絲綢青衣,搖着繪着山水的扇子,一笑間盡是欠扁的味道:“姐,我看你臉色不太好看,進去坐坐吧。”
寧雪姍眉毛倒豎:“寧策!你小子幫誰的?”
寧策笑容不變,搖着扇子悠悠道:“當然是幫你,你臉色這麽差,進去休息吧,我來負責和蘇十一吵。”
話畢,馬車裏走出個丫鬟,不容拒絕地将寧雪姍拉進了馬車。
解決完這個麻煩,寧策擡眸看向蘇十一,細細地将她打量了一番,眸中有溫柔一閃而逝。
他微微阖了阖眸子,摒棄那些念頭,想到她的失約,又有些氣不過,說話間便有了些咬牙切齒:“蘇十一,還有沒有比你更蠢的。”
蘇十一臉色不變,擡手就将沒啃完的梨子當暗器扔了過去。
寧策竟然不避不讓,手一伸,将梨子穩穩抓住,随即在蘇十一幾乎殺人的目光中,在她啃過的地方咬了一口,微微笑了:“好甜。”